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墓園

第2章 墓園

郁清灼走出電梯,順着停車場的指示燈走到自己的越野車前。

他坐進車裏,把裝着刻章的紙袋放進儲物箱,又轉身從後座拿過一個袋子,然後開始解自己的襯衣紐扣。

越野車停在角落的位置,四下無人。郁清灼脫衣服的動作迅速,不出半分鐘就換掉了白襯衣,将一件黑色T恤套在身上。

後視鏡照着他裸露的上身,白,且光滑,左側鎖骨下方紋了一個日期,因為有些年頭了,紋身的色料不如當日鮮活清晰。郁清灼穿好T恤,整理領口時手指從那串數字上撫過。

他有輕微的疤痕體質,紋身以後出現過皮膚增生的症狀,這串數字仿佛盲文,他不常看見,卻總能觸及。當時因為瞞着梁松庭私自紋身還因此被梁松庭罵過,現在郁清灼卻慶幸自己的任性。

至少他留下了一點什麽用于緬懷。

從市中心商圈開到東陵墓園有兩個多小時車程,郁清灼跟着手機導航去往城外,途經一間小花店時他停下車,到店裏購買祭奠用的白菊。花買好以後他又去隔壁早點鋪買了一只雞蛋灌餅。

郁清灼外型出挑,穿着黑衣手持白菊走上街頭,俨然是畫裏才能見到的人,可是另只手裏卻握着廉價塑料袋包裹的雞蛋灌餅,又違和到了極點。

他知道有路人在看他,但他毫不在意,低頭咬了兩口灌餅,餅皮和甜面醬混合出一種奇異的滿足感,讓他空腹工作了整夜的腸胃得到些許撫慰。

上車以後他繼續在等紅燈的間隙吃這份簡易的午餐,出城的道路不算堵,下午四點前,他到達了東陵墓園的停車場。

七月不是掃墓的時節,偌大的停車場裏沒幾輛車。

郁清灼上一次來這裏是七年前,到如今他已經記不得具體方位,盡管問過工作人員還是走岔了路。當他循着綿長的灰色石階找到梁雁誠的墓碑,背上已出了一層薄汗。

他在梁雁誠的墓前站了許久,視線緩慢地從碑面上移過。黑色大理石墓碑只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沒有照片,這讓郁清灼的心理壓力減輕了一些。

他自覺是無顏面對梁雁誠的,因為曾經做錯了許多事,尤其是對梁松庭。可是如果不來這一趟,郁清灼首先過不了自己這一關,今天是梁雁誠的忌日,無論如何他是應該來的。

郁清灼擡手擦了擦臉頰的汗,蹲下身把花束放好。他沒有馬上起身,頭微微垂着,蹲了有半分鐘,準備站起來時覺得斜後方似乎有道身影擋住了光,于是漫不經心地回頭去看。

因為半蹲的原因,他的視線從男人的褲線往上移,直到看清對方面目的一瞬,郁清灼由于過度震驚大腦一片空白。

梁松庭就站在距離墓碑最近的那級石階上,一只手插在褲袋裏,另只手拿着半瓶水,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郁清灼整個定住。他根本沒想過會在這裏與梁松庭重逢。

他的一只手還撐在膝蓋上,沒有站直起來,梁松庭看他的目光帶着種居高臨下的意味。郁清灼心髒一陣亂跳,喉結動了動,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庭哥......”他叫得小聲,四周灼熱無風,沒有吹散他的低語,不知道梁松庭有沒有聽見。

清明才該是掃墓的時節,而且郁清灼聽說過梁松庭最近一周都在外地出差,因此完全沒有預料會在這裏見到他。

“......我來看看梁叔叔。”郁清灼解釋道,臉上神色稍微平複了些,定定地看着梁松庭。

郁清灼是在今年春節後回來的,回國前他也有過無限憧憬,甚至想象過與梁松庭重逢的各種場景,可是現實給他了一瓢冷水,澆得他透心涼。

四個多月過去了,他始終未能見梁松庭一面。

梁松庭把手機號換了,微信也早把他删除,郁清灼與梁松庭曾有些共同的朋友,只是以郁清灼高傲慣了的性子,做不到放下姿态去求人,也沒有拜托那些朋友從中斡旋。

回國以來他距離梁松庭最近的一次,是他已經坐在“造詣”建築事務所的客戶接待室裏,接待人員敲門進來,極其客氣地對他說,“梁老師出差了,要下個月才回來。”

不等郁清灼開口,對方繼續道,“目前他不接單個客戶的設計個案,前臺的工作人員可能沒有事先與您溝通好,還請您諒解。”

這樣的回應顯得是得了梁松庭的授意,就是要将郁清灼拒之門外的,甚至都沒再安排所裏其他的設計師與他對接。

郁清灼知道,梁松庭不想見自己,連一個敘舊的機會都不願意給。

那天離開“造詣”以後,郁清灼在夜裏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摸出一張從別處得到的梁松庭的名片,給那上面印着的工作號碼發了條信息,內容很簡短:庭哥,我是清灼,我回國了,你要有空見個面行嗎?

如果是了解郁清灼的人,自然能讀出信息背後他的低姿态。然而梁松庭的回複卻讓他等了整整兩天。

梁松庭只回了五個字:最近忙,再說。

饒是郁清灼再想靠近挽回,梁松庭已經把态度擺得疏遠至此了,他總不能觍着臉再硬貼上去。

此後他沒再聯系過梁松庭,識趣地保持了距離,但并不意味着他就這樣放棄了。

現在兩人面對面站着,郁清灼一時間想不出什麽合宜的能在長輩墓前寒暄的話,只能客氣問了句,“你最近好麽?”

梁松庭懶得答他,從石階那頭走下來,走到父親梁雁誠墓前。

郁清灼往一旁退開了,不再說話。

梁松庭站着沒動,側臉線條冷峻,薄薄的眼皮垂着,似是在看那束白菊。

郁清灼有些貪戀地望着他,分開數年,梁松庭整個人變化挺大的,身上多了些歷練過沉澱過的東西,就算他只是一言不發地站着,渾然的氣勢也讓人無法忽視。

郁清灼先是站在與他相距兩步的地方,而後意識到自己靠得太近了或許會讓梁松庭覺得不自在。于是他退回到另一端的石階上,默默等着梁松庭。

也許是因為郁清灼在場的緣故,梁松庭沒在墓前久留。他來這裏的初衷很簡單,父親的忌日,以往他每年都會來的,可是冷不防在此地見到郁清灼,卻讓他心裏竄起了一股無名火。

郁清灼瘦了,穿着一身黑衣反倒襯得他皮膚格外的白。他的緘默克制,他的局促不安,梁松庭都有所覺察。

這種感受讓梁松庭煩躁,分別六七年的前任,郁清灼早已被抛在他生活之外,他也不該再對他有任何感覺。

幾分鐘後,梁松庭轉身走向方才上來的那邊階梯,而郁清灼站在一排墓列的另一端。他們之間随着梁松庭的轉身越隔越遠。

郁清灼望着梁松庭走遠的身影,一時間竟不知自己該不該追上去。

十幾分鐘後,梁松庭已經走進停車場,身後傳來了追趕的腳步聲,郁清灼還是跟了過來。

梁松庭的大切諾基停在一棵大樹邊,車身被茂密的枝葉擋了大半。他伸手去拉車門,郁清灼跑近了,梁松庭剛摸到把手,郁清灼也一伸手按住了車門。

最後這幾步郁清灼跑得很急,胸口微微起伏着,喘着氣說,“庭哥,你要沒有急事,我請你吃個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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