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鬧出了人命、連主廚都受了重傷,淮鄉樓自然是停業了。
什麽時候能再度營業也不知,反正幾日過去,淮鄉樓都還被禁軍都尉府圍着,官員進進出出的,讓旁人連湊近都不敢。
紅衣和綠袖一時沒事做了,只得天天去隔壁陪孩子們。
這日再去的時候,推門就見阿淼和阿遠不知在抽什麽瘋,大叫大嚷着要出門,秦媽和幾個席府差來照顧他們的婢子一并拉着,都很難拉住。
“阿淼!”紅衣皺眉一喝,面顯愠色,“鬧什麽鬧!這個時辰你不好好念書,出門幹什麽?”
“我要報仇!”阿淼喊道。稚嫩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刺耳,讓紅衣一愣。
“我知道有赫契人!我要報仇!”阿淼聲嘶力竭地喊着,稍停了一瞬,又道,“我知道他們又殺了人!我要報仇!我要報仇!”
紅衣被他這濃烈的恨意驚着了。
從來沒見過小孩子這樣,阿淼眼裏的那份仇恨如同烈焰一般熊熊燃燒着,她怔了好一會兒,和綠袖一起強奪下他手裏揮着的木刀,卻不知怎麽勸。
“攔住他攔住他!”秦媽帶着心驚囑咐着幾個婢子,又回過頭來寬慰紅衣,“姑娘別擔心,已着人禀了公子,以前有這樣的事……都是公子勸得住他們!”
以前……有過這樣的事?
她不禁一訝。
她從來沒有碰到過,幾乎日日都來,都不曾碰到過。最多也只是見過他們打架打急了,互不理睬,然後她勸上一勸哄他們開心,并不知還有過這樣的麻煩。
席臨川……勸得住他們?
她說不出什麽來,只得木讷地點一點頭,又全神貫注地擋阿淼和阿遠。
席臨川來得很快。
大抵是清楚出了什麽事,“光”的一聲悶響聽上去很有些急促。他進到院中,兩個家丁便守在了門口,紅衣正和阿遠“較勁”着,知道他來也沒能回頭,就聽身後“嗖”地一聲——
愕然擡頭,一支箭釘在了眼前正屋的牆上,陽光下白羽的微光很是漂亮。
席臨川冷着一張臉,淡看着曾淼:“過一陣子就要來一回解悶是不是?我怎麽跟你說的?”
方才還很火大的曾淼登時成了一顆霜打的茄子,蔫搭搭地耷拉着腦袋,沒說話。
“說!”席臨川一喝。
“你說打仗殺敵是你們軍人的事。”曾淼如此答了一句,忽地擡起頭,嚷出一句,“那我也要參軍打仗!我要保家衛國!”
紅衣熱切地看向席臨川,眼含期盼,盼着他說出一番感人肺腑的大道理震住這熊孩子。
結果,席臨川言簡意赅地丢給他一句:“我是将軍,我不點頭,看你到哪兒參軍打仗去。”
“……”
曾淼再度蔫了。
紅衣心情很複雜:震是震住了……但、但會不會太傷人了?
席臨川嘴角一抹得逞的笑意,他半蹲下身來,放緩了口氣:“不一定要參軍打仗才能保家衛國。”
曾淼黯淡無光的雙眼一亮。
到底還是小孩子,容易被人誘導,一聽這話便不假思索地問道:“那還能如何?”
“你看啊……”席臨川拖長了音,認真地分析起來,“我們軍隊是因為人多,所以去和赫契人多的軍隊對打拼輸贏,叫保家衛國。但你說,大夏這麽多人,護家人、護周圍的人平安,家家戶戶如此,組成一方平安……就不是‘保家衛國’了麽?”
乍一聽有點“謬論”的味道,仔細一品又是這麽個道理。于是不止曾淼點了頭,連紅衣綠袖都跟着點了頭。
“你就好好在這兒待着,若真有心為做些什麽,就幫我個忙。”席臨川的笑容斂去三分,見曾淼怔然點頭,又道,“你姐姐如今就住在旁邊,赫契人那麽兇狠,我怕她出事。”
曾淼若有所思地看一看紅衣,席臨川續說:“你替我注意着些,若有人來找她的麻煩,你護着她,好不好?”
“嗯!”曾淼堅定地一點頭,眸中再無方才的恨意,擡頭就向紅衣拍胸脯道,“我保護紅衣姐姐!”
之後變成了紅衣綠袖去陪一幫女孩子玩,席臨川和幾個男孩子在一起。紅衣偶爾看過去,見他好像正在教他們武術的基本功,嚴肅歸嚴肅,卻是十分有耐心。
到了傍晚的時候,紅衣和綠袖才準備離開——再不回去就來不及做晚餐了。
“我也回去了。”席臨川自覺地随着她們一同往外走,到了門外,紅衣看一看他,欲言又止。
他一抱臂,笑睇着她,思量着猜道:“你是想問淮鄉樓的事?”
“不是……”紅衣搖頭,水眸低垂着緩緩道,“将軍不該拿我來哄阿淼,他還小,會當真的。”
“當真有什麽不好?”他含笑反問,“有個人保護你還不是好事?”
“怎麽能讓一個小孩子保護我?!”她蹙眉,“無事便罷,若真有事,我拖他墊背?我還是人麽?”
席臨川突然沉默了,許久都沒再說話。
紅衣有點生氣,亦不說話。
綠袖才一旁顯得格外尴尬,擡眼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越看越別扭,最終忍無可忍,輕一跺腳:“我先去做飯!”
“……我也去!”紅衣忙要跟她一起回去,才一轉身,胳膊冷不丁地被人一拽……
她連忙站穩腳,擡眸怒目而視,耳聞不遠處家門關上的聲音,不快道:“我要回家了!”
席臨川卻沒有松手。說不清是心中愠惱還是單純想跟她說個明白,他的語氣有點複雜:“第一,我敢跟阿淼那樣說,是因我知道赫契人已清楚他是我收養的人,有聿鄲壓着,他們不敢動他,且禁軍與武侯皆盯着這處,不會真讓他出事的。”
他解釋得明白,紅衣一聽也就懂了,卻是不耐得這麽被他拽着,掙了一掙見他仍不松,怒道:“還有二麽?!”
他的視線稍稍一顫,避開她的愠惱,兀自默了一會兒,才又道:“第二,我說我怕你出事,原也不是為哄他的。”
紅衣一啞,原本的不耐和愠怒好像一下子被什麽東西凍住了,讓她半點火都發不出來。
就這麽心緒難言地望了他好一會兒,直至他先覺得窘迫了,手上一松放開了她的胳膊,望向她住處的院門,看也不看她地沒話找話:“天色晚了,你該回去了。”
她點點頭,理了理方才被他拽出褶皺的衣袖,一語不發地轉身離開。
“淮鄉樓大約不能再開業了。”他忽而道,紅衣怔了怔,聽得他躊躇着有續說,“你若想知道是怎麽回事……我明日來說給你?”
紅衣并沒有接受席臨川的建議。
于她而言,知道淮鄉樓大抵不能再開業了這一條,便足夠了。那兩國間的事如何,與她并無直接關系,非她必須知道。
她又有心想離這些遠一些、離席臨川遠一些,便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的提議,告訴他“不用了”。
席臨川覺得有些意外,同時又覺得這結果很在情理之中。一路步行着回府,總覺得少點什麽,沉默了一路。
兩名随來的家丁也不敢吭聲,直至離席府不遠了,他們擡頭看了看,又見席臨川仍心不在焉的樣子,才不得不提醒一句:“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