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畢竟……我可是很聽話的

“項目”這個關鍵詞像個開關,輕輕地撥動了裴佑敏感的神經。

他的面色漸漸凝重起來,忍不住低下頭,看了看手邊幾個挑揀出來準備抽盤的項目。

“是什麽項目?”裴佑說着把項目書推到周青柏面前,問道:“你看看這裏有沒有。”

周青柏大概掃了一下幾本項目書上的大标題,有些遲疑地說:“其實我——”

他話音未落,門口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裴佑和周青柏默契地同時噤聲,轉頭向門外看去。

半霧的透明玻璃牆映出外面來人的模糊的身形輪廓,周青柏跟裴佑對視了一眼,默不作聲地把項目書推回了裴佑手邊。

他們倆誰也沒再說什麽,幾秒鐘後,來人的身影從門口顯露出來,劉新腋下夾着公文包,滿臉堆笑地站在門口敲了敲門。

“小周總,裴先生。”劉新笑着對他們倆各自打了聲招呼,然後繞過辦公桌,熱情地沖着周青柏走過來。

“哎呀,剛才緊忙有個項目要談,都沒來得及跟小周總好好說兩句話。”劉新肩背微弓,雙手前伸,一邊去跟周青柏握手,一邊滿臉懊惱地說:“怠慢您了,實在是不好意思。主要是剛才的會面是之前就約好的,實在不好推脫。”

“這沒什麽。”周青柏臉上的笑意收斂了幾分,看起來有些漫不經心,他單手支着扶手從椅子上站起來,然後随意地伸給劉新一只手,跟他短暫地交握了一瞬。

“都是為公司鞠躬盡瘁,我這邊不用在意。”周青柏臉上挂着疏離的笑意,打着官腔跟他客套道:“我過來看了,東江地方不錯,窗明幾淨的,員工也挺有規矩,看來這幾年發展得不錯。”

“哪裏哪裏。”劉新謙虛道:“都是沾了青山的光——周總最近還好?”

“我哥好着呢。”周青柏說着側過身,把後腰抵在桌邊,懶懶地靠住了,接着說:“就是太忙了,不然他應該親自過來看看,公事之餘也給劉叔上柱香。”

提起劉建成,劉新的臉色變了變,他随着周青柏的話露出一點悵然的悲傷神色,聞言嘆了口氣,感慨道:“哎,我爸臨終時候還一直惦記着周叔呢,總念叨,後來還是我媽從家裏找到了他倆當兵時候的合照,這才把人哄閉眼。”

周青柏:“……”

真會順杆爬啊,周青柏想。

他以為自己就夠睜着眼說瞎話的了,沒想到五年過去,劉新的功力只增不減,修煉得越加精深,不但會溜須拍馬附和恭維,現在還學會上眼藥了。

“父親輩關系好,确實讓人羨慕。”周青柏面不改色,淡淡地把這句話怼了回去:“我爸一喝多也念叨劉叔,勸都勸不動。”

周青柏游刃有餘,劉新應對得當,只剩一個裴佑,忍不住驚訝地看了周青柏好幾眼。

明明幾分鐘之前周青柏還是個蠻不講理,抓着人撒嬌的大齡兒童,結果現在面對劉新,他整個人的氣質就無端端地變成了另一種模樣。

他正經又散漫,看起來似乎是來公幹的,但工作态度又很敷衍。他對劉新很客氣,但态度不算熱絡,身上還有點很微妙的優越感,跟劉新說話的時候,帶着一點不易察覺的高高在上,活脫脫一個養尊處優、沒經歷過社會毒打的公子哥。

裴佑見過周青柏裹着社會精英皮公幹時候的模樣,也見過他卸下防備的鹹魚德行,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周青柏。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分寸拿捏無一不精,多一點都顯得刻意。

面前這個熟悉的人莫名其妙在裴佑眼裏具象了一點,在“周總”和“周哥”之間,周青柏的形象裏重新填滿了一點細微的灰度。

周蒼山太不了解這個弟弟了,裴佑忽然想,他根本不是不求上進、混吃等死那的那種人。

周青柏的自誇也不完全是胡攪蠻纏,他或許真的在其他方面有自己的天賦。

劉新似乎看出來周青柏不想在這個話題上過多客套,于是他見好就收,很快就收起了臉上那種懷念的神情,重新挂上了一點笑意。

“哎,怪我,提起傷心事了。”劉新眼珠微微一轉,他的視線掃過被周青柏擋住大半的裴佑,又看了看周青柏,在心裏掂量了一下,話鋒一轉,笑着說:“小周總好不容易來一次,這是高興事——這樣,我今晚做東,請小周總和裴先生在岳福樓吃一頓,就當接風洗塵了,怎麽樣?”

劉新提出這種建議,周青柏并不意外。對方心裏有鬼,自然會想要跟他們拉拉關系,攀交情的同時也套點口風。

周青柏雖然不耐煩應酬,但他也不想自家的錢無緣無故地被別人掏走,于是心念一動,心說這樣也好。

他在小區裏的時候,那些叔叔阿姨的家長裏短太過随機且不可控,他只零星聽了幾句牆根,對他們話裏話外的“項目”并不了解。現在劉新主動送上門,對他和裴佑來說,說不定也算是件好事。

周青柏聞言有些猶豫,劉新一見有戲,連忙趁熱打鐵道:“岳福樓今晚正好還有藍鳍金槍魚的開魚儀式,不如一起湊個熱鬧?”

他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周青柏當然想趁着臺階下來,于是笑了笑,說道:“那——”

只是他接受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裴佑打斷了。

“不了,謝謝好意。”裴佑從辦公桌後站起來,他臉色有些冷,看起來有點不近人情的嚴肅,語氣也是冷冰冰的:“我們還有工作沒做完,不好現在就出去吃飯。”

他突然出聲,還是以這樣一種強硬的姿态介入了對話,別說劉新,就連周青柏也意外地愣了愣,忍不住側頭看了裴佑一眼。

憑周青柏對裴佑的了解,他為人溫和,大多數時候都很好說話。哪怕是工作上嚴厲了一點,也很少會這麽強硬地越過別人做決定。

周青柏微微垂下眼,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沒再說什麽,自然地把話語權讓渡到了裴佑身上。

劉新本來跟周青柏聊得好好的,眼瞅就有拉近關系的機會,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忍不住惱怒地皺了皺眉,暗自咬了下牙。

但裴佑畢竟是審計人員,劉新忌憚他,也不敢太不客氣,只是強自從臉上擠了個笑容出來,盡可能和善地說:“沒關系,你們初來乍到,吃頓飯是應該的。工作也不急于一時,總得勞逸結合吧。”

劉新說着,又轉頭看向周青柏,試圖把他一起拉進這個話題。

“你說對吧。”劉新問:“小周總?”

周青柏雖然沒搞懂裴佑為什麽突然反常,但這是當着外人的面,不管裴佑有什麽理由,周青柏總歸是要先給他面子。

“唔,那不好意思了。”周青柏聞言笑了笑,漫不經心地轉頭看了裴佑一眼,就輕飄飄地收回視線,沖着劉新聳了聳肩,說道:“既然裴總發話了,那吃飯就算了——等工作結束,咱們再一起慶功好了。”

劉新眉頭微不可見地蹙起,正想接着勸說,就見周青柏做了個打住的手勢,阻止了他接下來的話。

“劉總,裴總可是受我哥之托照顧我的。”周青柏有意在“照顧”兩個字上咬了個重音,似笑非笑地說:“我可不敢跟你去玩兒——萬一耽誤了工作,我哥回去會訓我的。”

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劉新也不好再勸了,只能配合着打了個哈哈,說是等到工作結束,再一起好好玩玩兒。

“行。”周青柏笑着說:“那今天就到這吧。”

周青柏說着回頭看了一眼裴佑,說道:“現在也差不多該下班了。”

裴佑跟他無聲地對視了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默不作聲地低下頭,把所有要用的文件收好,一起塞進了電腦包裏。

劉新把他們送到公司門口,周青柏跟他推拉了幾個回合,打消了他親自送人回酒店的興致,然後一前一後地跟着裴佑進了下行的電梯裏。

電梯門一關,周青柏瞬間就原形畢露,他微微擰起眉,反手按着肩膀活動了一下,哼哼唧唧地抱怨道:“煩死了,跟他們這種人說話可真累。”

他尾音拉長,聽起來黏黏糊糊的,裴佑從光滑的電梯鏡面裏看了他一眼,發現他身上那種撐出來的公子哥氣質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裴佑心裏微微一動,忽然從這種底線分明的雙标裏察覺出了一點區別對待——就好像在面對他時,周青柏會本能地放下防備,不用做任何僞裝一樣。

“抱歉。”裴佑忽然說:“我剛才不是想下你的面子。”

他頓了頓,低聲說:“我只是覺得,劉新不太對勁,貿然跟他出去吃飯……不太好。”

“沒事,不用解釋。”周青柏不在意這點小事,他從背後靠近裴佑,歪頭湊着過去,盯着裴佑的眼睛,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說:“這點小事你決定就好,我沒意見。”

“畢竟……”周青柏懶懶地拉了個長音,笑着說:“我可是很聽話的。”

作者有話說:

感謝淺星眠投喂的魚糧,感謝顧沉舟投喂的貓罐頭,非常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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