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國家圖書館

第3章 國家圖書館

在梁松庭的印象裏,郁清灼好像從來沒有在自己跟前表現得這般急切。

請他吃飯?梁松庭的冷漠裏夾雜了一絲荒謬感,幾曾何時郁清灼也會跟着他身後追出來這麽遠還一臉期待地要和他吃飯了?

梁松庭聽後甚至笑了一下,盯着郁清灼,不疾不徐地說,“你在想什麽?來墓地祭拜,還約我吃飯。”

“你覺得合适嗎?郁清灼。”他問得直接,一點面子沒給清灼留。

郁清灼可能也料到了他的反應,他抿了抿嘴唇,聲音小了些,但沒有因此放棄和梁松庭對話,“我們好多年沒見了,總可以敘敘舊吧......”

他的一只手仍然撐在車門上,擡眸迎着梁松庭的視線,是一種執拗又有些脆弱的姿态。

梁松庭心裏那股無名火并未真的消下去,郁清灼說想跟他“敘敘舊”,他嗤笑了聲,一下伸手扣住郁清灼的一側肩膀,把他摁在了車門上。

郁清灼是身量比較薄的人,經不起梁松庭這麽捏。過去兩人還在一起時,就算最意亂情迷的時候梁松庭也會對他保持一定的克制,如果縱着自己的力氣和激情,他很可能把郁清灼弄傷。

但是現在梁松庭沒這麽講究了。郁清灼被撞得皺了皺眉,梁松庭手下的力氣一點沒松,卡着他的肩胛骨把他往車身上磨,說,“郁清灼,當初分手的時候你說過什麽,自己還記得嗎?”

“我不清楚你來掃墓出于什麽原因,以後別來了。也別再纏着我。”

梁松庭語速不快,咬字清晰,他的掌力似在逐字增加,等他說完了松開郁清灼,清灼覺得右肩傳來明顯的痛感,往骨頭裏滲的那種痛。

梁松庭越過他徑直上了駕駛座,郁清灼被留在車外。他聽到引擎發動的聲音,車要開了,他只能往後退了兩步。大切諾基的車窗貼膜較深,梁松庭上車以後郁清灼就不太能看清他的臉。

這次重逢是在意料之外的,重逢的結果卻是最難堪的一種。在這之前郁清灼或許還找過一些自欺欺人的理由,哄騙自己活在餘情未了的假象裏,現在梁松庭把他的那些念想都給斷了。

他讓郁清灼想想提分手那時說的話,郁清灼不敢細想,他知道自己當年有多任性有多混賬;梁松庭還讓他別再纏着他,郁清灼是驕傲慣了的人,這輩子沒被人這麽說過。

他沉默而恍惚地走回自己車裏,黑色T恤已經被汗浸濕了,貼着後背很不舒服。

郁清灼把冷氣開到最大,從後排摸出來一瓶水,仰頭喝了大半瓶,有些水因為來不及吞咽,淌在了衣領上,他用手抹了抹嘴角,然後垂下頭,前額抵着方向盤,閉上了眼睛。

明明知道不應該的,他卻又忍不住回想剛才梁松庭講過的每個字每句話。

分開的這些年裏,郁清灼不止一次地上網搜索過有關梁松庭的消息。他知道他做的一些項目,知道他上了電視臺的設計頻道,也知道他的團隊去年年初獲得了青年設計師的年度獎項.....

郁清灼以為自己選擇回國,是已經把心态調整好了,強韌得足以面對過去的一切。

可是直到今天站在梁松庭跟前,心髒開始異樣的跳動,郁清灼才發覺原來自己對這個男人的感情遠比所想的更為深刻。

在被梁松庭卡住肩膀的那一刻,錯愕和疼痛是其次的,郁清灼反倒隐隐覺出一絲欣喜。梁松庭對他還有情緒反應,他的憤怒是真實的,正在刺傷郁清灼,他們還沒有淪落到陌生人演着一笑泯恩仇的戲碼。

郁清灼昨晚熬了夜,剛又被偶遇梁松庭的突發情況刺激了一通,現在整個人又挫又累,坐在車裏迷迷糊糊睡了十幾分鐘,夢裏閃回過梁松庭說的那句“別再纏着我”,他随之驚醒。

一側肩膀還痛着,梁松庭剛才下手夠重的。郁清灼擡手揉了揉肩,越揉越覺得那股痛勁兒肆意翻騰起來。

從前他是梁松庭捧着手心裏的人,見識過梁松庭對他各式各樣的好,并視之為理所當然。可是現在梁松庭卻毫不猶豫地把他摔在車門上了。郁清灼不傻,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後來他不揉肩膀了,對着冷氣出風口一言不發地坐着。

坐了一陣子,他暗暗問自己,還想挽回麽郁清灼?梁松庭的态度擺這兒了,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求着你別分手任你予取予求的男友了。

-

第二天去國圖上班,郁清灼往背包裏揣了一包喉糖。

昨天他在車裏吹了太久冷氣有點受涼,和同事打招呼時聲音啞得很明顯,好幾個同事都開他玩笑,“怎麽夏天還感冒了?”

郁清灼搖搖頭,解釋,“空調開太低了,不該貪涼的。”說完摸出來一個口罩給自己戴上,然後轉身去了領導的桌前。

古籍修複研究所的頭頭是位做事嚴謹的老太太,在國圖工作了半輩子,所裏很多年輕同事都是她的徒弟。

郁清灼與她初識是在兩年前的一次中英文化交流活動上,那時的郁清灼即将研究生畢業,作為志願者為出訪英國的國圖團隊擔任翻譯工作,一周的相處下來他的專業幹練給老太太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雙方互留了聯系方式。

後來郁清灼申請了國圖的進修培訓計劃,回國參與為期60天的西域文獻修複。因為在英國念的是古畫修複專業,郁清灼對于皮質書卷的修複很有心得,算是同侪之中業務能力最出挑的一個。兩個月進修下來,他和老太太俨然之間有了些師徒情分,後來通過考核進入國圖也是順理成章的一件事。

郁清灼走到桌邊,啞着聲說,“林老師,今天的講解工作可能要請別的同事替一下,我這嗓子估計堅持不下來,錄像收音的效果也不好。”

林崇手裏拿着一把窄調刀正在啓開書頁,擡頭看了郁清灼一眼,慢悠悠地說,“我看好多報名的年輕學生就是沖着你來的,你不講課只怕他們是聽不下去了。”

郁清灼聽她這麽一說,哭笑不得。林崇又勸他,“你這聲音也還行,低沉了點更像個成熟男人,就半天的課,堅持堅持吧。”

領導發話了,郁清灼也不好再說什麽。他來應聘之前圖的是這份工作專注安穩,心無雜念,等到進來以後才發覺還是不如自己想的那麽簡單。

說起來林崇也是器重他的,老太太人老心不老,深谙郁清灼的價值,時不時地把他推出去做研究所的門面,一些科普活動的講授甚至電視臺采訪都少不了郁清灼抛頭露面。

郁清灼适應力強,腦子也靈活,盡管不願意承認,但是這些對外應酬的事務他已經做得得心應手了。

今天是暑期科普活動的最後一天,由于有了前四期的鋪墊,這一期郁清灼選了個相對進階的講題,講解《金光明經》的歷代版本流變,以及藏譯本和西夏譯北涼本的修複過程。

林崇力推他來講課是有道理的,郁清灼穿着白襯衣手持話筒站在大屏幕前,身後大屏幕投影着節選的金光明經卷,個人魅力值瞬間拉滿了。

就算因為感冒戴了口罩,他那雙眼睛在活動室裏淡淡一掃視,底下聽課的年輕人就沒一個走神的。

一上午兩個多小時的講座,郁清灼含着喉糖好歹堅持了下來,最後引用清代學者孫從添的話作為結語時,他的嗓子已經壓得很低了,字音都帶着磨砂感。

他兩手撐住講臺,視線落在那些年輕的臉上,徐徐地說“書籍不在華美飾觀,而要護帙有道。款式古雅,厚薄得宜,精致端正,方為第一”,而後放下了話筒。

木質桌面被話筒磕出一聲悶響,活動室裏無數雙眼睛望着他,室內安靜了片刻。

郁清灼阖上筆電,走出講臺範圍,欠了欠身,臺下旋即響起掌聲。

這次的暑期活動到場的大多是學生,高中生大學生都有。幾次講座聽下來,被郁清灼迷倒的同學不在少數。

郁清灼提着筆電往外走,不斷地有人圍上來要跟他合影。放在過去郁清灼多麽傲氣的一個人,對這種無腦追捧肯定不會配合的。但如今他還是友善多了,一面合影一面答疑,甚至人已經退到了走廊上,還被兩位美院的同學叫住又聊了幾分鐘。

好不容易回到辦公桌前,郁清灼摘下口罩,悶頭灌了一缸水。剛才他連水都不敢多喝,怕中途要上廁所影響講座的觀感。

喝完水他摸了摸額頭,感覺自己有點發燒,正猶豫着該不該去請個假,林崇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老太太當了多年領導,很懂得安撫人心,先是誇了清灼兩句,稱贊他的講題深入淺出反響很好,然後不等郁清灼開口,林崇批了半天的假讓他回家養嗓子。

郁清灼正好需要這半天假,也就沒假意推辭,提上自己的電腦和書包出了辦公室,叫了個車開回租住的小區。

到家時他已經昏沉得不行了,午飯也沒胃口吃,從藥箱裏翻出幾粒退燒藥服下,合衣就倒在床上,抱着一床薄毯睡了幾個小時。直到趙仕銘一通電話打進來,才把他從深睡中叫醒。

郁清灼迷迷瞪瞪地接起電話,那頭因為等太久已經挂了。郁清灼看是趙仕銘的號碼,又望向窗外已然昏聩的天色,還是把電話撥了回去。

他一面喝水一面聽趙仕銘說話,趙仕銘聽出他嗓子不對勁,關懷了幾句然後告訴他這周末有個秋拍會之前的VIP酒宴,邀請一些高淨值客戶提前看看藏品,也了解一下他們的競拍意向。趙仕銘問郁清灼要不要去一趟,說有幾個朋友要介紹給他認識。

郁清灼并不知道趙仕銘這回是有備而來的,想給他介紹對象,就在他沉默的幾秒空檔裏趙仕銘幫他做了決定,說,“周六晚上八點,騰龍會所,別自己開車來,可能要喝酒。”

郁清灼坐在床上,又餓又困,燒也沒退,聽完趙仕銘的安排,他嘆了口氣,說,“行吧銘叔,要是感冒好了我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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