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道目光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萬富泷哪敢再說話,急忙噤了聲。

跟木偶似的,身體一動也不動,呆滞好一瞬。

佟澄也自然地弱了氣勢,音調變得極軟:“我沒做什麽,是她自己到我們高二來的,我就是恰好碰見了而已,不過她好像不會說話,個子又矮,看上去很呆。”

盛佟硯:“關你事?”

高馬尾哪裏還敢辯解,一直端坐在盛佟硯斜後方的短發女生刑芮,聲音柔柔的對他解釋說:“因為是你的朋友,我也就把她當作是我的朋友。”

“你沒必要語氣那麽難聽。”

盛佟硯聲音像是淬了冰:“她是盛家的人,最好別惹她。”

他撂下這麽一句,起身離開。

秦茵絡放學早些,她背着鼓鼓的書包坐進老俍的車裏。

她将書包放在身前抱着。

車內暖氣開得很足,車窗上都是霧濛濛一片。

秦茵絡在車窗上用手指畫着什麽,一只簡單形态的鶴。

十分鐘後,另一側的車門被從外打開,少年坐進車內。

身體放松地傾靠在後座。

秦茵絡見他上車,身體不自覺地朝左邊挪,挪到角落的位置。

盛佟硯将書包扔在身旁座位上,雙耳塞着耳機,阖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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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茵絡等他閉着眼的時候,才敢朝他小心翼翼地瞟一眼。

少年面容秀致,素白的側臉帶有一絲冷調的光,他校服的領口很低,露出清瘦脖頸。

秦茵絡望着他愣愣地出了神。

下一秒,秦茵絡撞上盛佟硯那道冷肅的目光。

他壓着低醇的嗓音,幽幽道:“我好看嗎?”

秦茵絡倏然移開目光,不與他對視。

面色一陣紅一陣白。

盛佟硯低垂着眼睫,這下完全睜開。

扭臉看過去。

“那是你畫的?”

秦茵絡點頭。

“什麽寓意啊?”

“思念。”

“看來你想家了?放心,哥哥會帶你回家。”

“什麽、時候?”

“随時。”

秦茵絡聽了,自然是不信。

她怎麽可能回家?回不去了。

思念現在只代表一種美好的回憶罷了。

走下車,盛佟硯拿過她的書包,垂下的手臂瞬間爆了青筋。

“茵絡妹妹,你這書包裏裝的什麽?好沉——”

秦茵絡磕巴地回複完,盛佟硯徹底對她表示服氣。

“衣服、作業也就算了,所有課本你怎麽都拿了?”

“開學、測、驗,要複習。”

盛佟硯把她的書包背在身前,逗弄似的假裝噴出一口老血。

含笑懶懶道:“得,這幾天哥哥幫你受累了。”

秦茵絡緊随其後,見盛佟硯對管家老俍說道:“巫婆和我爸都不在吧?”

老俍只微微欠身,聲音帶着厚重,回應:“老爺和夫人都出去辦事,今晚都不在。”

“不回來也好,至少家裏清淨。”

盛佟硯把兩只書包交給管家,叫他放好。

卸下一聲懶倦,盛佟硯坐在沙發上,傾身去夠桌上果盤裏的水果。

用牙簽插|了一塊蘋果,就這麽丢進嘴巴裏嚼着。

擡眼瞧着還愣愣站定在原地的秦茵絡,又被她逗樂。

差點噗嗤笑出來。

“茵絡妹妹,你站得那麽直,給我家當門神麽?”

畢竟這是盛家,秦茵絡依舊覺得陌生。

住在別人的屋檐下,自然是無所适從。

這時,盛佟硯才發現面前女孩凝白得臉蛋上,因為冷風印出幾道紅色印子。

雖然換上新校服,秋褲卻還塞在短裙裏,搭配得格外古怪。

被他一直這麽直勾勾盯着,秦茵絡瞬間臉頰上緋紅一片。

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窘的。

秦茵絡攥緊自己的衣擺,下意識地想要逃離。

手腕卻叫人抓住,她只能強制被按到沙發上坐定。

少女的手腕分外纖細瘦白,少年心中一驚,居然這麽瘦的嗎?

盛佟硯把手抽離。

“吃水果。茵絡妹妹得多吃點,白白胖胖的才好。”

秦茵絡以為這是調侃自己的話,她就像是獵物遇到了捕獵的人。

那人還對她說,養胖點好,養胖了就能宰了吃掉。

秦茵絡才不要踏進他早圈入的陷阱。

獵人給的餌絕對不能吃。

“二少爺還有什麽吩咐?”

管家老俍及時出現,救了自己。

秦茵絡只說自己要盡快回去寫作業,腳下的步子搗得飛快。

蹬蹬蹬地就走上二樓,房間關上。

才松了一口氣。

“沒什麽了。”盛佟硯語調不耐地應道,目光依舊停留在秦茵絡離去的身影,久久才回過神。

“老俍,我問你,這秦家是不給她吃肉嗎?怎麽會那麽瘦啊?”

老俍:“這我就不清楚了,應該是因為秦家并不富裕,所以很久才能吃上一頓肉吧?”

吃完飯的時候,秦茵絡才從房間出來。

走到一樓和盛佟硯一起用餐。

餐桌完全能夠容納得下八到十個人吃飯。

秦茵絡不怎麽會使用刀叉,雙手笨拙得切着盤子裏的牛排。

牛排她只聽過,卻從未嘗過。

因為不喜歡血腥的味道,所以自己吃的是全熟牛排。

牛肉的香氣和醬汁的味道一齊迸發在口腔裏。

是秦茵絡沒體驗過的感覺。

桌子上還擺着燒鵝、進口魚子醬……

這就是有錢人的生活嗎?

“茵絡妹妹,你多吃點肉,應該都是你愛吃的。”

又要喂飽她嗎?

秦茵絡看着這些美味,卻有些難以下咽。

她吃得很少,重新回到房間。

想到以後就要一直這樣待在這裏,秦茵絡那該死的自尊心又在作祟了。

秦睫就這樣毫不留情地抛下自己,叫自己在別處自生自滅嗎?

她現在得到的一切全都是盛家給的,那麽她自己呢?也要毫不保留地給盛家嗎?

秦睫沒有提過婚約的事,也沒提她會在盛家待多久。

盛家沒有管束妨礙她的自由,但秦茵絡卻覺得自己是被關進牢籠的鳥兒,在盛家禁了足。

攥拳的雙手重重地捶在床上。

眼淚似一粒粒珍珠般連成串落下,一股腦兒的委屈瞬間湧出。

她越是哭,聲音就越是粗啞。

傭人曉迎發現房門鎖着,擔憂地叩門:“秦小姐,你怎麽了?你是在哭嗎?”

哭得時候喉嚨還是會疼,痛苦地從嗓子裏擠出幾個啞音。

施舍還是厭惡,秦茵絡都沒辦法接受此刻的自己,她把自己的傷口小心翼翼地藏着,縮進一個殼子裏。

只要那樣,她就安全了。

沒人能夠揭開她的傷疤,深深墜入的無力感,叫她難以忘懷那種感覺。

曉迎只好找到盛佟硯,自己确實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盛佟硯只擡頭望了眼她的房間。

低醇嗓音說道:“讓她哭會兒,離家的感覺一定不好受。”

曉迎:“可……我知道了。”

照常上學、按時回家,秦茵絡表面上看似已經适應了在盛家的生活。

在學校低頭、在家裏低頭,秦茵絡比以往更加小心翼翼。

女人不在家還好些,只要在家,随便一點小事都能把秦茵絡數落個沒完。

秦茵絡知道,她只是盛家“撿來”的一只野貓野狗而已,看她可憐,就丢給她吃的。

能夠躲避風雨的住所,不是盛家別墅,只是自己那幾十平的房間而已。

按照邬城的話來說,盛家是在“收留”她,讓她認清自己的身份,擺好位置。

狗還知道別人給它食物的時候搖尾巴呢,她就更該是了。

忍耐、忍耐,一夜又一夜的忍耐。

是不是睡着了就不會痛苦了,秦茵絡總會做夢,夢裏的她都是快樂的,沒有了煩擾。

秦茵絡在盛家觀察着每一個人。

他們都是快樂的嗎?

管家老俍每天都樂呵呵的,笑容滿面地看着別人,說話也很溫柔,他該是快樂的。

盛家的那些傭人似乎也很快樂,聽曉迎說,她每個月都能得到豐厚的薪水,又包吃包住,所以很歡喜。

家裏,最不受歡迎的就是自己了。

直到那天,秦茵絡發現家裏多了位不受歡迎的人。

哐當一聲脆響,不知道是不是傭人打碎了瓷碗,秦茵絡聽見三樓的房間裏傳出一聲很悶很沉的滾。

能感受到那聲音帶着的強烈怒意。

秦茵絡第一次看到盛佟硯口中的“巫婆”略帶狼狽地挪步出來,少年打開房門,不依不饒地朝她逼近,逼得女人連連後退。

秦茵絡擡眸望見了少年眼眶攀上滿滿的猩紅,那張一直帶着生機的面孔,那樣慘白憔悴。

那時,她才知道,原來不受歡迎的人,眼神都一樣空洞無比。

這之後的兩天,盛佟硯都把自己關在房間。

沒去上學。

“盛佟硯呢?”佟澄再次找上她。

“我問你話呢?看你呆的樣子!!”

秦茵絡讨厭她,不和她說話,甚至不想看她。

“盛佟硯到底去哪兒了?他之前不會無緣無故地不來學校。”

“不想說嗎?我說你啞巴啊你!”

同桌小暧翻了個白眼,對佟澄說道:“你們能不能出去說,打擾到我學習了。”

佟澄譏诮:“不能,她不說我就不走了。”

小暧不屑嗤道:“她是啞巴,這麽多天都沒和我說過一句話,學姐還問她?她能知道什麽?”

佟澄:“秦茵絡,你都住在盛家了,就是在裝罷了,對吧?”

秦茵絡拿了水瓶,起身時水瓶被她直接用手打掉。

水瓶裏的水汩汩流了出來,灑了一地。

佟澄:“瞪我!你很氣憤對不對,那還不說嗎?”

秦茵絡蹲下身,看着已經碎裂的瓶子,拿起它丢進垃圾桶。

她緩慢轉過身,直視着高馬尾。

一字一頓:“我、不、知、道。”

粗啞難聽的聲音從肺腑間擠出,佟澄從沒聽過這種聲音,就像是地獄裏惡魔的低語。

她跑了、近乎瘋了一般跑離這裏。

“佟硯,佟硯你開門,是爸爸。兩天就吃一頓飯怎麽行?”

男人的聲音愈發焦躁。

“盛佟硯,不就是一點小事嘛!也沒造成什麽很大的損失,你誠心與我過不去是不是?不去上學,一個人把自己關在裏面,像什麽話?你這壞脾性也不知道遺傳了誰?”

……

敲門聲像是冰雹匝地般,一聲比一聲急。

少年此刻的心境該是怎樣的,大開的窗戶發出嗚嗚的哭聲,他在難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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