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二娘子雖然明豔動人,卻……

天子腳下,民生安定。

七月正值盛夏,熱辣的太陽挂在空中,街上行人只三三兩兩。阿貴被曬得汗如雨下,卻顧不上擦拭額間汗珠,步履不停奔向瑞和樓東家住的吳宅。

巧的是,阿貴剛拐進甜水巷,就撞見關明溪在門前囑咐丫頭去抓藥。

天氣正熱,關明溪身上穿着一件藕粉色對襟輕衫,下頭是蔥綠的百疊襦裙,裙角還繡着一朵半開不開的荷花。恬淡娴靜的樣子,讓阿貴只是瞧着,就仿佛一道清泉流過心間,身上酷熱都消減了幾分。

關明溪略微擡頭時,釵環微微相碰發出铛铛脆響聲,一眼便瞧見阿貴,不由心下訝異。

阿貴是瑞和樓的大夥計,尋常不會離開瑞和樓,更何況這會兒是晌午,樓裏生意最好的時候,他卻趕在這時候匆忙來宅院,不免讓人心生疑窦。

果然,阿貴随意抹了抹臉,便急切地說道:“二娘子,少東家讓我來問問,東家的手傷怎麽樣,可還能上竈臺?”

關明溪在族中排行第二。

阿貴口裏的少東家,所指是關明溪如今的大哥吳岩祿,問詢的東家則是她現在的爹爹——有“京中一絕”之稱的名廚吳承遠。

吳承遠身為瑞和樓的東家素來勤勉,平日裏卯時便會到後廚張羅,直至打烊方才歸家。偏偏今日一早,他下窖拿酒時,不慎在梯|子上滑了一跤,摔傷了慣用的右手,這才沒去樓裏坐鎮。

一代名廚的手,可是價值不菲。

吳家連忙請了大夫來看,細細診過後,說是得靜養着,這幾日拿不得重物,自然也颠不得勺、操不來刀。

關明溪将大夫的結論如此一說,阿貴聽後一臉頹喪。知道便是進宅裏見了東家,也是于事無補,頓時心灰意懶,口裏嗫嚅着:“那可怎麽是好……”,于是打算原路返回向少東家說明緣由。

關明溪瞧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心下一動,不禁柔聲問道:“阿貴,樓裏可是有事?”

阿貴見她問起,也不好隐瞞,便挑揀了些重要的回話。

原來,今日正是衙門休沐,當朝六品左武大夫羅頌帶了幾位同僚來瑞和樓。

Advertisement

羅大人是瑞和樓的老主顧,與吳承遠有些私交,一向照顧樓裏生意,今日做東宴請入京述職的幾位大員,不免對瑞和樓多加吹噓,點菜時更是将招牌菜都點了個遍。

其餘菜還好說,樓裏的大廚德叔都能夠應付下來,偏偏這道清蒸鲈魚,要想做出那精髓的招牌美味,非得東家吳承遠親自操刀不可。更何況,來的是那素來挑剔的羅頌。

在樓裏主事的少東家吳岩祿生怕砸了招牌,故而命阿貴來搬救兵。

阿貴說了一通便着急要走,關明溪卻忽然出聲将他叫住:“等等,不如我随你去瞧瞧。”

阿貴狐疑望她一眼,這二娘子又是想的哪一出!

三月前真假千金一事在京中鬧得沸沸揚揚,*有京城名姝美譽的奉恩侯府嫡女,被發現竟是鸠占鵲巢的假千金;而瑞和樓的小娘子,一躍而上成了高門之女。

街巷之間閑言碎語流傳不久後,兩位千金各歸其位,而眼前的這位關明溪便是那位“貶落凡塵”的假千金。

難不成歸家不過三個月,便想插手瑞和樓之事?

眼前之人膚如凝脂,一雙杏眼宛如一方清潭,眉眼間神色淡淡,端的是高雅清貴。

阿貴想起吳家養大的那位娘子,明明已是他見過最為貌美的人,在關明溪面前好像也差了一截,面貌與氣度大相徑庭。

他愣神之際,關明溪伸手在他眼前搖了一搖,衣袖擺動間一縷蘭花香氣傳來,阿貴趕緊低下了頭,順口胡謅道:“二娘子,您想吃什麽我給您送來。瑞和樓這會兒來往客人衆多,您去不是......”

——不是給人添亂麽?

最後這句話他未說出口,可關明溪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彎了嘴角:“我不是去用膳的,你帶我去後廚便好,那道清蒸鲈魚我會做。”

這話叫阿貴将臉都皺在了一起,煙熏火燎的地界,穿着名貴衣裳的姑娘哪裏能去?

況且,瑞和樓的招牌菜又哪是想做就能做的,德廚都不敢誇大,這二娘子胡話張口便來!

阿貴皺緊了眉頭:“二娘子,您就別讓小的為難,我要是帶您去了,別說東家,就是少東家也得扒我一層皮下來!”

當初真假千金身份互換,關明溪在侯府不受人待見,她要離去時,吳家夫婦帶着兒子來接,這才回了吳家。

吳家上下忠厚本分,對這個親生女兒恨不得寵上天去,以便彌補前十五年錯過的日子,吃穿住行一樣不落,都盡量比着當初在侯府的規格。

少東家也對這個妹妹就差疼在了手心裏,得了什麽有趣的玩意兒,便要送來給妹妹把玩。

阿貴耷拉着腦袋,只覺這二娘子雖然明豔動人,卻是被寵壞了小性子不少,才會拿他逗悶子。

關明溪見他神思不在,無意再耽擱時間,将發間玉簪扶正後,對着阿貴嫣然巧笑:“我走你前頭,總該沒人怪罪于你。”

說罷,關明溪邁出了步子,裙擺搖曳間,只見那繡着的蓮花像是要盛開了一般。

阿貴看得呆了一瞬,這才快步跟上去。

兩人趕到瑞和樓時,只聽得人聲鼎沸,想來已是高朋滿座。

一塊黑色金絲楠木牌匾映入眼簾,“瑞和樓”三字筆鋒犀利、恢弘大氣,據說花去不少銀子才請來名家所寫。街上左鄰為一家絲綢鋪子,右舍是一家做首飾珠寶生意的,都是為達官貴人所建。

關明溪念起前世老牌的酒店,也大抵相仿。

大堂散客衆多,這時定不能帶着這樣一個惹眼的女子穿堂而過,阿貴見關明溪執拗,便帶着她繞到了後門。

後門進去是瑞和樓的院子,院子極大,還有一處早年建造的池塘。一是為了讓客人吃上鮮活*的魚,二是象征財源滾滾。

往東而去,便是瑞和樓的庖屋。只見跑堂的幾位小夥計端着木制托盤,腳下生風似的來來去去。

阿貴将關明溪送至門口,便去了大堂向少東家吳言祿報信。

關明溪沒有停留,素手掀開庖屋圍簾,裏頭一位掌勺的大廚正掂着鍋,火光直冒得老高,想來就是在瑞和樓二十幾年的德廚了。

還有兩個墩子,都是從小便在瑞和樓,和阿貴一般大的年紀,卻手起刀落利索得很,此時正低着頭目不斜視地切着菜。

火夫三人,一人在為德廚燒大火;另一人在旁看小火,爐子上煨着湯;還有一人在折着小樹枝。

關明溪暗自點頭,雖然爹爹不在,可這後廚卻是有條不紊,不愧是京中有名的酒樓。

折小樹枝的火夫率先瞧見了關明溪,差點兒眼珠子都瞪了出來,這二娘子遠遠見過幾面都是在大堂,今日怎麽來了庖屋這樣的地方?

關明溪也感受了他的目光,朝他微微點頭,正欲開口之時,身後傳來一道急切的聲音:“妹妹,怎麽來這裏了?快快随我出去!”

此時庖屋衆人都被吸引了目光,德廚生得矮胖,見人便是三分笑:“二娘子來了?這裏頭油煙熏人,等我忙完這會兒給你做菜吃!”

吳言祿也只當她小孩心性,便好言勸道:“是啊,大哥尋一處雅閣,買了糕點來先給你吃着。”

在衆人眼裏,不過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小姐,對這庖屋有所好奇。

屋子裏熱氣沸騰,關明溪捏着帕子朝額角摁去,無奈笑道:“我是來做菜的。”

此話一出,莫說年紀小的墩子,就是德廚也不禁笑了起來。這二娘子還真敢說大話!

德廚觑了一眼關明溪肉嫩白皙的手,指尖一丁點繭也沒有,還粉嫩得好看。十指纖纖一看就是沒做過重活之人,想來侯府丫頭仆從衆多,也不會要她動手。

吳承遠從前就常在他眼前輕嘆,說他所生一雙兒女,沒有一個和這庖屋有緣。關明溪回了吳家後,雖說不如侯府顯貴,卻依舊養尊處優,吃穿都有丫頭伺候。

他搖搖腦袋,吳家再無人挑起大梁,恐怕是要後繼無人了!

“二娘子,不如客人走了我教你做碗清涼糖水。”

吳岩祿剛要跟着附和,一個小夥計猛地掀開圍簾:“德廚,二樓臨街閣子催菜了,羅大人問這清蒸鲈魚怎麽還不上!”

關明溪快步走上前,接過話頭:“回羅大人去,快要上了。”

小夥計火急火燎應聲而去。

關明溪折過身來,雙手攏在一起,明明立于庖屋,卻像是站在暗香浮動的花草間。

“大哥,羅大人今日帶着朝着官員,要是今日這菜不上,怕會讓人失望至極!你不如信我一回。”

吳岩祿瞥見她腳下的彩絲繡鞋已經沾染了塵土,又見她一臉鄭重不似玩鬧的模樣,鬼使神差地點了頭。不過談不上信任,只是妹妹過于認真,不*忍出口阻撓罷了。

關明溪指揮着一個墩子去池塘撈兩條魚上來,她自己則低頭踱着步子,在心中琢磨菜譜。

前世的她打小便愛吃魚,後來作為粉絲衆多的美食博主,鲈魚刺少肉多,她也常常下廚做這麽一道菜。作為拿得出手的宴席菜品,這清蒸鲈魚她最為熟悉不過。

想來在這裏做這道菜也不難。

況且前些日子她在用膳時多夾了幾筷子魚肉,被爹爹瞧見後記在心裏,閑時便在家變着花樣地給她做魚,說起來吳家的手藝也通曉一些。

兩條活蹦亂跳的鲈魚,這時已經被墩子洗殺幹淨,安靜地躺在白瓷盤中。

關明溪摸了摸肥美的魚肚,唇邊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