第8章 他在夢中睡去,又在現實中醒來

周青柏在軟鍵盤敲擊的白噪音裏睡過了長長的一覺。

或許是耳邊紙張翻頁的聲音一直沒停歇,所以周青柏久違地夢見了自己高中時的景象。

那時候他跟普羅大衆一樣,上着普通高中,拿着一百五十塊錢的生活費,刷着永遠刷不完的卷子,面對着七十五分的物理成績欲哭無淚。

盛夏的課間喧鬧而熱烈,熱辣辣的日光從窗外投射進來,灰撲撲的籃球從同學頭頂掠過,然後砸在垃圾桶裏。

一瓶帶着冰涼水珠的可樂被放在課桌上,洇濕了幾張空白的化學卷,周青柏坐在班級角落,在晚自習前望着窗外的火燒雲昏昏欲睡。

然後他在夢中睡去,又在現實中醒來。

一場無憂而自由的夢境仿佛天生有治愈作用,周青柏只覺得睡得骨酥肉軟,哪怕渾身都睡僵了,可大腦還是沉浸在一種溫吞而懶散的狀态裏。

窗外夕陽西下,百葉窗已經被人全部拉開了,大片大片的火燒雲撲在天空上,帶來一片火熱的景象。

周青柏半垂着眼睛,懶散地往旁邊挪動了一點,避開涼飕飕的空調冷風,把自己半張臉都埋在了西裝外套下。

初醒時分的惺忪讓他的大腦運轉得有些遲緩,周青柏揪着西裝的領口藏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這不是他的衣服。

挺括的西裝外套上沾着點不易察覺的香水味,像是白茶和雪松交織而成的尾調,味道淡淡的,只有近在咫尺才聞得到,分不清是主人自己噴的,還是在辦公室不小心染上的。

周青柏并不讨厭這種香味,所以心安理得地在這種溫度下又賴了一會兒,這才懶散地睜開眼睛。

除了裴佑,辦公室裏的其他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了個幹淨,只留下桌面上一摞摞雪白的憑證和文件,還有一堆七零八落的咖啡杯。

而裴佑背對着他,依舊坐在原位,面對着電腦屏幕上一個模糊的表格,正在敲敲打打。

他只穿着一件板正的白襯衫,在空調房裏看起來有些單薄。周青柏眨了眨眼,大腦把兩種信息整合歸納,最後梳理成一個完整的結論。

他的外套在我身上,周青柏想。

軟鍵盤發出細微的摩擦聲,聽起來規律又輕柔,哪怕在這樣靜谧的環境裏也不顯得吵鬧。

夕陽的顏色漸深,橘紅色的光暈順着窗根延伸到裴佑腳下,然後悄無聲息地攀上他的褲腳,最後在他襯衫上留下一點虛幻的底色。

周青柏看着裴佑的背影,忽然一下就明白了,為什麽葛興那麽執着地想把他介紹給自己。

“裴佑。”周青柏喊他。

因為睡了大半個下午,他嗓子有點幹澀,裴佑倒也沒被他突然出聲吓到,自然地把電腦往前推了推,回頭看了他一眼。

“睡醒了?”

裴佑說着伸手在旁邊的幾個塑料袋裏翻了一下,然後從裏面拎出一杯沒開封咖啡,轉頭遞給了周青柏。

“他們下午點外賣,也帶你的份了。”裴佑說:“剛過去一個多小時,不熱了,但應該還能湊活喝。”

周青柏窩在椅子上睡了兩個多小時,腰和後背僵成一片,感覺一動就咯吱咯吱響。

西裝外套從他肩膀滑落下來,在半空中被周青柏接住,摟在了懷裏。

他探身接過了那杯涼透的咖啡,撥開蓋塞嘗了一口,發現是他常點的口味。

“哎。”周青柏灌了一口咖啡潤嗓子,忍不住感慨道:“我要是有妹妹,我說什麽都得把她嫁給你。”

裴佑被他這句沒頭沒腦的感慨弄懵了,不由得好笑道:“你是不是睡糊塗了?”

“真沒有,我特清醒。”周青柏艱難地把自己的坐姿掰正,活動了一下睡麻的左腿,笑着說:“這是發自肺腑的感慨。”

“算了。”裴佑難得跟他開了句玩笑:“我的性向你又不是不知道,別把你妹子往火坑裏推了。”

周青柏只是感慨一句,也沒當真,聞言笑了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原地活動了一下。

“其他人呢。”周青柏問:“怎麽就剩你自己了?”

“他們吃晚飯去了。”裴佑說。

“那你怎麽不去?”周青柏問。

“不着急,我寫完這點底稿就去。”裴佑說:“倒是你,已經下班時間了,走嗎?”

周青柏的上下班時間從來都相當精準,如果周蒼山對他沒有要求,他早上恨不得一秒也別早來,晚上一秒也別晚走,頗有點新世紀反內卷社畜的模樣。

裴佑不知道他下班時間都去幹什麽,只知道他一到下班就如游龍入海,半個影子也摸不到。

周青柏睡了半個下午,人還迷糊着,被他一提醒才猛然想起了什麽,哎喲一聲,連忙上上下下地開始摸手機。

還沒等他把身上的兜摸個遍,就見裴佑從辦公桌前站了起來,把一個什麽東西塞進了他手裏。

“你睡到一半的時候電話掉出來了。”裴佑說:“我就給你放旁邊了。”

這個場景好像有些似曾相識,但周青柏暫時無暇顧及,因為手機屏幕上的時間已經跳過了六點十五,他跟人約了七點半的場,現在已經快來不及了。

“謝謝。”周青柏抓起手機,風卷殘雲般在屋裏轉了一圈,飛速道:“我真得走了,明天請你喝咖啡。”

“等等。”裴佑叫住他:“外套。”

周青柏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抓着人家的衣服不放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外套塞回了裴佑手裏。

“我真得走了,來不及了。”周青柏說:“等明天,明天我給你帶栗子蛋糕啊。”

他話音剛落,人已經竄出了辦公室,腳步飛快地往電梯間去了。

裴佑目送着他出門,然後哭笑不得地搖搖頭,把外套重新穿回身上,心裏琢磨着該怎麽告訴周青柏他其實并沒有多喜歡栗子蛋糕這件事。

他琢磨了一會兒,沒想出個一二三,于是幹脆決定不說了,反正他也不讨厭吃蛋糕。

辦公室一時間只剩下裴佑一個,他最後檢查了一邊今天的底稿,然後看了看時間,關上電腦,鎖上辦公室門,帶着文件資料去了周蒼山的辦公室。

明明是親兄弟,周蒼山和周青柏的脾性天差地別,一個踩點下班,一個是事業狂魔。

裴佑上樓的時候,周蒼山辦公室房門大開,業務部的主管剛剛離開。

“裴先生。”周蒼山見他進門,客氣地沖他打了聲招呼,問道:“有什麽事嗎?”

“想問一下關于東江公司的事。”裴佑把文件放在周蒼山的桌上,說道:“他們的財務資料遲遲沒傳過來,我的組員催過了,但沒什麽結果。周總,您要不要幫忙催一下。”

周蒼山愣了愣,接過文件翻了兩頁,有些為難地捏了捏鼻梁。

“先坐。”周蒼山擺了擺手示意裴佑坐下,然後頓了頓,似乎在措辭。

“其實這公司……有點特殊。”周蒼山說:“這家公司的法人是我父親戰友的兒子。”

周建國年輕時曾在陝甘線當過兵,那個年代的感情質樸而純粹,随便拉出一段來就能讓人記一輩子。

東江公司的前老總劉建成是周建國當時一個班上下鋪的兄弟,他們倆一波入伍,又分在了同一個班組,白天一起拉練,晚上一起站崗,搭着夥地在風沙裏過了好幾年。

後來他們這一波服役期滿複員轉業,劉建成也沒去安排好的工作,轉而做起了生意,只可惜他事業運沒周建國那麽好,公司一直就徘徊在行業中下游,只能算作是個當地企業。

“現在市場經濟變化這麽快,幾年前,他們公司跟不上發展,眼瞅就要破産,所以找上了我爸,想讓他幫幫忙。”周蒼山說:“他們當兵的那幾年,有一次出去救災,我爸踩空了石頭,差點跌到洪水裏,是劉叔拉了我爸一把——他救過我爸的命,所以我們也不能真看着他不管。”

周蒼山跟周建國一樣是從部隊裏摸爬滾打過的,對戰友情極其看重,所以當初劉建成走投無路過來求幫忙的時候,他就松了口,決定全資收購了他們公司。

當時青山剛獨立不久,財務運作起來也比周建國他們方便,于是周蒼山幹脆就把東江落到了青山名下,自己留着了。

劉建成為人良善,人品一直很好,周蒼山只當自己替親爹還個人情,一直沒把東江當回事。

不過五年前,劉建成因病去世,臨終前把公司轉給了自己的親兒子劉新,從那之後,事情就有點不對勁了。

“東江的控制權雖然在青山手裏,但是礙于他爹的面子,當初我們也沒重新指派管理層。”周蒼山說“但是最近幾年,他們每年的年報都是一塌糊塗。我早就想找個機會,去探探東江的底了。”

裴佑聽懂了周蒼山的意思,他沉吟片刻,說道:“其實也不是不行,我回去跟事務所說一聲,你們這邊方便時,我也可以出趟差。”

東江是青山全資控股的企業,如果賬目做得一塌糊塗,對青山未來上市也有影響,裴佑要做內部審計,總不能放着這麽大個炸彈不管。

“那就最好了。”周蒼山聞言松了口氣,說道:“那我研究一下,盡快給你答複——這次去需要多少人?”

東江的體量不大,用不着一個組去,裴佑心算了一下工作項目,說道:“我一個人就行。”

“那好。”周蒼山說:“我盡快給你們安排,争取這周之內能過去。”

“可以。”裴佑點了點頭,然後擡腕看了看時間,說道:“那沒什麽事的話,我就不打擾了。我今晚還有點事,得提前走一會兒。”

“不留下來吃個便飯嗎?”周蒼山邀請道:“正好也細聊聊東江的事。”

“今晚不了。”裴佑禮貌地婉拒道:“今晚約了人,要解決一點私人問題。”

作者有話說:

一些小彩蛋:年輕小周的物理卷子滿分是一百五233333【感謝看到請叫我去學習謝謝投喂的魚糧,非常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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