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哪怕明早就會消逝
第13章 哪怕明早就會消逝
郁清灼雖然要到了地址,但卻很沉得住氣,沒有冒然就去找梁松庭。
主動上門這種事,他覺得自己僅有一次機會,必須用在合适的時候。再二再三就不好了,顯得不識趣,也不會再有效果。
房子裝修的事他這邊也壓住了,沒往前推進。說到底無非是花錢而已,郁清灼雖然每個月在古籍研究所領工資,偶爾賺點拍賣行的外快,但他不靠這個過活。“造詣”那邊不收他的預付款,那是梁松庭給他的人情,他不想欠這個。所以徐工的團隊一把設計方案拿出來,他就把錢打過去了,同時又說讓對方緩緩,自己還有些對于卧室與書房的想法,捋一捋再溝通,這一拖就又過了一星期。
梁松庭自然知道這件事,花了錢卻不催工期的甲方,郁清灼是頭一份。
梁松庭懶得琢磨這裏面在籌謀什麽,仍是照常的上班加班、畫圖評圖,開車去井莊鎮實地看施工現場,一直忙到周末都沒閑着。
過去的忙碌和這一周的忙碌其實是有些不一樣的,但梁松庭不會願意掰碎了想。
郁清灼打來電話的時候是周六晚上。梁松庭剛結束了應酬坐在出租車裏,他的工作手機號響了,是郁清灼。
梁松庭靠在後排座,垂眼看着那個沉寂了近兩周的號碼。他接起來以後,郁清灼打招呼的語氣還是挺正常的,仿佛上次梁松庭在短信裏回絕他的那條信息對他并無什麽影響。
他客氣地向梁松庭詢問關于微水泥牆面的問題,這是一款近來很流行的昂貴塗層,材料是歐洲進口的,能給空間設計營造出一種冷淡素淨的高級感,很像是郁清灼偏好的那種風格。
梁松庭聽着他的提問,也簡扼地給他回答,解釋這種微水泥塗層的優劣所在。
兩人聊了那麽幾句,在話題接近尾聲時,郁清灼忽然說,“庭哥你喝酒了。”
不是疑問,而是一種語氣溫和的陳述句。
梁松庭姿态懶散地坐着,一手搭在腿上,一手拿手機,“怎麽?”
郁清灼接得很自然,說,“沒事,聽你聲音好像有點疲倦。”
梁松庭不說話了。
從前的郁清灼是不懂關心人的,梁松庭讀研究生那會兒肝論文、熬夜畫圖紙,郁清灼都不怎麽多問一句。七年後卻能在電話裏聽他說出“聽你聲音有點疲倦”這樣的話,梁松庭的感覺很陌生,有種懸浮感,好像回到了墓園重逢那一次,又隐伏着一絲他自己說不上來的暴躁。
“那你早點休息吧庭哥。”郁清灼又道,停頓了幾秒,繼而以較為短促的語速說,“晚安。”
梁松庭皺了皺眉,沒回晚安,只是“嗯”了一聲,把電話挂了。
他覺得這事兒沒完,郁清灼打電話來當然不是為了詢問裝修塗料的,這個來電的時間選得很好,應該就是想碰碰運氣看梁松庭目前在哪兒。
梁松庭到家後過了差不多一刻鐘,門鈴響了。梁松庭從書房出來,先去看了眼安保系統的監控視頻,門外樓道裏的情形在屏幕上一覽無遺,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攝像頭下方。
自從在祁嘉那裏要到住址以後,過了這麽些天,郁清灼卻選在這個時間點出現了。
梁松庭盯着那塊巴掌大的視頻,郁清灼就在一門之隔的地方。畫質不算多清晰,但屏幕上那抹身影的儀态很好,端端正正地站在門外,沒有張望,沒有來回踱步,也沒有再摁第二次門鈴。
片刻後,梁松庭把門打開了。
郁清灼穿着寬松的T恤和牛仔褲,他的衣品一貫值得稱道,簡約款的衣服都頗有設計感,搭配在一起看着很舒服。瞧不出是二十八歲的人,說他剛進大學,不會有人懷疑。
梁松庭挑了下眉,現在快十一點了,郁清灼主動送上門來,他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
清灼見到他,笑了笑,說,“我家附近有間韓國餐廳,賣的醒酒湯很受歡迎。我選了兩款,你可以試試。”說着,把一個外賣的袋子遞到了梁松庭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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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成年人了,實在不必搞這些彎彎繞繞的過程。
梁松庭沉眸盯着他,想了想,也沒說什麽,接過他送的醒酒湯,讓他進了門。
這是第幾次了,梁松庭心說。他給過郁清灼不下三次機會了吧,拒絕他,讓他離開,甚至當郁清灼提出要彌補從前的事,梁松庭仍然在和他劃清界限。
郁清灼換了鞋,走進敞亮的客廳。梁松庭說“坐吧”,他就在沙發一側乖乖坐下了。
“喝水嗎?”梁松庭問。
“不用,不渴。”郁清灼仰起頭看他。
頂燈投映在郁清灼的眼瞳裏。那雙眼睛很亮,他的膚色在柔光下也顯得格外白,整個人有種無辜感。
半個月前在造詣的會議室裏,他們之間隔着兩個座位,現在已經什麽都不隔了。
梁松庭本來回家以後就想沖個澡的,但因為接收工作郵件給耽誤了。他對郁清灼說,“冰箱裏有喝的,想喝什麽自己拿。”然後轉身去了盥洗室。
如果郁清灼要走,仍然有時間,也有機會。
十幾分鐘後,梁松庭穿了件寬袖的浴袍從浴室出來,郁清灼仍是坐在沙發一側。
他身前的茶幾上放了一瓶礦泉水,他低着頭在看一本雜志。去年10月刊的《建築理念》,裏面有對“造詣”以及其他幾家建築師事務所的采訪。
郁清灼聽到腳步聲,擡起頭,先是定定地看着梁松庭,而後說,“雜志我從書架上拿的,不介意吧。”
他的每次氣息,每個字音,都透露出他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他想來的,他選的時機,他以一個淺顯的借口登門,不怕被拆穿,他賭梁松庭不會讓他走......
一切一切,他都做得太明顯了。用一種熟稔的、自如的語氣和梁松庭聊天,坐在客廳裏等梁松庭洗澡。
這種事,旁人都做不到也做不好,唯獨郁清灼可以。
剛才坐在出租車裏接電話時,梁松庭曾有過一絲細小的尚且可以壓制的暴躁。現在這種暴躁在放大。
他走過去,伸手摁在郁清灼頭頂,一把抓緊了他的頭發,迫使他将整張臉都仰起來。
梁松庭嗓音低沉,“深夜11點到我家裏來,不是為了看雜志采訪吧。”
郁清灼被他抓得頭皮生疼,唇角卻勾了勾,坦誠道,“不是。”
梁松庭的手掌托住他的後腦,将他壓向自己。這股力道很強勁,郁清灼沒法抵抗也不想抵抗,他跟着往前一靠,一只膝蓋曲了曲,快觸到地板了,等同于半跪着的姿态。
他仍是仰着臉,輕聲請求,“去卧室吧好不好,不在這裏。”
剛才他還算淡定的,到這時卻漸漸緊張起來。
他跟着梁松庭去到主卧,梁松庭在床邊坐下了,郁清灼沒坐,慢慢蹲下去,一面伸手去解浴袍的系帶。
卧室裏沒開燈,些微的光亮都是從客廳裏淌來的。郁清灼半跪在陰影裏,呼吸壓得極低,心跳卻愈來愈快。
他閉上眼睛,低頭湊近了。
......
這是他自己要來的,梁松庭不會多麽善待他,他也早有準備。可是真到了失去對身體的控制時,梁松庭對待他的力量幾乎沒有收斂,郁清灼在眩暈之中感覺自己被一寸一寸撕裂。
他微張着嘴,無法呼吸,恍惚中想起曾經有過的溫柔親吻和愛撫,如今卻再也得不到了。這一瞬間覺得鼻酸,但又很快無暇再思考。郁清灼緩不過氣來,喉間發出嘶嘶氣聲,支離破碎地叫,“梁...松庭...不行...別這樣......”
沒用的,他自己送上門來的,梁松庭給過他反悔的機會,而他不要。
現在求人已經晚了。他必須承受一切,那些積壓長達七年的憤怒,痛苦,不堪回首,都在撕開脆弱情緒的出口。不管多麽洶湧,哪怕把人吞噬殆盡,此刻也停不下來了。
梁松庭全程沒說一句話,沒叫他名字,沒有吻他。郁清灼一度以為自己會死在梁松庭手裏,但最終只是短暫地暈了過去。
待到他再次醒來,已是昏睡數小時後的淩晨,卧室湮滅在一片黑暗裏,一點光都不見。
床單被換過了,牆上的空調發出制冷的白噪聲。郁清灼側躺着,嗓子很疼,渾身上下都很疼。他被梁松庭收緊在懷裏,他的後背貼着梁松庭的胸膛。一床薄毯搭在他們身上。
郁清灼大腦空白,拼湊不出完整的想法。他只知道自己眷戀這一刻的相擁。有力又溫暖。
哪怕是用一場瘋狂失控的歡愛換來的,哪怕明早就會消逝,他仍想留在這個夜晚,聽着身旁人的呼吸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