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一用的破銅爛鐵。

蒼魇笑得額上青筋暴突。

我是砸了你呢,還是砸了你呢,還是砸了你呢?

屋子裏昏暗的光線下,暗金的光影在全視之眼當中游移潋滟,妖光畢現。

“救命啊!出人命啦!”外面忽然傳來了凄厲的哭喊聲。

如果是女子發出這樣的叫聲也就罷了,那偏偏正是男人的聲音。

聲嘶力竭,邊哭邊笑。

猶如剛剛自十臀閻羅之獄跑出來一般。

要不是吓傻了就是吓瘋了。

“喂喂,你們倆等我……”

牆角坐着的兩個人同時睜開眼睛,一齊破窗而出。

“算了,我還是走門吧。”蒼魇拿問仙當拐杖拄着慢慢跟了出去。

一群人打着火把圍在後街僻靜的街角,羅曼的紫衣和何歡的月白在那堆人中尤為顯眼。

“讓讓,讓讓!”蒼魇從後面擠了進去。

左邊是女子的枯屍,那一身金線繞邊粉紅牡丹裙衫加金銀首飾,看了就知道是個妓子,而且還是身價不菲那種。

右邊是哭哭笑笑縮在一邊的更夫。

更夫和晚歸的酒鬼嫖客堪稱遭遇妖怪幾率最高的三種人。

蒼魇很納悶,世上妖怪這麽多,這三種人為什麽還不絕種呢?

現在是大半夜,既沒有太陽也沒有下雨,枯屍旁邊卻落着一把花傘,分明是用來吸引恩客注意的道具。

蒼魇愣了愣,上前把傘撿了起來。

傘面上大團大團的粉紫繡球似曾相識。

“靈湘,是鳳栖樓的靈湘!”周遭終于有人認出來了。

你若有心,就當救靈湘一命,趕緊娶了我,帶我離開缁陽吧。我是頭兩屆的小花魁,之前入了迷蝶集的姐姐們都一個個不知所蹤,只怕下一個就是我了。

蒼魇慢慢握緊拳頭。

幾天前還巧笑嫣然的少女,如今只剩下了一具幹枯的皮囊。

圍觀群衆神色驚恐,何歡和羅曼的臉色也是陰雲密布。

他倆心知肚明,莫硯已經魂飛魄散,但仍有枯屍出現。

莫硯以畫境捉美人觀賞,卻不曾見他吸取精氣血液。

那就是說,真正的吸血妖魔根本毫發無傷。

18如非必要萬勿早起

“幾位小道爺真是說笑了,青天白日什麽妖怪不妖怪的,你們趕緊走吧,別耽誤姑娘們的生意。”鸨母果然是生意人,休息一天流失的就是大把的銀子。天知道妖魔什麽時候才會被抓住,只要能賺錢,管他人命不人命呢。

“前有雪沫後有靈湘,吸血的妖魔還未誅滅,豈能把人命看作兒戲?”何歡的話實在是毫無說服力。

“屍身都成了那種模樣,我怎麽分辨那是不是靈湘?再說了,雪沫和之前失蹤的姑娘不是也沒找到屍身嗎?沒準她們跟人私奔了呢。靈湘之前成天在街上晃悠,還不是圖着找個人給她贖身嗎?”鸨母搖着扇子,滿身都是半世人海沉浮留下的市儈風塵。

“王媽媽這麽說就不對了,先前《迷蝶集》的美人只是失蹤,如今連枯屍都出現了,有妖怪的傳言也算是坐實了。要是再死那麽一兩個,只怕都沒有姑娘願意再來做生意了。”羅曼又在耍扇子,一付悠閑自得的樣子。

極樂宮一向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羅曼本就沒必要卷進這件棘手的事情。他陪着把莫硯收伏已經仁至義盡了,如今還蹲在這裏不走只能是另有所圖。

但是他到底圖什麽呢?

鸨母白眼一翻:“只要有銀子,還愁沒有女孩子來賺錢?”

“媽媽說得沒錯。”蒼魇直接盤腿朝桌子上一坐,“花魁沒了可以再選,本地沒有女孩子都跑了還能去外地買,但是銀子沒了……怎麽辦呢?”

“你什麽意思?”提到銀子,鸨母立刻不淡定了。

“有銀子的是誰?是嫖客啊!嫖客對青樓來說是啥?是爹啊!你想想,前一刻還摟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親熱,喝個茶的功夫回來就變成死人了,換成你,你怕不怕?何況還是沒了血肉的活骷髅!”蒼魇啪的朝桌上一拍,“想吓死爹啊!”

桌子一震一震的。

鸨母的臉一顫一顫的。

“那……那你們要怎的?關門閉戶個四五天,只怕常客都不記得來了。”

“盡管做你們的生意,花魁照選,然後這幾晚上由我們來守着她。”蒼魇眼睛一眯,“咱們來個引蛇出洞!”

“小道爺你說笑呢?出那麽多銀子把花魁捧起來,不讓賺錢,就放那看着?”提起銀子鸨母就是一臉辛酸,“你是不知道啊,謹王爺的《迷蝶集》把咱們的生意捧紅了,可花魁也跟着換得跟走馬燈一樣。放在那十天半月的,新花魁的名頭早就把她蓋過去了,這不是白貼銀子嗎?”

“那我們可不管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散碎銀子還是供你們吃喝享樂的親爹,自己選吧。”

鸨母瞪着蒼魇運氣半天,狠狠一跺腳,出去了。

羅曼唏噓道:“妖道,你那句話果然有理。”

“哪句?”

“不怕讨債的是英雄,就怕欠債的是真窮。”

話才說完鸨母又風風火火的轉回來了:“小道爺,這回不是王媽媽不幫你們。姑娘們說了,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你們三個這般年紀,縱使真有本事也沒有姑娘願意拿命陪你們鬧騰。三位能不能請師父出來呀?”

三人面面相觑。

訣塵衣在閉關,昆侖靈虛子是絕對請不來的,極樂宮玉香織從不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何歡:“怎麽辦?”

蒼魇把牙一咬:“何必找什麽姑娘,花魁巡街的時候大家都站得那麽遠,到時候行頭一穿,紗緯一罩,誰看得清楚到底是誰!找個小子扮上都看不出來。”

“那誰來扮?”何歡一邊問,一邊情不自禁的把臉轉向了羅曼。

羅曼的臉色越來越陰沉:“猜拳吧。”

“就我們三個還用猜拳?”蒼魇一巴掌拍在羅曼背上,“就是你了,王媽媽,拉去扮上!”

“為什麽是我!嗷!”羅曼怒吼了半聲就被他一腳踹進了內室。

事實證明,讓羅曼扮花魁确實沒錯。

一色紅緞牡丹披紗裙,發頂鸾鳳寶石冠,唇點朱砂,眉如遠山。

濃黑柔順的發絲由頸至肩順背而下,正好把肩背修成一段優雅的曲線。

就這麽一步步款款而來,已經是入畫的風景。

就這身華麗的行頭,和他平常那身華麗麗的珠寶相比那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羅曼出身極樂宮,原本身姿儀态就秀氣,柳眉鳳目,冷笑起來的模樣比在旁邊給他梳頭施妝的女子還妖嬈三分,說是花魁,當之無愧。

巡游一圈回來,基本上全城的人都知道鳳栖樓的新花魁是個國色天香的美人。

才進了屋子蒼魇就仰頭躺倒,順腳踹飛了鞋子:“道爺祖宗!為什麽連我們也要扮?”

“花魁身邊總不可能帶倆男人吧?”羅曼得意的搖着扇子,他坐在步辇上被擡着走,自然感覺毫無壓力。

何歡收着點步子,走得還算穩當,散漫慣了的蒼魇只能是一路連滾帶爬的讓人看笑話。

“已經入夜了,為什麽還沒有恩客上門?”何歡很是擔心。

他們三個正坐在鳳栖樓最顯眼的高臺之上,就是在牆外面也能看得一清二楚。這麽明顯的招攬生意要是還不奏效,那真是見鬼了。

“聽說妖怪的事情被吓跑了呗。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今夜要是敢點花魁牌子的肯定有問題,要不……就是人妖小子有問題了。”蒼魇扭頭把羅曼的領子朝下拉:“沒看見其他姐姐怎麽穿的?低點,低點!”

“少消遣我!喉結露在外面,你當人家是傻子還是瞎子?”羅曼倒是巴不得別被人看着自己這個德行,沒好氣的又把領子扯回去。

“戴上面巾擋住臉就行,放下來的時候正好擋住脖子,記住別取下來。”何歡有了主意,走上前去拿絲巾給他系上。

羅曼不做聲了,雙眼含笑靜靜等着他打理。

這種蕩漾的神情就是蒼魇在旁邊看着都別扭,更別提被他緊緊盯着的何歡了。

“何歡,你這樣……滿好看的。”

何歡早就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此話一出猶如天雷灌頂,手指一顫,羅曼的臉頰上就多了一道可疑的抓痕。

兩人同時愣住。

蒼魇納悶得腦袋上都快冒青煙了。

這氣氛到底是怎麽回事!

“羅曼,對不起。”何歡率先回過神來,收了手歉然一揖:“我失禮了……”

羅曼微笑着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臉頰上輕輕蹭着:“沒關系,只要你喜歡,就讓你撓幾下也無妨。”

“都是方外修道之人,別開這種不形不肖的玩笑。”何歡推開他的手,立刻表情淡然正襟危坐,絲毫不為所動。

羅曼又不說話了,只是沒來由的一臉哀怨。

雖然在鳳凰山上蒼魇就看出羅曼對何歡有些不同,但總不至于明目張膽當着他的面調戲吧?

“喂喂,你是被那個喜好男色的墨汁妖怪附身了嗎!”蒼魇在旁邊用胳膊肘捅了捅羅曼,“還是因為清白不保,幹脆破罐破摔……”

羅曼臉色一沉:“閉嘴。”

“什麽叫清白不保?你們被莫硯抓住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事麽?”何歡轉過臉來。

兩人異口同聲道:“沒有。”

何歡蹙着眉瞪了他們半晌。

“真的什麽也沒有,奴家的清白還為你留着……你要相信我!”羅曼假意拽住何歡的袖子抹淚。

氣氛又開始不正常了。

蒼魇忍無可忍的沖上去握住羅曼的手:“美人啊美人,絕世佳人哉!”

羅曼把裙子一撩,擡腳就踹:“滾!”

夜色漸深,除了蚊子之外根本沒有任何東西造訪過這座高臺。

鬧得全城沸沸揚揚的大花魁就這麽被冷落了一夜。

啪!蒼魇一巴掌拍扁了正在脖子上大快朵頤的蚊子,把自己也給拍醒了。

傷勢未愈,今天又和裙擺打鬥了一路,他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就睡着了。

羅曼躺在另一角睡得四腳朝天,披散的黑發落滿錦衾,整條大腿伸在被子外面。到底還是男人,這種奔放的睡姿哪個女孩子擺得出來。桌上一爐熏香已經快燃盡了,應該是用來驅趕蚊子的。何歡還沒有睡,一個人坐在雕花欄杆邊上朝遠處眺望。

“都後半夜了,還不睡?”蒼魇徹底服了。

“總要有一個人看着。”何歡微微一笑,“你繼續睡吧,我把驅蚊的檀香添上。”

“現在都半夜了,何必一直睡在外面喂蚊子。我出去轉一圈,沒情況咱們就回屋睡覺。”蒼魇把裙擺踹開,一個縱越飛了出去。

啪!一聲水響。

“呸呸,說什麽不讓女人習武,穿着這玩意兒怎麽習!”此時正值盛夏,縱使從水裏爬出來也不覺得寒冷。

夜風沖淡了酷暑,夜幕之下一片清冷月色。

水煙楊柳,妩媚生姿。

橫塘白荷,纏綿悱恻。

一擡眼,忽然看到月光中飛舞着無數透明翅翼的蝴蝶。

蝴蝶撲動着雙翅,月光在透明的翅翼邊緣離合閃動,恍如漫天飛雪,翩然而至。

蝴蝶?大半夜的哪來的蝴蝶?

蒼魇回頭望了一眼,何歡羅曼竟然完全沒被驚動。

蝴蝶好像只有他看得見。

“小哥,想姐姐了麽?”那個笑聲就像熱化了的麥芽糖。

蒼魇吓得一個激靈。

匆忙擡頭,姽婳就背對着月亮站在牆頭,紅衣如同飽了血,那張臉就像水中的倒影不斷動蕩。

“你……你不是死了嗎!”蒼魇的聲音有點發顫。雖然他不怕見鬼,但是見的若是姽婳前來複仇的怨魂那就另當別論了。

“你殺得死我嗎?”姽婳吃吃的笑起來,恍若稚童,“鬼王的護法都是不死不滅的化身,你不知道麽?”

“知道……知道才有鬼呢!火急奔馳,電火烜赫,五方之炁,聚而為一!”蒼魇忽然急敕法咒,一道猛烈的火柱就徑直朝姽婳撲去。

姽婳的身形憑空消失,然後鬼魅一般重新出現在蒼魇面前,毫不留情當胸一掌。

想不到她看起來弱不禁風,出手的力道居然大得驚人,一擊之下愣是将他打得向外橫飛而去,徑直撞上了牆壁。

按理說這麽大的力氣打去,這牆也該塌了。

但姽婳的這道勁力卻詭怪至極,并沒有傷及牆壁分毫,而是順着牆壁再次反沖回來,就像背心裏又挨了一掌,五髒六腑似乎都被颠倒翻覆。

蒼魇一陣惡心,像是要吐,撲啦啦一口噴出來,卻都是血。

上一次占着姽婳輕敵才讓他占了便宜,如果正面對敵,他根本毫無勝算。

古語雲:久走夜路必見鬼。

古語又雲: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早起的蟲蟲被鳥吃。

所以說,如非必要,萬勿早起。

19幽冥有龍無心而活

“臭小子,你真是非常……非常……調皮……”姽婳的身形一晃又到了蒼魇身邊,一把抓住他的頭發提到了半空,血立刻點點滴滴的順着他的手腳蜿蜒滴落。

蒼魇只覺得身體一輕,頭發根裏痛得厲害卻啞着嗓子笑起來:“哈哈……”

“臭小子你笑什麽?”

“你不是想要好看的頭顱嗎?我死得那麽慘,放在架子上一定很煞風景。”

“頭顱倒不急,你上次使的什麽招數居然把我的修為吸去了,害我白白損失幾十年修煉來的真元。把真元先給我還回來,你若還了……姐姐可以考慮讓你死得好看點。”姽婳媚笑着撫摸他的臉,“不是你的東西,你用着心安嗎?”

“那些臉都不是你的,你……你不也心安理得的用着?”姽婳若能把真元收回去早就動手了,何必還要跟他讨價還價。

姽婳光滑的面具上沒有本來的表情,只聽得出愠怒的聲音:“臭小子,你找死!”

蒼魇直接閉上了眼睛。他心裏明白,吸取真元的法門是玄清自創的,他即使想還都不知道怎麽還。

“姽婳,住手。”旁邊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一正一反兩個身子,兩張死人般鐵青的臉。

黑白骨。

姽婳身上一直有股淩駕于妖魔之上的可怕邪氣。

但黑白骨沒有。

他的存在就是徹底的無。

蒼魇真想不到在這種時候救他的居然是僵屍一樣無相無常沒有絲毫感情的黑白骨。

有那麽一瞬間蒼魇真想去抱他大腿。

兩張臉同時冒出這麽一句話:“鬼王吩咐,要活的。”

這一瞬間,蒼魇就想直接一劍劈了他。

“去!這不是還有氣麽!”姽婳沒好氣的把蒼魇扔給黑白骨。

黑白骨順手接過來,就跟扛麻袋一樣甩到肩上。

“輕點!”蒼魇一聲慘叫,“大哥你手下留情啊……你再重點我就真的沒氣了……”

黑白骨還是一言不發,直接提氣飛起來。

耳畔風聲呼呼,恰似騰雲駕霧。也不知道他要去哪裏,走了多遠。

風吹雲動,月影一時昏暗一時清明。

半停着一頂華麗的豔紅步辇,四面的紗帷在風裏呼啦啦的招展,就像一團烈焰在月光下肆意的燃燒。

步辇四角墜着古怪的灰白色鈴铛,随風搖晃時發出骨頭相擊的低沉聲響,兩根橫杆之下分明沒有人托舉,那頂步辇卻就那麽輕飄飄的浮在離地三尺高的地方。

風不斷掀動着豔紅紗帷上超度亡者的經文,像亡者不甘的怨念。

蒼魇喘不過氣,五髒六腑之間的痛楚一時間好像都變得不再鮮明,一切都沉入夢裏。

就像無數個夜裏不斷重複着的夢魇又出現了。

但這次卻是噩夢成真。

“咳咳咳……”還沒說話,步辇裏的人先猛烈的咳了一陣,“你叫什麽名字?”

和夢裏一模一樣的聲音。

風過雲動落花撲窗般溫和淡漠,淡得聽不出絲毫感情,只是語聲輕靈恍若少年。

就是這個聲音,在無數個驚懼恐怖的噩夢裏,吐出最冷酷的字眼:“殺了他。”

“鬼王在問你話!再裝死,小心姐姐讓你真死!”姽婳上前一把抓住蒼魇的頭發。

蒼魇只好仰着頭望着那頂步辇艱難的喘息:“你這麽費神抓我來,難道還不知道我是誰嗎?哈哈……咳咳……”

蒼魇笑了兩聲,卻被反湧回來的血嗆住了。

鬼王。

這個人就是鬼王倪戬。

群鬼之王。

“說得好。”倪戬每一陣咳嗽聲都帶着輕輕的喘息,好像真的病得不輕,“水月洞天與鬼王宗井水不犯河水,你為何要三番四次與鬼王宗作對?”

倪戬一問,蒼魇立刻就想明白了。

血鬼降是鬼王宗飼養的,全視之眼失竊和東村的屠殺自然也出自鬼王宗的手筆。

“姽婳借臉,你就沖昆侖借眼,沖鳳凰山東村借命,鬼王宗上下果然都是一般風氣,上梁不正下梁歪。”

“臭小子!你還敢胡說,不要命了!”姽婳手上一緊,蒼魇只覺得頭皮都快被扯下來了。

“你們的目的不就是殺了我嗎?要殺就殺,不必多言。”

“若是要殺你,何必這麽大費周章。”

“哦,如果你不打算殺我,咳咳……不如讓這位沒臉姐姐放手,咱們慢慢……慢慢聊。”

“好,這麽說話确是不便。”步辇中的人輕輕笑出聲來,“姽婳,放開他。”

“是。”姽婳果然乖乖的放了手。

這個鬼王倪戬看起來好像很好說話的樣子,可姽婳和黑白骨都那麽怕他,那他一定比這兩個怪物更加可怕。

“你若不想說也無妨,料想訣塵衣也不想得罪鬼王宗。十七八歲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總會有那麽一段時間的年少輕狂。”倪戬冷笑,“只要你好好回答我下一個問題,我可以放過你。”

“問題?你要問我什麽?”蒼魇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問仙就藏在裙子下面。

此時倪戬若和他要全視之眼,只怕不給也不行了。

“夏青城,他是不是還活着?”

“夏……夏青城?”想不到這個問題跟全視之眼竟然一毛錢關系都沒有,蒼魇簡直覺得不可思議。

倪戬的聲音淡得聽不出絲毫感情:“對,訣塵衣的師弟夏青城。”

“師叔當然是死了,師父說過,他們一家魂飛魄散不得超生。”每年都要為夏青城一家祭拜灑掃三回,這個名字蒼魇當然不會陌生。

倪戬不說話了。

“這個夏青城……是你的仇人?”倪戬不問重要的全視之眼,卻問一個早已經魂飛魄散連灰都找不到的死人,就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也不過如此吧。

“不,他是我的恩人。”

“那你找他……難道是為了報恩?”

“報恩?”倪戬斬釘截鐵道:“不,他若沒死,我就要殺了他。”

蒼魇又被嗆了一下:“恩人和殺了他……這兩個詞有一點關系沒有?”

“你沒聽說過恩将仇報麽?”

蒼魇瞪着那頂步辇開始運氣。

果然是群鬼之王,成天和鬼打交道,整個人都不正常了!

能把恩将仇報講得這麽理直氣壯,做得這麽天經地義,舍此人其誰!

“你從哪學來的魇來血咒?”

“你說只問一個問題的。這是第二個。”這個問題堪稱蒼魇最不想回答的問題之首,魇來這個法咒好像植根于他的靈魂,自他有記憶開始,魇來便清晰的映在他腦海裏。

不屬于任何流派,找不到任何來源,甚至也不知道究竟是用來幹嘛的。

它只是存在。

小時候不經意間使出來,每次都被訣塵衣重罰,不準吃飯跟着他辟谷什麽的,餓得幼小的蒼魇哭了又哭,從此便拼命逼着自己不再使用魇來了。

要不是那天情況危急,他也不會想到這個法咒。

“回答我,我不是總有耐心和孩子讨價還價。”倪戬的聲音驟然冷了下來,周圍的溫度都好像跟着變得深寒徹骨。

“我……我會就會了!有什麽奇怪的!”蒼魇忍不住退了一步。

“幽冥有龍,其名為昭。性惡,喜食人。魇來就是昭龍族獨有的法咒。”倪戬輕聲低笑,“小子,你會魇來血咒,難道你不是人麽?”

“你才不是人!”

笑話,如果真有昭龍的本事,早就轟了你的步辇,把你揍成豬頭了!

“想知道也很簡單。”驀的似有一股大力卷起了蒼魇周身的空氣,整個人都被扯得飛了起來,呼吸忽然間被頸間那只冰冷的手狠狠掐斷。

“昭龍無心而活。”另外一只手伸進了衣衫,在心髒跳動的位置停了下來,“我把你的心挖出來,若你不死,便是妖龍,你若死了,便是活人。是不是很有趣?”

蒼魇大張着嘴無意義的掙紮。

我有讓你幫我确認身份嗎!

一時笑一時怒,動不動就要挖人心髒找樂子,這種貨色還做什麽人,早點變成鬼算了!

“什麽人!”

一聲驚弦,聲若霹靂。

金色的箭光自步辇右前方驟然穿入,又從另一面穿了出來。

倪戬的手顫了顫,立刻松開了蒼魇。

蒼魇重重的墜到地上,跟瀕死的魚似的拼命喘息着,喉嚨幹澀得都快要燒起來了。

步辇飛快的離去,被箭穿透的地方隐隐有血跡滲出來。

姽婳立刻跟着步辇飛離,黑白骨卻站在原地多望了一眼。

第二道金色箭光已然追至,黑白骨晃身躲開之後驟然飛去,那身黑白迅速在月色下幻化成一片灰翳。

鬼王倪戬這麽不可一世,卻在這一箭之下匆忙退卻了。

雖然退得蹊跷,但到底是退了。

馬蹄聲急速靠近。

有人把蒼魇扶了起來。

眼前是一隊騎着黑色戰馬身披黑色铠甲的軍騎,整個隊伍與夜一色,如同一柄潛藏在月色當中的利劍,肅殺而威嚴。

為首的将軍身着虎贲銀甲,背後紅色大麾更襯得雄渾威武。

這身盔甲除了鎮妖辟邪的用途之外,也是無可匹敵的驕傲。

因為那一點看似勢單力薄的亮銀,才是整隊軍騎當中最強大的存在。

他周身籠罩的金色光球灼然生光,顯然承自昆侖一系。光從那光球的亮度來看,比何歡的修為自是高了不少。

難怪就連鬼王倪戬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這是謹王府上英招将軍。方才将軍救了你的命,爾等小民還不上前叩謝!”

英招将軍劉揚帆。

這人的名頭蒼魇是聽過的。

據說他有通天徹地之能,英武不凡堪比關公秦瓊,魑魅魍魉盡皆走避不敢近身。但說也奇怪,據說謹王爺對此人有恩,所以此人不肯入朝為官,偏要在缁陽這樣的地方給謹王當個護城将軍,簡直是大材小用。

其實也不奇怪,這人現在都能當門神用了,若不是顧念謹王有恩于他,只怕早就羽化登仙去了。

“多……多謝将軍救命之恩。”蒼魇趕緊把臉低下。

“缁陽最近不太平,天黑之後切記不要亂走。寧遠,送這位姑娘回家。”這位劉将軍果然好修為,就他這身惹眼的女裝,居然也不看一眼。

“謝過将軍。”幸虧他不看,不然現在這一身陰陽怪氣的女裝又是泥又是血的,讓人看見簡直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兵分兩路,追!”

這位将軍居然還敢追緝那個不人不鬼的倪戬!

英雄!

蒼魇忍不住擡起臉用崇拜的眼神望向劉揚帆。

眼神相接的瞬間,劉揚帆忽然皺起了眉頭,似乎是困惑而欲言又止的表情。

還來不及開口再問什麽,黑色的馬隊已經從蒼魇面前急速馳過。

20蛹乙附身冰火炎天

淩晨正是平常人睡得最熟的時候。

看門的龜公被捶門聲吵醒罵罵咧咧來開門:“哪個兔崽子半夜來鬧妖!出去陪了客不能天亮再回來?吵你爺爺睡覺……”

蒼魇一身血,背後跟着四五騎隸屬于謹王府的黑甲骠騎。

龜公徹底被吓醒了:“你這一身的血是……”

“一言難盡,先讓我進去。”小小的吸血妖魔居然能把鬼王宗牽扯出來,劉揚帆尚且不論,黑甲近衛都是凡人,蒼魇實在不想再把他們也扯進來,趕緊謝過護送的衛士閃進了門。

“小道爺,你什麽時候出去的?”龜公還沒想明白。

“沒事,睡到半夜摔下來了。”這會兒要是告訴他被妖怪擄去了,只怕明天整個缁陽城都要鬧得人心惶惶了。

“摔……下來?”龜公困惑的望着他,又扭頭望了望那座高臺。

蒼魇哪能給他時間想東想西,趕忙打岔:“他倆沒事吧?”

“哦,他倆從臺子上下來了,這會兒正在西邊空着的小廂房歇息。”龜公打了個呵欠,“不是妖怪就好,小道爺自己歇着去吧,小的不奉陪了。”

“好,你自便……”話還沒說完,那頭的門都關上了。

睡個覺都能從那麽大的臺子上摔下來,換成誰不都得當你是蠢貨啊?

晨昏交替,月光已經不再明亮,園子裏只剩下了一片白蒙蒙潮濕的霧氣。

一步一痛,體內血氣翻湧得厲害,若不是還有姽婳的修為在體內圓轉循環,只怕他這會兒已經一命嗚呼了。這次得罪了鬼王宗算是鬧大發了,捉不捉妖揚不揚名都無所謂,趕緊躲回水月洞天保住小命才是最緊要的事情。

西邊的小廂房确實很小,也不知道空置了多久,這回全為了引妖出洞的大計才勉強收拾了出來。蒼魇早就在屋子外面布下天雷網,何歡怕被妖怪察覺,又下了一道遁形咒來隐藏天雷網的煞氣。

煞氣是隐住了,可是蛾子蚊子一類身帶邪煞的小東西一觸之下還是會當場斃命,結果屋子四周便落了一層死去的各色小飛蟲。

這個不重要。

重要的是屋子周圍應該已經形成了一個幾乎純淨的空間,邪氣根本無法侵入。

但現在大門開着,邪氣幾乎彙成了漆黑的旋流,自屋子當中不斷的傾瀉。

蒼魇飛快的從裙子下面扯出了問仙,剛想進屋,卻被一個人猛的一把拽了進去,嚓一聲撕了他的衣服。

屋子裏沒有點燈,一片漆黑。

淩亂的吻落在胸膛和頸項,粗重的呼吸近在咫尺。

胸口滾燙的肌膚貼在一起,雖然肌膚細膩,但很明顯不是女人。

滿懷昙香直往腦子裏鑽。

濃重的邪氣如同一條巨蟒,牢牢的将他困在其中。

腦子裏嗡嗡作響,太陽穴突突的亂跳。

“人妖小子,你是不是被附身了……邪氣怎麽會從你身上冒出來!你……”蒼魇知道此時正對他上下其手的人是羅曼,當然是不能用問仙給他一劍的,才開了口卻忽然被一陣深吻給憋住了。

羅曼的舌頭像蛇一樣的鑽進口中,拼命扣着他的舌頭親吻着,明明他嘴裏滿是血的味道,卻又被羅曼吸吮出了更多的血腥味。

“你……你夠了啊!邊兒去!”蒼魇狠狠的一腳把他踹開,“何方妖物借屍還魂!”

“你才是屍!我沒有被附身……”羅曼被踹進了角落裏,按着自己的胸口拼命喘息着,“妖道,你回來就好……給我,快給我。”

“給……給你個頭啊!”蒼魇聽得面紅耳赤,狠狠的抹了抹嘴,“你再敢靠近道爺我就一劍劈了你!”

“那只妖魔來了……他咬了我,不知怎的……就……就……”

“妖魔?什麽樣的妖魔?”蒼魇眉頭一蹙,“不是血鬼降嗎?還是一個紅衣服的大嬸?一黑一白兩個身子的活死人?”

“是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不對,那應該只是軀殼。他只有開口說話的時候嘴裏才會冒出邪氣……我……我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蒼魇完全理不清頭緒:“這什麽怪物,咬一下就有催情效果?”

“我不知道……但是我現在必須找個人……”羅曼話還沒說完就又撲上來了。

蒼魇趕緊閃開:“這裏是青樓,極樂宮不禁男女之事,銀子又大把的,你找誰不好,找我幹嘛!”

“極樂宮的修煉法門很特別……初次**,會被分走一半的內息……”羅曼捧着胸口,喘息之間已是痛苦難當,“那些青樓女子得了……也是浪費……若是便宜別人,還不如便宜了你。”

“這麽一來我好像還占便宜了?你安分點行不,道爺在給你想辦法解咒!”蒼魇又是一腳把他踹開,咬牙切齒的朝他身上砸了個清心咒。

“沒辦法……解不了……”羅曼坐到地上,拼命壓抑着混亂的氣息:“你的內息這麽差……就是清心咒都不夠火候,難道你……你就不想要?”

“我當然不想啊!你就不能找何歡嗎!”羅曼的內息在三人當中自然是最強的,若能得到他一半的內息,蒼魇自然會瞬息之間強大很多。但若用這種方法,非但不仁不義,更違反了水月洞天的戒律。

訣塵衣很少管教蒼魇,漫山遍野亂跑的放養模式加上藏書洞那堆亂七八糟的書籍熏陶,蒼魇不但頑劣不教,想法也是離經叛道。

其實清規戒律他早已經不放在眼裏了。

他心裏只剩下了給自己立下的最後一條規矩,縱使對不起自己,也不能對不起師父。

“何歡不是追出去了嗎!”羅曼狠狠咬着牙,“快!”

“跟個男人卿卿我我,我覺得惡心啊!”

“我管你惡心不惡心,我對你又沒感情。給你一半的內息,就當還了你救何歡的恩情……”羅曼回答得理直氣壯,“少廢話,快點過來!”

真是瘋子年年有,今年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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