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魚肉清甜,裹上濃厚的豉油……
瑞和樓是京中有名的酒樓,庖廚所需之物衆多。
關明溪方才環視四周,心底有了計較,雖說調味品沒有前世花樣繁多,不過做一道清蒸鲈魚綽綽有餘。
這道菜說起來并不難,瞧着也就那麽幾樣配料,可往往越是這樣的菜,考驗的便是掌勺之人的廚藝。
清蒸鲈魚,鹽抹多一分會遮掩魚的本味,而少抹一分又會覺得食之無味。
料酒去腥也是最為重要的一環,好在有一壺黃酒可以替代。
還有一步火候也最為關鍵,這時辰把握得不好,也會影響魚的肉質,也許會幹柴,難以入口。
在衆人異樣的眼神中,關明溪不慌不亂,指揮着兩個墩子切一些蔥絲和芫荽,再額外切幾根筷子粗細的蔥姜小段。
她自己則将兩條魚放到一塊幹淨的砧板上,用刀斜斜打至魚骨,每一刀間隔相等。
再取了潔淨帕子将魚身上的水擦幹,将鮮翠欲滴的蔥段塞進魚肚之中,細細在魚身上抹了一層薄薄的鹽和黃酒,最後幾根蔥白的手指合在一起,捏了一些胡椒粉,手腕轉動間撒下幾粒。
動作輕柔,卻不失利落。
鹽和胡椒粉是為了蒸魚之時,讓魚肉更加入味,魚肉緊致不松散。可又不能掩蓋原本的鮮味,便只薄薄的抹上一層。而黃酒與蔥段便可去腥,待魚熟後,還會帶上絲絲酒香。
魚肉需得腌制半盞茶的功夫,這會兒關明溪便指了火夫大火燒上一鍋水。
關明溪曾經作為奉恩侯府的嫡姑娘,除了琴棋書畫,後院中饋也要習得一二,可謂是秀外慧中。可她最熟悉的地方卻是竈臺前,奈何身份阻礙,鮮少下廚,這會兒如魚得水暢快得很。
德廚在一旁瞧着,開始只是略微點頭,覺得輕看了二娘子;後來越瞧越心驚,這刀法與手法步步不錯,哪像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高貴千金?
他按捺不住心中所想,便開口問道:“二娘子,你是從何學的!”
關明溪巧笑倩兮,将早已想好的說辭緩緩道來:“前些日子回來,爹爹在家常給我做膳食,我百無聊賴間,便纏着爹爹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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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菜我吃過多次,便也會了*幾分。”
她說得風輕雲淡,卻叫在場之人心下大駭。
德廚在瑞和樓快二十年,那些個招牌菜依舊不敢輕易掌勺;吳言祿身為吳家長子,本該是下一代繼承人,卻只對大堂之事往來迂回有度,庖廚之事并無天賦。
一個回家不過三月的二娘子,此時開口便是“吃過多次,便也會了幾分。”
仿佛不知自己所言足夠讓人瞠目結舌。
吳言祿甩了袖子,仔細瞧着關明溪巴掌大小的臉蛋,看她眉目舒緩、抿唇淡笑,額間掉落一縷碎發擦至耳際,一雙澄澈的眸子圓潤似杏,倒是讓人更加親近。
——也不知是随了誰。
吳言祿這樣想着,德廚也心下微動,難不成二娘子天賦異禀?這樣白嫩的手指,據說在侯府都未做過針線,倒是常常拿筆作書。
還未等兩人深究,鍋中水已沸騰。
關明溪在瓷盤底部橫着放上兩根筷子,為了使魚肉更好的均勻受熱,再放上一些姜片,将腌制好的魚平鋪放進瓷盤。
兩條魚都是相同的方法。
猛火隔水蒸魚,迅速加熱,保持魚的鮮、嫩,只需半盞茶便可出鍋。
切好的蔥絲、芫荽放進水中略微浸泡,再撈出控水。
掐着時辰,關明溪讓火夫熄火,卻不着急掀鍋,衆目睽睽之下而是讓魚在鍋中焖上一會兒。
德廚對此不解,以為二娘子怕燙,便伸手要去揭蓋。
關明溪捏着帕子将他手臂推開,道:“不可,這是利用鍋中的熱水餘溫,讓魚肉變得更加鮮嫩細滑,再等一等。”
德廚吃癟,摸着鼻子又靜靜看着。
待起鍋時,魚肉少了一絲腥味,帶着些許清香。瑞和樓庖屋不小,這股味道卻一直萦繞在衆人鼻尖久久未能散去。
莫說墩子與火夫,就是嘗遍百味的德廚和吳言祿,這時也不由得偷偷咽下口水。
關明溪行雲流水地依次将盤中腥湯倒掉,夾出魚肚子裏的蔥條。
德廚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這湯汁可是蒸魚的精華,二娘子為何要倒?”
吳言祿也跟着搖着頭:“妹妹,這湯汁倒不得!”
在他們眼裏,這蒸魚的湯汁就如同魚湯,乃是佳品。
關明溪聞言手下動作未停,熱鍋倒水,鍋中放入蔥姜和香葉,兩勺醬油,再撒一點兒糖,小火煮上一會兒,熬好的蒸魚豉油倒在魚身上。
這一步自制的豉油也很關鍵,是這道菜的點睛之味。
夾出泡好的蔥姜絲擺盤,熱油分三次潑在魚邊,瞬間一股香氣撲面而來,令人食指大動。比剛才的清香還要醇厚,勾起肚子裏的饞蟲。
只見魚肉鮮美無比,肉質潔白細膩,見者都要垂涎三尺。
鍋中還剩下些許蒸魚豉油,德廚見狀拿了湯匙舀上一勺,眼見這豉油黑糊糊的模樣,聞起來卻有一股脂香味。
關明溪左手托起右臂衣衫,已經擺好了盤,這才開始解釋方才為何要倒掉蒸魚的湯汁:“湯汁算不上什麽精華,無非是蒸氣混合着魚腥*味還有血水罷了,倒掉才不會那樣腥氣。你們且嘗嘗看!”
一個機靈的墩子拿了銀筷與碗碟,幾人用公筷分食了去,不大會兒功夫,一整條魚只剩頭尾和魚骨。
白白嫩嫩的魚肉放進豉油中滾上一圈,吳岩祿只覺這魚入口即化,差點兒連舌頭都要吞了下去。
味醇濃郁、口齒留香,一瞬間眼睛都亮了起來。
德廚也恨不得盛上三碗顆粒分明的蒸飯,魚肉清甜,裹上濃厚的豉油,還有絲絲黃酒香氣,道一句“人間絕味”也不過如此,可還未嘗夠這魚已經見了底。
吳岩祿意猶未盡,緩慢将銀筷放下,擦了嘴道:“倒是我小瞧妹妹了。”
關明溪臉上沒有絲毫因誇贊而得意的神情,只微微颔首:“大哥要是滿意,這另一條魚還是快快給羅大人送去!”
吳岩祿常與貴客打交道,見多識廣,這時已經藏起心下訝異,從容将那道清蒸鲈魚放進托盤:“妹妹親自所做,還是我親手送去得好。”
他走後,德廚摸着圓圓的後腦勺,一幅憨厚的樣子,笑聲問道:“二娘子,你說這菜是東家所教,可我方才瞧着...瞧着不像。”
關明溪早就料到逃不過他的眼睛,畢竟也是在瑞和樓能挑起擔子的大廚,于是回道:“我在爹爹所做之上,又加了些自己的花樣,想來要更加精細一些。”
想了想,又垂了眸子補上一句:“還是爹爹教得好。”
這話也是實話,她将前世所學和爹爹所授兩廂結合,既合了現下的口味,又使人耳目一新。
德廚一拍大腿,認真盯着關明溪:“二娘子,莫要妄自菲薄!”
他折了身,又立在竈臺前,嘴裏不停念叨着“後繼有人”四字。
德廚自進了瑞和樓,從墩子做起,一步步到現下的地位,全靠着東家吳承遠一手提攜,毫不吝啬傾囊相授。
他已将吳承遠當做半個大哥,自是希望瑞和樓再延續百年,甚至千年。本來下一輩算是窮途末路一般,現下卻突然冒出個關明溪,叫人怎能不喜極。
興許,瑞和樓鼎盛的生意還會蒸蒸日上。
卻說吳岩祿将關明溪所做的清蒸鲈魚,端去了二樓一間臨街的閣子,裏頭共坐着七位周身貴氣之人,領頭那位生着一張國字臉,不怒自威,便是六品左武大夫羅頌。
雖說官職不算多大,可他四十有餘,在朝中多年頗有聲望,暗地裏都說他若是改了心直口快的毛病,官家早就升了他的官職。
京中消費奢侈,又是宴請同僚。只見精品菜肴擺了滿桌,或冷或熱、精致小碟的下酒菜,瓜果蜜餞三兩橫放,多數都已吃了大半。
碗碟都是當下熱潮的樣式,玉碟銀筷,上頭刻着細小的花紋,格外華麗。
推杯換盞間,羅頌瞧見吳岩祿進來,便板着一張臉,道:“怎麽今日上菜這樣慢?”
吳岩祿知他脾性,也未多言:“最後一道,各位大人趁熱用!*”
尋常時候,傳菜的小厮放下菜便會走,吳岩祿今日破天荒送來,出門的腳步也特意放慢了些,手剛摸上門框,身後傳來一道響亮之語:“且慢。”
“這魚少了些許腥氣,入口間多了縷縷醇厚之味,細品竟然還有酒香?這...吳公手藝又上一層樓了?”
羅頌武夫出身又向來不拘小節,又與吳承遠相交,便言辭間也頗為熟稔。
其餘大人嘗過,也都贊不絕口。
吳岩祿一顆心高懸又落下,他快走兩步上前,已是笑意滿滿:“大人,家父清晨下窖拿酒,不慎摔傷了手臂。這道清蒸鲈魚乃是小妹所做。”
真假千金的流言遍布大街小巷,羅頌官場中人知曉更是不足為奇,而外界對關明溪的風評并不好,都說她宛如賊子,偷走她人身份多年,還連帶着奉恩侯府的種種寶貝都讓她給占了。
碎嘴婆子談論這些之時,卻未想過這身份并不是關明溪所願,兩人還在襁褓之時在寺廟中被抱錯,又怎能怪到她的頭上。
況且,關明溪沒有一丁點兒留戀,将這嫡姑娘身份還了回去。
羅頌輕哼一聲,想來也對街市間的傳聞深信不疑:“你那新妹妹?她一個侯府出身的姑娘,你倒不如說是你做的,本官還信三分!”
他說着還伸出食指和中指,在桌上重重敲了敲。
吳岩祿本就心疼妹妹,十五歲才認祖歸宗,這時便道:“羅大人此言差矣,小妹性情頂好不提,對這庖廚之事天資聰穎。說起來方才我與德廚亦是不信,可小妹确是未曾假借他人之手!”
武官本就不會文人那些個婉轉,有什麽心思全都寫在了臉上。在座述職官員緘默不語,神色間能看出不屑之意。
羅頌揮了揮手:“罷,本官知曉你維護妹妹,只是這樣張狂之語莫要再提。”
幾人對這清蒸鲈魚品嘗,複又交談起來。
吳言祿只覺話不投機半句多,便邁開腳步要走。
這時門外輕叩,傳來一道軟糯之聲:“上菜,冰蓮百合,消暑佳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