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意識像是潮水一樣,正在漸漸地褪去,留下幹涸的沙石灘塗。

沙石縫隙中,湮滅下去的水痕幹涸如即将凝滞的血管。它們在最後的搏動之中,讓他得到了短暫的清明。

葛升卿想起了那個夜晚——當他在操場上挖掘着那具屍體的時候,喬真撞破了他的真面目。

那是何等窘迫的一瞬。

所有的惡劣、不堪、低賤,在那一瞬間,被這個人全部看透了。他曾經竭盡全力在喬真面前表現成一個好人,一個模板一樣、枯燥焦慮的好人。

有幾次,葛升卿隐約感覺到喬真已經看穿了他假面下的真面目,只是在跟着自己演,企圖将白山校舍打造成自己的功績——畢竟,不是誰都有興趣永遠當一個縣長的。

撞破他之後,喬真請他去辦公室一談。

淩晨的縣辦公室靜得吓人。葛升卿跟着他走上樓梯,好像一個考砸的孩子,跟在沉默的母親身後。他想過轉身就跑,然而縣長說,想讓他見一個人。

喬真似乎根本不在意操場上的人是誰,他沒有問死者身份,沒有問作案動機或是細節。直到他推開辦公室的門之前,他們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門開了,葛升卿驚愕地看見,辦公室裏還有一個人——那位“老伍”。

葛升卿對老伍印象深刻。當他把那個皮包裏的文件交給縣長的第三天,老伍就來了白山縣。

葛升卿坐在了兩人對面。事情已經敗露,他也不想傷害喬真,強行從兩人面前逃跑的意義已經不大了。

于是,在兩人的注視下,葛升卿說了一切。從怎麽被兩姐弟偷襲、怎麽被白家坑害、怎麽掩埋黎子薰的姐姐、怎麽在倉庫策劃一切……他說了所有的事,唯獨把永季從其中抹去了。

葛升卿的故事,主角只有葛升卿,沒有一個字和永季相關。這一次,他決定一個人面對一切。

在他講述的過程中,老伍有很多次出現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已經意識到這個故事中有一個角色的缺位,但無論葛升卿出于什麽樣的理由想掩蓋住這個人的存在,他們都沒有揭穿。

當聽完這個故事後,老伍嘆了口氣,他給葛升卿點了支煙,問他接下來的打算,畢竟,弄到白家的文件,只是扳倒白家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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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升卿說,把文件給喬真。

老伍說,你如果信得過我,就把文件給我。我來幫你們。

葛升卿看向喬真——他不知道老伍是誰,只是隐約意識到,這個人是喬真的好友。

事實上也确實是。伍先生是喬縣長的老鄉,都是一步步從大山裏考出來的人。他比喬真大一些,看談吐氣度,身份似乎也貴不可及。

他同意了老伍的提議。但是,這個計劃還差一個火星,一個能引燃燎原之火的火星。

老伍:你是逃不掉的,也不能善終。

老伍:倉庫的事,完全是你的主觀行為。這種情況下,你不要指望會有人替你請命。

葛升卿點頭,沒有說話。他沒有期望過其他的答案。

老伍:那你還有什麽願望?你說出來,我們盡量幫你。

葛升卿:……我希望這件事停在我這裏。

他是最後的那層紙。那層紙後,有一個叫傅永季的人。

為了能擋在永季身前,葛升卿和老伍說了一個計劃,這個計劃能讓他變成火星,徹底燒光所有的惡業。

老伍在定完計劃後離開了辦公室,留下喬真和葛升卿,演完最後的那場戲。

葛升卿死了。

白又漆俯下身,靜靜地看着這個人漸漸擴散的瞳孔。黑影中,戴優和幾個白家的人走了出來,重新聚在他身邊。

“女經理”檢查葛升卿最後輸入密碼的儲物櫃,她從電子鎖裏面拆出了一張儲存卡,葛升卿輸入的密碼串,就儲存在這裏。

從一開始,這就是誘騙葛升卿輸入密碼的一個局。為了弄到白朝天手上的密碼,他們不得不策劃了這樣的一出戲。

姐弟倆的是,白家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也希望這兩個人被徹底掩埋,只是被封在操場下面的白朝天還有着巨大的價值。

他們從後門離開了這家假銀行,兵分兩路;白又漆帶着戴優去真正的銀行取文件,另一堆人則帶走葛升卿的屍體去處理。

要在銀行取走高機密的儲物,并不只是報個人名和密碼就夠的。白又漆忽然在車後座笑出聲:戴優,他沒有在銀行取過東西哎。

白又漆:他還不會以為銀行儲物櫃是火車站存行李的地方吧?真可憐。

白又漆:你說他是不是也解脫了?這樣的日子有什麽好過的?每個月拿幾千,再去找個同樣每個月那幾千的女人,再生一個孩子,孩子長大了也每個月拿幾千……

白又漆:不,甚至根本沒法做什麽辦公室工作,可能中考之後就分流去擰螺絲了。

他今天話特別多,而且是從前絕不會說出口的露骨的話。戴優驚訝地從後視鏡看着他,白又漆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沒有再說話。

他剛才說起葛升卿的死,是強裝出一副勝利者的姿态。安靜下來之後,白又漆的神色變得有些患得患失,難以自控地喃喃自語起來。

白又漆:……反正他早就有心理準備的。反正這都不算什麽。

白又漆:他死了,永季哥就能回來了……他不會生我的氣的……

銀行到了,他幾乎立刻拉開車門沖了出去,甚至來不及等戴優停好車;經理見到是他,連忙迎了上來,白又漆把白朝宗的身份證複印件和儲物憑證丢給他,什麽都沒有說。

見他要取件,經理呆住了。白又漆近乎失态地對他吼:給我快一點!

戴優連忙趕過來:你快點把白總要的儲物櫃打開。

經理的眼神閃動不定,支支吾吾:但是……但是……

白又漆的雙眼好像漆黑的鬼目:快點。

經理的表情快哭了,渾身顫抖着從辦公室裏取出一份憑證。

——那是白朝天儲物櫃的取件憑證副本。

時間是,今天的淩晨五點半。

戴優:為什麽五點半銀行能開門?

經理顫抖着搖頭:我不知道!是行長拿到了上面的指令,讓我們五點半到崗,給一個客人做取件……

白又漆翻開那堆副本:他們憑什麽取件的?

經理:……死亡證明。白朝天先生的死亡證明,以及取款密碼……

銀行的行長為這個人臨時打開了銀行的門,醫院的醫生為這個人連夜開了白朝天的死亡證明……

而取件人是……

簽名,葛升卿。

——在去那家一夜出現的假銀行之前,葛升卿就已經取走了白家的文件,然後再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前往假銀行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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