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們都不是看到她哭的……
許燎聽着這句話, 眉眼落下陰影,似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說現在知道丢人了?那剛才打架那麽兇猛。
說不去?臉上的傷怎麽辦。
氣氛詭異。
片刻,許燎沒說話, 楊霖從背後出來了:“櫃臺裏有藥, 許哥你拿去用。別去診所啦!這兒醫療水平還不夠,摔斷腿給你打石膏都能打歪。”
他大步往這邊走:“上次有個旅客高反肺水腫, 送到醫院,他們第一句話是你趕緊買機票回去治吧。沒辦法, 理解一下,這裏的條件偏僻。”
氣氛纾解了些,許燎說:“你在這兒等我。”
他的身影徑直去了客棧前堂,片刻後手裏拿着一包東西,回到林誘跟前。
他呼吸渡送來熱意:“回房間, 給你弄傷口。”
林誘跟在他背後,看到披頭散發的徐苗。這一瞬間她才意識到, 自己形象應該好不到哪兒去, 用手指薅了薅打結的頭發。
“……”
許燎側目看她。
林誘現在像個剛打完架的社會女, 衣服皺亂,頭發亂糟糟的,脖子上還有指甲印,雙手揣在大衣兜裏,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唯獨神色發怔, 眼眸微微發紅,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無意識,難得有了脆弱感。
許燎捏着藥袋的手指攥緊,進門示意:“坐。”
林誘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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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燎到她身旁,先檢查傷口。
臉上泛着被抽過的紅腫, 側臉有個月牙似的傷口,額頭也浮着指甲印,對方明顯奔着臉打的。
許燎垂頭,俯身再靠近了一些。
他聲音很低,音色微啞,有種瞬間能把氛圍變奇怪的磁性:
“疼嗎?”
林誘看着地面,搖頭:“不疼。”
說完,她聽到許燎不加掩飾地嗤了聲。
“……”
林誘擡眼,許燎的距離很近,端詳她的臉和頭發,近到能察覺拂過鼻尖輕輕的氣息。
他平時半阖的眼皮,認真擡着,這個角度和記憶裏的盛夏少年開始重合。
那是她從家裏跑出來的某一天,明明覺得自己無比倔強,冷靜強大,但被許燎追問之後,林誘忍了忍,眼淚大滴往下掉。
倔強的人很奇怪,當感覺沒人關心自己時,會咬牙變得強大。
但有個人溫柔以待,卻會被觸及到內心的柔軟,不知所措,直接哭出來。
……林誘眨了眨眼,意識到眼眶發濕。
許燎看到她蓄水的眼眸,停了下:“怎麽了?”
林誘說:“還是有點疼。”
許燎用棉簽沾了酒精,看她的眼睛:“沒有碘伏,你忍一下。”
擦上傷口,清涼刺痛,林誘眉梢跳了一下,但抿緊唇沒說話。
“很痛?”
林誘:“還行。”
許燎停下手裏的酒精,看着她,頓了頓才說:“沒有必要在我面前逞強。”
林誘擡手蹭了下眼尾的潮意,無意觸碰到傷口,火辣辣的,破皮的觸感,林誘忍了幾秒沒忍住。
“我真的煩死她了。”
許燎應聲,低頭換了根棉簽蘸酒精。
擡頭,林誘伸手薅出幾縷斷發後,滿臉挫敗:“煩死了。”
像是情緒的發洩,許燎聽着就好。
但下一秒,林誘擡頭看着他:“以後你不許跟她說話。”
“……”
這完全就是初高中女生怄氣了。
許燎手指頓住,直視林誘的臉。
很少任性,很少對別人抱有期待,林誘一直安靜的眉眼,此刻單眼皮微微瞪大,帶點兇狠,又看了看滿手扯斷被的頭發。
像小朋友打架圈地似的,把這個人歸類為自己的東西,拒絕與他人共享。
占有欲明顯,但非常幼稚。
許燎以為她開玩笑,繼續換棉簽。
林誘喊了出聲:“你聽到沒有?”
說這句話時,聲音有些發抖,不知道氣的還是委屈的。
但聲音很大。
“……”
許燎好像明白了,這是姑娘拿他撒氣呢。
他指尖把玩了酒精瓶幾秒,唇角莫名牽了點笑意,很淡,立刻被收回。他抽了根新棉簽,說:
“聽到了。我不跟她說話。”
沉默了一會兒。
林誘坐在原地沒動,感覺到許燎輕緩的觸感,指尖撫過臉側,輕輕捏着她下颌,擺弄耳後的位置。
輪到整理頭發時,林誘頓了兩秒,磨磨蹭蹭往他腿上爬,橫開雙腿坐上抱住他的肩膀。
身下的動作僵硬了一下。
接着,許燎繼續給她梳頭,因為被暴力硬拽過,頭皮紅了好大一塊,他動作很輕。
明明頭皮火辣,但硬是沒怎麽痛。
梳頭發的時間不長,梳完,許燎說:“好了。”
但林誘沒下來,還是緊緊地抱着他,像一只樹袋熊。
許燎猶豫了一下,随即,手臂搭着她的腰。
門外響起楊霖的聲音:“許哥,我能不能進來?”
許燎準備應聲,提醒懷裏的人下去,但人紋絲不動,擺明你天王老子來了我也不下去。
許燎僵持的這兩秒,門打開,楊霖站門口直啧聲:“汪諾在處理徐苗的傷口,人家女明星啊!臉都被打腫了,現在哭得不行……”
他看到被許燎摟在懷裏的林誘,眼皮掀了掀,識趣地轉移目光:“林姐怎麽樣?”
林誘說:“我自閉了。”
許燎覺得姿勢有些古怪,但林誘摟得更緊,他只好擡頭看楊霖:“她臉也有傷口。”
“徐苗倒是沒破相,就是臉腫,還說……”楊霖言辭模糊,“要請律師處理這件事。”
律師林誘偏了偏頭:“是嗎?”
“哎……”楊霖扇了扇手,“我們普通人哪裏懂你們神仙打架啊?話說回來,許哥你要過來處理一下嗎?”
現代社會,打架受罰最輕的是學生時代,訓兩句就完了。但只要從學校出來,互噴幾句都有可能上法庭,法條和責任能把人壓死。
許燎猜這事會大,有些事情早了解清楚好,準備起身:“行,我過來——”
他用手抵着林誘的肩膀,外推。
但林誘紋絲不動。
林誘回頭看楊霖,神色平靜:“跟他有什麽關系?”
楊霖卡了一下——
真實情況是徐苗現在情緒很不好,哭着要許燎。而他楊霖就是個鐵直男,兩個女生起糾紛,他的同情心會不由自主偏向哭得更兇的那個。
林誘回頭看許燎:“不許你去。”
許燎:“我馬上回來。”
林誘絲毫不讓,靜靜看他:“你剛答應我的。”
“……”
楊霖咳嗽着說:“許哥,我覺得還是過去看看吧。不管出于什麽角度,畢竟是因為你打起來了,連客氣話都沒一句,人情世故,顯得你很無情,是不是?”
林誘站起來,說:“那你去吧。”
但她微微咬了咬牙,一臉平靜。
每當她做出這個動作時,許燎其實很清楚,她又把心封閉起來了。
因為只有自己先不在乎,才不會被刺傷。
許燎安靜地站了一會兒,片刻,側頭跟林誘說話:“我現在過去看她,不是為了什麽所謂的人情世故。”
“我和你,是站在一條線的。”許燎看着她的眼睛,“但打架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鬧大的話,對你或多或少會産生影響。”
許燎拉着她手腕握緊:“我代表着你,去和她解決問題。明白了嗎?”
林誘頓了一會兒,回到床邊坐下。
楊霖還站在門口等,等着等着,看見許燎半蹲下去,跟個需要被摸頭的狗狗似的,仰面跟林誘小聲說話。
楊霖印象中許燎一直衆星捧月,身旁讨好的人不計其數,導致他一直以來性格多少有些少爺病,自我中心,不尊重人,脾氣大,動不動就冷着張酷哥臉不知道給誰看。
尤其上大學那會兒,他剛決定這輩子把林誘當仇人來恨,那時跟誰說話都很冷硬,還狂,又偏執,陰郁敏感,時不時還得發一陣瘋,搞得大家跟他交流都費勁。
到現在,林誘這個不正常的人出現,他就顯得正常多了。
“你去吧,快點回來。”林誘松口了。
許燎起身,快步走到楊霖面前:“過去看看。”
他倆往樓下走。
夜色寂靜,溫度很低,木樓下不見人影。楊霖沒忍住,問:“你倆全好了?”
許燎似是沒聽清,“嗯?”了一聲。
但他沒有反駁。
楊霖知道他清楚自己問的是什麽,只是這個人心口不一,拒不承認,但也懶散得不屑于說謊。
走了一會兒,楊霖問出了自己長達十年的疑惑:“她有什麽好?”
許燎側頭,看着楊霖:“我也想問你,汪諾有什麽好?”
林誘來對質他們都知道了,汪諾以前幫着徐苗幹過些傻逼事。
楊霖說:“她性格善良。”
“是,她善良,但容易被當槍使。”
高中的時候,徐苗追不到許燎,三天兩頭在寝室裏哭,生怕任何人不知道,哭得似乎要得抑郁症,還時常流露出要傷害自己的跡象。這導致汪諾同情心泛濫,選擇相信她的話,認為林誘是那個冷漠心硬的罪魁禍首。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林誘不愛哭也不愛鬧,發生矛盾時面無表情站在一旁,大家理所應當認為她是施暴者。
但許燎不清楚那是什麽時候了,或許還是中考前。家長會的原因,林誘爸爸終于來了一趟,在校門口使喚她買煙。
林誘跑了兩次,第一次是老板不賣給學生,第二次發現價格校門口要貴幾塊錢。
等她第三次氣喘籲籲跑回來,伸出手,被他爸一巴掌猛地打在手上,煙掉在地上,手背發抖通紅。
男人兇聲說:“給老子撿起來!喊你買包煙,不情不願的,半天買不來!”
林誘看了他一眼,彎腰撿起那包煙,雙手遞給爸爸。
男人擡高手,作勢還要揍她,她下意識後退一步,卻又停下腳步,臉色蒼白地站着。
許燎想往那邊走,被身旁的同學摟住肩膀:“打游戲呗,許哥請客?”
許燎站了一會兒,想想,跟同學轉身離開了。
……
可能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注意她。
所有人看到她在笑,但總要有一個人看到她心裏在哭吧,不然這個世界也太不公平,也太殘忍了。
“你們都不是看到她哭的人。”許燎掐滅了手裏的煙,聲音清晰。
“只有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