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只見鏡中女子發如墨、膚白……

瑞和樓春夏常備糖水,秋冬暖湯,用來贈與客人膳後解膩清口。

冰蓮百合分小碗,放入竹籃中在井水裏頭沁過,冰涼舒爽,食用一碗渾身惬意。

關明溪帶了阿貴,一人端着一盤木托,裏頭便是從深井中拎起來冰蓮百合。

京中繁華,女子也常出門露面,所以關明溪出現在這裏并無不妥。只是吳言祿又想起羅頌言辭間的輕蔑,便沉了臉,主動将木托接過。

關明溪不急着走,反而主動問道:“聽聞大人對這清蒸鲈魚頗有微詞?”音洋洋盈耳,宛如清泉。

瑞和樓招待貴客時,閣子外頭都會有小夥計守着,方便随叫随到。羅頌聲如洪鐘,方才和吳言祿你來我往,小夥計聽不真切,又想着邀功,便去尋了關明溪來。

畢竟二娘子去庖廚做菜一事,已在下人口中*傳得繪聲繪色。

關明溪周身像是帶了一陣柔風,有道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①在各位有官職的大人眼前,不卑不亢、氣度從容。

明明未施粉黛,素面朝天的模樣也叫人挪不開眼。

首飾不算名貴,勝在精巧,頭上玉簪渾身通透,與耳飾同套,若非花大價錢是買不來的;腕間一只镂空金絲手镯,襯得手腕更加柔弱無骨。

羅頌心道這通身的大家風範,久聞不如一見,果真對得起名噪一時的“才貌雙絕”四字。難怪京中許多姑娘,偏偏她得了官家青眼,還親自賜婚。

他先是如此想着,又惋惜了一瞬,美則美矣,那婚事已經作罷。

“小娘子,你大哥對你多加吹捧,只怕你承受不起。先人有訓,不可妄言。”羅頌更加确信這樣一個女子不可能做出适口的菜來。

關明溪制止了要反駁的吳言祿,對冷嘲熱諷也不惱:“大人有無發覺,此魚哪裏不同?”

羅頌胸有成竹,指出幾處與吳父所做的差異,言罷啧啧稱奇,再度贊許了幾句。

關明溪待他說完後,點頭稱是,又道:“大人漏了一味,我在魚身上撒了幾粒胡椒,味辛,可增進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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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我将蒸魚的湯汁倒掉,淋上我親手所做蒸魚豉油,自是比單調的醬油要濃香許多。”

她将蒸魚的法子慢條斯理道來,分量、火候都一清二楚,侃侃而談不似作假,又說方才做了兩條,大哥與德廚都品嘗過。朱唇輕啓間,羅頌面上緊繃。

“如何?大人可信是我親手所做。”

吳岩祿與有榮焉,道:“的确如此,分毫不差。”

要說關明溪聰慧過人,不知哪裏記下,乃是誦書。可吳父遍覽食譜,也未曾有這樣的心得。

樓中數來數去,這一手祖傳技藝,好像也無人能越得過吳父。

羅頌更加迷惑,便與德廚問了同樣的話,關明溪自是複述一遍,說得滴水不漏。誰也想不到這是她上一世學來的東西。

衆人無言,挑不出半點錯來。

有貶就有褒,在座的大人都是人精,客套兩句便也作了褒獎。

羅頌沒有別的彎彎繞繞,朗聲大笑起來:“吳公有此女,應是他的福分!本官有眼不識金鑲玉。”

這就是心直口快的武夫了,一便是一,二便是二,要換了他人興許還要狡辯一番,或是惱羞成怒。羅頌倒是坦蕩。

若說從前覺得關明溪空有虛名,現下才是真的由衷信服。

有的女子,不論身處何地,總不會被埋沒了奪目的光彩,難怪一見她便覺得不同。

關明溪爽快謝過,便和吳岩祿退了出來。

兩人都沒想到的是,這一日之後,市井中對關明溪的風評倒了半數,稱譽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對庖廚研究甚多。

不過這都是後話。

兄妹兩人在瑞和樓用過膳後,吳岩祿跟着關明溪回了家去。

一是他要瞧爹爹的傷勢,二是他得說說妹妹在幾位大人*面前露臉一事。

吳家是三進三出的宅院,呈“目”字,算是規模不小,在京中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才住得起的院子。

第一進是宅子的大門和二門之間,用作待客;第二進在第二門和第三門之間,吳父母居住在正房,早兩年吳岩祿住東廂房,不過成親後自立宅院,偶爾才會回來小住幾日。

姑娘本該住後頭,吳父母卻将關明溪安排在了西廂房,才好多加看顧。服侍她的丫鬟居耳房,後罩房便是幾位仆從所住。

關明溪向來喜淨,此時身上沾染了煙熏之氣,于是讓吳岩祿先去爹爹房中,要丫頭巧兒備水梳洗一番。

巧兒無父無母,是關明溪回到家中才買來的丫頭,兩人年歲相仿,卻更加活潑好動一些,相處倒也融洽。

關明溪快快換了衣衫,又用帕子擦了擦頭,巧兒給她抹上桂花味的頭油,只覺神清氣爽換了個人。

主仆一前一後往正房去,巧兒嘴裏碎碎念叨着:“娘子怎麽一聲不吭跑去樓裏,奴婢抓了藥回來一頓好找,還以為你将我扔下出門玩耍了。”

關明溪走得着急,确是忘了這茬:“你巧舌如簧,我哪敢丢下你。”

身後默了一瞬,巧兒又帶着笑聲開口:“不過,今日可是七月初七,乞巧節,夜裏熱鬧得很。娘子不想去瞧瞧?”

聽她這意思,便是拘得久了,想出宅子游玩。

關明溪又哪裏不知,只是爹爹還在床榻養病,她便低聲道:“過幾日帶你玩兒。”

巧兒鼓着臉,悶悶不樂,卻也沒再吭聲。

到了正房門外,兩人站在青灰色門簾前,巧兒喊了一嗓子,裏頭便讓人進去。

一個婆子頭發梳得規整,上前來接關明溪。

潘四娘坐在窗邊捧着熱茶,她身子不好,夏日也不能貪涼,這時正放了茶杯要拉關明溪的手:“二娘來了,二郎在裏頭給你爹擦背。”

吳岩祿也在族中排行第二,便稱“二郎”。

她朝着屏風努了努嘴。

關明溪反握住她的手,一同坐在方凳上,道:“阿娘,我今日去了瑞和樓。”

潘四娘眼角幾道細紋,這時笑着又加深了些:“聽二郎說了,你怎麽短短時日便将你爹那些招數盡學了去?果真聰慧過人。”

她神情欣慰,眼睛落在自己女兒臉上一眨不眨,俨然是位慈母。

劉婆子也連連贊許,雖說不出什麽字字珠玑話來,卻也質樸得很。

“阿娘過譽,明日我給你做些糕點。”關明溪特意遲些時辰過來,便是為了避開吳岩祿的誇耀,等這時吳父吳母都驚訝過了,再遮掩幾句。

說了一會兒話,吳岩祿便端着水盆出來,笑眯眯地叫關明溪進去。

吳承遠半靠在枕上,右手臂包紮着,手指因常年掂鍋的緣由,新舊繭疤交替。鬓角有些發白,眼睛卻神采奕奕。

他這時輕晃着腦袋,很是歡快。

比起潘四娘,吳承遠更加激動,說什麽“一脈相承”,還講到要給老祖*宗磕頭上香,就差掀被而起。口幹舌燥之時,關明溪遞上一盞茶,這才有機會插話:“今日是我自作主張,爹爹改日不如再多教我些。”

一番話又說到吳承遠心坎上,自是答應了下來。

他說得口幹舌燥,一口吃盡杯中茶水,再遞給站在床頭的巧兒,不知怎的,巧兒像是失了神一般,險些沒拿穩。

劉婆子年長,又在吳家伺候多年,便持着長輩身份先開了口:“冒冒失失的怎麽伺候姑娘?”

關明溪“噗嗤”一笑,不甚在意道:“她準是想着外頭瓦舍,魂兒丢了。不如我讓你休一日,等會兒拾掇着出去。”

她這麽一說,潘四娘這才想起今日是乞巧節,本前兩日就有打算,可今早緊着吳承遠摔傷一事,轉頭便忘了,于是便道:“二娘也去,你這些日子不常出院子,怕是悶壞了。”

吳承遠更是喜聞樂見,還讓潘四娘多給些銀錢,多買些喜愛的玩意兒。

巧兒有些扭捏,哪有姑娘呆在宅子裏,她獨自出門的道理,便也興致勃勃地撺掇。

關明溪從前在奉恩侯府之時,府中每逢七巧節便會早早地搭建一座“乞巧樓”,擺上許多女子愛吃的瓜果、蜜餞,也會放筆墨紙硯與細針彩線。府中姑娘們一邊交談着一邊穿針引線,便叫“乞巧”。②

吳家只她一個女兒,也沒有奉恩侯府那樣奢靡,所以不會重金請人搭樓。

那時作為嫡姑娘,還得提前做好繡品,再到乞巧日子展示,多少雙眼睛盯着她,還要絞盡腦汁做特別一點兒花樣,若不然便會被嘲諷。

現下來去自由不說,不用再夜裏點着油燈做繡活,倒是最舒坦的事。

關明溪從沒有機會去過瓦舍勾欄這樣的地界,聽巧兒小嘴在那說個不停,倒有些心癢。

潘四娘應當也是看出了她面色松動,不知從哪拿出一個金絲線繡的荷包,遞給了巧兒:“帶着你們娘子去,晚膳找一家酒樓,走着消消食的功夫再買點兒果子吃。”

巧兒捏着手裏沉甸甸的荷包,一張俏臉愣是笑出了褶子,急忙應下了。

關明溪見此也不再推辭:“那我給阿娘帶一對磨喝樂③回來。”

女子皆是愛美,潘四娘聽她這樣說,雖口中連連拒絕,卻難掩欣喜。

申時,天上太陽斜斜照在樹上,灑下許多光影。

關明溪又帶着巧兒回了西廂房,只因潘四娘說她衣衫太過素淨,今夜街市上定是姑娘郎君多不勝數,打扮一番錦上添花。

阿娘愛女心切,關明溪便順着她的意思,在十餘個箱籠中挑了一件桃色窄袖衣,衣襟上繡着牡丹海棠,下頭配上月明色繡着花枝的褶裙,繡鞋亦是同色。

頭上多加了一根蝴蝶銀簪,又在腰間別上一塊玉環。

巧兒沒個輕重,塗胭脂口膏時,手上力道有些重了,關明溪想拿了帕子擦去,巧兒又噘着嘴不願,還直說娘子壓得住這俗氣,好看得緊。

關明*溪望了望銅鏡,只見鏡中女子發如墨、膚白嫩,兩頰紅潤不失俏皮之态,小口宛若櫻桃,和這身衣裳也相配。

只見她搭着巧兒手臂起身,道:“那便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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