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事情與他人無關,別提那個人。”每次提起羅曼的事情何歡都排斥得很,“你先告訴我,現在你就剩了一付殘軀,昆侖理應是欠你的,若是師尊執意要讓師妹嫁你,你又當如何?”
“我當如何?那我只好對不起千嬌百媚的白潇潇了。”蒼魇嬉笑道,“她豆蔻芳齡嫁了塊焦炭,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自己作孽自己還,今天報應到自家。”
“昆侖還需要你和問仙,無論如何掌門師尊也是不會讓你死的。”何歡苦笑着關上了藥罐的蓋子,推門出去了,“只盼你進棺材那天還能這麽沒心沒肺。”
夕陽最後一絲紅燼收卻在雪峰後面,冰冷的黑夜再次降臨。
外面又飄起了大雪,萬籁俱寂,四野無聲。
偶爾傳來踩在雪上的嚓嚓聲,到了幾十步開外就調頭轉向別處,好像所有人都刻意避開了這座廂房。
今夜沒有月亮,廂房裏一片黑暗,就連個掌燈的人都沒有。
蒼魇靜靜的躺在黑暗裏,嗅着自己身上發出濃重的焦臭和草藥氣味,好像能感覺到自己正在一點點**潰爛。
“啧啧,燒得這麽恐怖,倒不如死了更好。”
忽然間聽到這句話,蒼魇忽然睜開眼睛。
整個屋子裏都飛舞着透明翅翼的蝴蝶,倪戬輕飄飄的浮在半空裏,身後金綠色的綢緞仿佛伸展的尾羽,蝴蝶猶在從他的手掌一只只的幻化出來。
“怎麽會是你?”昆侖上下都不歡迎倪戬,他大搖大擺上山的可能性不大,眼前的這人八成不是實體,而是用了什麽幻術或者障眼法。
“怎麽不會是我?”他的笑容總是那麽好看,仿佛午夜間驀然開啓的美夢,花火衍生,罂粟怒放。
蒼魇嘆了口氣:“我跟你不熟,用不着來探望我,你快走吧。”
“是麽?我以為你死裏逃生會很想見我才對。”倪戬無聲無息的落在地上,輕輕觸摸着蒼魇自己都不忍心去看的臉,好像在欣賞着無價的珍寶。
蒼魇渾身燒傷,頭發也都被燒光了,此刻即使是輕輕撫觸也會痛入骨髓,咬牙忍了半天之後終于忍無可忍:“到底有什麽好看的?”
“你現在的樣子比以前有趣多了。”倪戬的手帶着真實的觸感,居然不是假象。
蒼魇頓時氣結:“你經常跟僵屍鬼降混在一起,愛好果然與旁人不同。難怪你身邊一個黑白骨沒肉,一個姽婳沒臉。”
“所以也只有我才能欣賞你這身腐爛的皮肉啊。”倪戬慢慢的把他扶在懷裏,手指順着脊背輕輕的撫摸着,就像摟着一只溫順的貓。
“你這是要救我?”蒼魇皺着眉問:“別,我可不想沒臉沒皮,更不想變成怪物。”
倪戬眉峰一揚:“不死不滅不好麽?”
“一個人不死不滅有意思麽?”蒼魇立刻嗤之以鼻。
倪戬笑得前仰後合:“果然是徒弟像師父,訣塵衣也只能養出你這麽個別扭的臭脾氣。”
蒼魇皺着眉頭看他半天:“行了行了,我用不着你救,更不想和你有更多牽連,你趕緊放下我走吧。”
“只要你推我一下,我立刻就走。”
蒼魇再次氣結:“我連指頭都彎不過來!”
“我知道。”倪戬低下頭,柔滑細膩的發絲拂到了蒼魇的肩頭,痛得他微微發顫。
“倪戬……你是個變态。”
“哈哈哈……”倪戬笑得格外暢快,輕柔溫和的呼吸輕輕的拂過頸項,“你還記得吧,想死的人我就一定要他活着,想活的人,我才一定要他死。”
蒼魇靜靜的等着他笑完才問:“借問鬼王,這次又要利用我做什麽?”
“訣塵衣知道你死了,所以了無生趣,坐化成仙也好,就此死去也好,他早就不在乎了。等他知道你活着,就是身體早已油盡燈枯也要硬撐着陪你。”倪戬眯起眼睛,“當真是生也為你,死也為你,有趣啊有趣。”
“說重點。”
“我本來是很想訣塵衣死的。”倪戬笑道。
“你想殺他?哈哈哈……你殺得了他就去吧。”雖然訣塵衣走火入魔之後性情大變,但修為卻沒減少半分,若能得手,倪戬何不直接殺了他算了。
“生死有何難,訣塵衣已經不能成仙,卻又舍不得死去。”倪戬大笑出聲,“他已經這麽慘了,我若是殺了他,豈不是幫他解脫?”
蒼魇終于憋不住問道:“你和師父之間到底有什麽仇怨?”
倪戬笑眯眯的眼睛裏透出了比昆侖封凍千年的積雪更加冰冷徹骨的表情:“因為我們毀了彼此最重要的東西。”
“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麽?倪戬,是……”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嘭的一聲門響,一堆人便從門口相互推擠着簇擁進來。蒼魇耳畔一陣水晶破碎般的清脆響聲,倪戬的身影就像是急速融化的雪人瞬間消失在空氣裏。
蒼魇直不起身子,只能勉強分辨出眼前這堆人都是昆侖弟子的服色:“這是要幹嘛?殺人滅口也用不了這麽多人吧?”
“掌門師尊請你移步大臀。”為首的昆侖弟子幹巴巴的說,顯然對他這個背黑鍋的家夥沒有一星半點的尊重。
“對不住了,我現在這個德行,實在是沒辦法移步。若你們師尊有心,還請他老人家自己來見我。”蒼魇的口氣也沒有半點服軟。
“你算什麽東西,還想讓掌門師尊屈尊來見你!”蒼魇一屆後輩居然口出狂言,這一堆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既然如此就別見了,免得他老人家見了我又要氣得吹胡子瞪眼睛……喂!喂!你們……輕點!輕點!”話不投機半句多,他們居然直接動手搬人,這一頓七手八腳,絲毫也沒給他關照,光疼也疼掉了他半條命。
昆侖大臀燈火通明,除了昆侖弟子之外,各門各派的掌門和排得上名號的弟子也都來了。
蒼魇一眼就從那些各色各樣的道袍裏認出了那一片月白,心裏的憋屈立刻就少了許多,扯着嗓子大喊:“師父!師父!”
訣塵衣緩緩轉身,縱然容顏未改,那一頭灰白的發絲映在燭火之下居然顯出了幾分蒼涼。
但他也只是看着,沒有絲毫的回應。
昆侖衆弟子把蒼魇放下,拜見過靈虛子之後馬上各自退開。
整個大廳瞬間充斥着咋舌與嫌惡的唏噓,女弟子們的驚呼更尖利得令他無法忽略。
蒼魇無法站起來,只能勉強慢慢的環視一周。
每個人的眼眸裏都寫着恐懼與厭惡。
他的視線掃過白潇潇的時候,她吓得渾身發顫,連站都要站不穩了。
“蒼魇,你可知錯了?”靈虛子依然是那付高高在上的模樣,似乎也并不覺得此刻欠了蒼魇什麽。
蒼魇連看也不看周遭那些人,死死的咬緊牙關,朝訣塵衣伸出手:“師父,你說得對,神州天劫與我們無關,我們回去吧。”
訣塵衣望着他,還是沒有說話。
“蒼魇,貧道與你師父已經商定,既然你和本派弟子白潇潇情投意合,那就為你們擇日成婚吧。即便你現在面容俱毀身患殘疾,潇潇也願意不離不棄照顧你一輩子,她對你也算是有情有義了……”
“我不娶白潇潇!”蒼魇一聲嘶吼:“師父,我們回去,回水月洞天!”
訣塵衣還是站在那裏不喜不怒,什麽表情也沒有。
蒼魇心頭一冷:“師父,你真的要我娶白潇潇?”
訣塵衣淡淡的望着他,終于開了口:“水月洞天沒有入世成婚的弟子。蒼魇,從今天開始,你不再是水月洞天的弟子,我也不再是你師父。天崩地陷,永不相見。”
蒼魇錯愕的望着他,好像世上最後能支撐他的
作者有話要說:額,一不小心寫毀容了……
43水之漣漪噩夢來襲
訣塵衣說走就走,把蒼魇撂給了心不甘情不願的白潇潇。
一場婚宴簡單潦草,适逢神州天劫,過了今天還有沒有明天都不好說,新郎新娘一個半癱在床一個驚吓過度,衆人虛僞的祝福也無非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紅燭過半,燈花噼噼啪啪的炸開了油星。
蒼魇驀然從沉思裏回過神,只見白潇潇坐在桌子邊上怔怔的盯着他燒得面目全非的臉。即使用紗布繃帶層層包裹,也無法掩飾他身上那些正在腐爛的皮肉。
“害怕你就不用強迫自己看了吧。”蒼魇無奈道,“放心,我暫時還死不了,用不着守着我,困了你就去休息吧。”
“我……我對不起你。”白潇潇奮力站起身來,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那表情似乎馬上就要哭出來,“縱使你後半輩子都是這個模樣,我……我也會好好照顧你。”
“你照顧我?”蒼魇忽然間笑出聲來。
“你笑什麽!就是每天服侍吃喝起居有什麽難?”白潇潇蹙緊眉頭,一臉怒氣。
“好,那你先來給我洗臉。”
“洗臉?”錯愕和驚恐的神色在白潇潇臉上交替出現,“你這一臉的繃帶怎麽洗?”
“當然是拆掉再洗。”蒼魇直視她的雙眼,“怎麽?不敢麽?”
白潇潇石雕一樣站住了,半晌才顫顫巍巍的伸出手,還沒摸到繃帶的邊緣又吓得退了回去。
“你連看我的膽量都沒有,哪來的膽量答應嫁我?”蒼魇還真佩服白潇潇當初哪兒來點頭的勇氣,難道她這樣的人也能為了喜歡的人不顧一切?
“等……等過幾天,你傷好一點,我……我就不會這麽害怕了。”
“你何必這麽折騰自己,只要你告訴所有人那個人是誰,你就能解脫了。”
白潇潇沉默一陣,又咬緊了牙:“你用不着拐彎抹角诓騙我,我不會說的。我欠你的,我自己還。”
“還?你覺得很委屈是麽?”
白潇潇沉默不語,但表情就是默認了。
蒼魇低聲笑道:“我答應了會助昆侖堪魔就一定會幫到底,即使沒有你在身邊監視我也不會臨陣脫逃。靈虛子小老頭真是多慮了,更何況現在我聲名掃地,又被水月洞天逐出師門,我能去哪裏?”
白潇潇一愣:“你……你怎麽知道?”
“我是沒心沒肺,但我不傻。你以為你和何歡之間的事情小老頭毫不知情麽?但既然你們的所作所為都順了他的心意,他也樂得順水推舟,無論你是嫁何歡還是嫁我,都不會危及十鋒的地位,也正好斷了十鋒對你的癡心。”
“胡說!你胡說!”
“神州天劫即将應驗,靈虛子早就知道了。”蒼魇繼續冷笑,“這個局,從平白無故送我問仙就開始了。否則他怎會把昆侖得來不易的至寶白白送給一個後輩小子?”
“你胡說,我不信!我不信!”白潇潇猛然站起來,像是要給他一耳光,可手伸出來又停在了半空。
蒼魇現在的模樣,就是伸臉讓她打也下不了手吧。
“哈哈哈,你害怕,卻總有人喜歡這張惡鬼一樣的臉。你信不信?”蒼魇沒法笑得前仰後合,只能笑得渾身亂顫。
“我呸!”白潇潇把手一甩,逃命一樣的推門跑了。
氣走了白潇潇,屋裏再次安靜了下來。
“出來吧。”
“你這小子可真能惹是生非,啧啧,這麽好看的臉居然毀成這樣,還不如早點讓姐姐放在架子上呢。”姽婳坐在窗邊,紅衣如同飽了血,那張臉就像水中的倒影不斷動蕩。
剛才有一陣從水裏走出來一般的擴張感,蒼魇立刻就知道有鬼王宗的人進來了。
他本以為會是倪戬,卻沒想到來的居然是姽婳。
“你要我的臉現在也不遲啊,放在架子上一眼就能看見。”
“切,這麽難看,別害姐姐做惡夢。”
“連你們鬼王都說好看,你還嫌棄什麽?”明明當年對姽婳又怕又恨,如今再見她,蒼魇居然覺出了幾分親切。
若論算計,這些邪魔外道只怕都比不上那些冠冕堂皇的名門正派。
“鬼王的喜好太過特別,咱們做屬下的實在是難及其萬一。”姽婳緩緩走了過來,仔細端詳起了蒼魇的臉,“我真不明白,連你師父都不要你了,鬼王他到底還留着你做什麽。”
“皮囊壞了,至少還能逗樂子不是?”提起訣塵衣,蒼魇心頭一陣抽痛。
即使訣塵衣真的離他而去,蒼魇也沒有絲毫怨恨。
這麽多年的養育之恩,受傷是為他,走火入魔也是為他,既然如此,還有什麽可怨恨的呢。
但心還是痛了。
“噗,果然只有嘴沒壞。既然你已經生不如死,不如把姐姐的修為還來吧。”姽婳鬼魅般的身法一閃而至,真要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半路被人攔住了。
一正一反兩個身子,兩張死人般鐵青的臉。
黑白骨。
“此人已經極度虛弱,再離了修為,馬上就會死。”黑白骨又恢複了僵屍一樣無相無常沒有絲毫感情的模樣。
“何醫師,何醫師你還活着!”蒼魇看見他的感覺真像是見了親人,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居然抓住了他的手。
黑白骨轉過臉來,僵屍一樣的面孔沒有一丁點表情。
雖然從那張死人臉上很難看出原本的面目,但輪廓總是能分辯的。
蒼魇百分之百肯定,那絕對不是何蘇葉的臉。
“何醫師,你又換了肉身?”
黑白骨不言不語,可那不是裝作不認識他,而且徹頭徹尾的陌生。
黑白骨還是黑白骨,但他已經不是何蘇葉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蒼魇驚愕萬分,所謂的不死不滅,明明能讓精神永恒,為什麽此刻的黑白骨卻徹徹底底的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哼!本來就是我的東西,憑什麽不能拿回來!你給我滾開,我只奉命帶人,可沒保證他是活的!”姽婳對每一個黑白骨的厭惡倒是一致的,五指做爪,飛快的繞過黑白骨繼續襲向蒼魇。
雖然修為還在,但蒼魇此刻虛弱之至動彈不得,就連勉強抵禦的力量都沒有。
忽然間手上一陣大力,拽着他轉了半圈,空着的那只手直繞過了姽婳的五指,響亮的拍在了她臉上,冰冷的內息直把她推到了牆角裏。
果然是鬼王宗一脈相承的法術,沒有內息無法運轉周天的倪戬之前就曾借蒼魇的力量和訣塵衣打了個平手,現在黑白骨也能用自己的內息注入蒼魇體內來對付姽婳。
“好啊!黑白骨你這是要借刀殺人麽!好!我倒叫鬼王來評評理!”姽婳捂着臉站起來,一雙怨怒憤恨的眼睛直瞪着黑白骨。
那是真實的眼神,真實的情緒。
蛋殼一樣的面具也像蛋殼一樣碎在了角落裏,瞬間化成了一地亮晶晶的細碎粉末。
姽婳直起身來,彤雲般的黑發籠着的臉龐就像月中的牡丹,潔白無瑕,卻是不見天日般的慘淡。
“姽婳!你!你究竟是誰!”蒼魇驚駭至極,姽婳能夠幻化面目的面具已經碎了,而眼前真實的姽婳面目竟然如此熟悉,那眉眼棱角竟像極了他自己!
黑白骨面無表情的回過頭,袖風一掃,蒼魇頓時失去了知覺。
水波的漣漪在冥冥中動蕩,如同一場夢悄悄來襲。
破月峰是神州十大險地之一,從峰下看去,初升的月亮正好被陡峭的山峰從中間破成了兩半,破月峰也正是因此得名。此處雖然地勢險惡,山頂卻立着一處精致莊院,青色琉璃瓦映在蒼穹中央,恰似眼底的一抹水色,活脫脫像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的哀怨氣色。
“什麽呀!我才不要嫁給那個草包!”粉色衣衫的小女孩站在江邊石塊上緊擰眉頭,“哥哥,你去和爹爹說我不嫁他!”
“雲染啊,人家何歡是方界山主之子,有哪點配不上你?”石頭旁邊并肩站着兩個男孩子,大一些的正是破月莊主夏青城的長子夏蒼穹,年紀稍小的正是這出鬧劇的另一個主角何歡。
夏雲染立刻揪着羊角辮亂跳:“我就是不喜歡!爹爹不答應我,就讓我一個人在這裏餓死渴死摔死算了!”
“雲染,你知道什麽是死嗎?死了之後你就再也看不到爹爹娘親還有哥哥了,不但要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去地府受罪,排隊等着投胎的時候還得受大鬼小鬼的欺負呢!地府那種地方很可怕的,挖眼睛啊拔舌頭啊……”
“哥哥你少唬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誰信你!”
無計可施的夏蒼穹拿胳膊肘推推何歡:“喂,說句話吧,雲染可是你的未婚妻。”
“雲染,下來好嗎?”何歡天生溫順秀氣的模樣,說話之前必定要先仔細思量一番,明明比夏蒼穹年紀小,看起來卻謹慎沉着許多。他自小身邊沒有玩伴,見了生人比女孩子還要腼腆害羞,遇上夏雲染這樣刁蠻任性的大小姐當然沒轍。
“不下不下就不下!”夏雲染見他說話都沒底氣,自然更加帶勁,“你也不看看自己,沒哥哥高,沒哥哥帥,功夫沒哥哥好,就連說話都沒哥哥中聽!就你這個草包樣,連那些書生啊農夫啊都比你強!哼!誰要嫁給你!”
夏蒼穹見何歡變了臉色立刻就知道事情要糟:“雲染啊,你要誇哥哥也別貶低別人嘛。何歡知書達理長得俊俏,方界山也是有名的門派,你嫁過去保管大家都跟衆星捧月一樣寵着你喲!”
“哼,爹爹不就是想借着我和方界山聯姻嗎?反正我不嫁,要嫁你嫁!”
“胡扯什麽!”夏蒼穹哭笑不得,“嫁也好,不嫁也好,你先下來說話行不行?”一個刁蠻任性一個溫文腼腆,他倆将來要真湊成一對兒方界山就再沒安穩日子過了。
“知道了,我會求爹爹退婚……對不起,是我高攀雲染了。”何歡迅速背轉身抹了抹眼睛,然後順着山道朝山上飛跑。
“雲染!看你這口沒遮攔鬧騰的!何歡,你別亂走!上山路上有八卦**陣呢!何歡!”夏蒼穹不敢怠慢,扭頭就追了過去。雖然夏蒼穹也有些看不起低眉順眼的何歡,可人家到底遠來是客,要是讓他在自家地頭上出了事,少不了要被爹爹一頓好罵。
夏雲染氣得七竅生煙:“哥哥!哥哥你不管我了!”
“人家已經答應退婚了你還想幹嘛?”夏蒼穹頭也不回,“把手上臉上的泥洗幹淨之後就自己回家吧!”
“哥哥,你怎麽不怕我迷路呢!哥哥!”
“上山的路你比我熟,要丢也是我丢啊!快些回家!”夏蒼穹的聲音遠遠傳了回來。
“喂!哥哥你回來啊!哥哥……”夏雲染眼看着哥哥的背影飛快的隐沒在密林之間,忍不住氣得從大石頭上跳了下來,“哼!哥哥我讨厭你!一會兒等小巧趕集買了桂花糖回來我也不分你吃!對哦,小巧都去了那麽久,怎麽還不回來啊?”
風推着岸邊的蘆葦俯仰跌宕,葦絮輕飄飄的飛散在晌午後的暖風裏,寬闊的江面倒映着天空的沁藍,黑蓬的小渡船也不知上哪兒去了,就連平日裏忙碌勞作的漁船也是一只都看不見。
“小姑娘你在等人麽?對岸小王莊已經沒有活人了哦。”
“誰!是誰?”夏雲染迅速轉身卻不見一個人影,明明汗毛倒豎嘴上卻不肯示弱,“大白天的別裝神弄鬼,我才不怕呢!”
“裝神弄鬼?我要真是鬼怎麽辦呢?”那個聲音還是在她身後,每個字自喉嚨裏出來都像熱化了的麥芽糖似的甜膩,氤氲百轉的調子帶着極其陰冷的氣息直噴在她後頸裏。
夏雲染轉身的剎那便駭然驚叫起來,雙腿一軟便暈倒在
44前塵舊夢如影随形
“何歡!何歡你等等!”夏蒼穹全沒想到看起來弱不禁風的何歡居然能跑得那麽快,拼盡全力追了半晌才算拉近了距離,趁着山道轉彎的機會縱身一躍攔在他面前,“你……你到底要去哪兒?我說了這山路上有**陣,你難道沒聽見啊?”
“我學過八卦**陣的解法,不會迷路的。”何歡趕忙後退一步扭開頭,聲音微微哽咽,“你不要跟着我。”
夏蒼穹愣了一愣,忍不住湊過頭去看個仔細:“喂,你該不是在哭吧?”
何歡的聲音陡然高了八度:“我沒哭!”
“看這下巴上的水滴,難道剛才下過雨不成?”夏蒼穹立刻戳穿了他企圖維護自尊的掩護:“男子漢流血不流淚,哭哭啼啼太沒出息了。”
“我沒哭!”
夏蒼穹只覺得一道寒氣襲向面門,連忙側身跳開三四步,還沒站定何歡又已經手執玉笛攻了過來,縱然六七歲孩子的花拳繡腿上不得臺面,可何歡的一招一式都擺得頗有架勢,居然叫自诩打遍清夜江十八村從三歲到十歲一概無敵手的夏蒼穹都躲得異常狼狽:“喂!沒哭就沒哭,你那麽兇幹什麽?”
何歡完全不答腔,手上的招式連環不絕,竟然使出了十來招還能絲毫不亂。
“你功夫不錯呀!”夏蒼穹小心的躲閃着他的攻勢,心中暗自贊嘆,就連一支笛子也能使出刀劍的氣勢,平日裏見慣了孩童們滾地厮打,如今他夏蒼穹才算是遇上了平生第一個對手。唉,只可惜何歡是未來妹夫,既不能弄傷他,還不能被他弄傷。
“出手啊!你為什麽還不出手!你……”任憑何歡的招式再精奇,要是連衣角都摸不到也是白搭。一連舞出二十七招之後他終于力衰氣竭,只好停手撐着路邊的大樹喘粗氣。
“這大熱天的陪你練招可不容易啊。”夏蒼穹扯着袖子給自己扇風,“好受些了?”
何歡将臉埋進臂彎有氣無力的回答:“嗯。”
“別生雲染的氣,她還小。”
“不,我是生自己的氣。爹爹那麽重視和破月莊的聯姻,可雲染那麽讨厭我,爹爹一定會很失望的。”
“哦,懂了。你不喜歡雲染?”
“雲染很好……是我不讨人喜歡。”何歡的聲音又開始有些哽咽,“我一出生娘就沒了……就連爹爹都不喜歡我,可我又能怎麽辦呢?”
“話不能這麽說,這世上總會有人喜歡你……”
“不用安慰我,讓我自己待一會兒。”
“好吧。”背後一陣沙沙的腳步聲,夏蒼穹走得倒是幹淨利落。
“沒用!你真沒用!”何歡咬緊嘴唇,擡起拳頭照着樹幹就是兩拳,小小的拳頭頓時紅通通的沁出血絲來。
“嫌樹沒用你就要揍樹,嫌石頭沒用你要啃石頭麽?”樹頂花枝沙沙亂響,飄下幾個無辜的花瓣。
何歡擡頭,只見夏蒼穹自樹頂靈巧的縱躍而下,驚詫間一朵粉色芙蓉插到鬓邊。
“你那麽想和破月山莊聯姻,幹脆嫁給我好了。”
夏蒼穹背靠在火紅花樹笑得陽光燦爛,右邊的嘴角翹得很高,眼眸中滿是狡黠的逗弄神色。
“夏蒼穹!受死!”粉色芙蓉被重重的抛在地上,何歡怒不可遏舉笛就打。
“我是在開解你,怎麽反倒生氣了?你不是說沒人喜歡你,算我一個不行啊?”夏蒼穹無奈的躲閃着,不期然間忽然撞上了一個人。
那人似乎本來就腳步虛浮,輕輕一撞就癱倒在地上。夏蒼穹剛想去扶,卻被何歡搶先攔住:“別靠近,這個人身上有邪氣,只怕是妖孽。”
“邪氣?光天化日的哪兒來的邪氣哪兒來的妖……”等到那人擡頭,夏蒼穹立時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是挺邪的。”
雜亂的發絲當中赫然是一張慘白且布滿屍斑的臉,皮膚之下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努力的跳突着想要突破面皮沖出來,弄得整張臉就似水波一般此起彼伏,五官就似溶蠟狀慢慢淌了下來,半睜半閉沒有生氣的眼孔麗一片灰白,竟然沒有瞳仁!
“少……少爺……跑……快跑……”
“小巧!”即使五官都變了形,夏蒼穹還是能分辨出那就是自小陪在雲染身邊的丫鬟小巧!
“跑……快跑……”小巧的身體也像是正在飛速燃燒的蠟燭一般漸漸變形坍塌,艱難的超前挪了兩步之後便整個癱了下去。
“小巧,到底發生什麽事了!發生什麽事了!”夏蒼穹一時間顧不得想太多,趕忙伸手去扶,誰知才觸到小巧,那付皮囊竟像被針紮破的羊皮水囊一般炸裂開來,古怪的綠色小蟲蜂擁而出,噼裏啪啦散落一地。
“哪來的邪門蟲子!我呸!”夏蒼穹飛快的拍打着沾上衣服的綠色小蟲,“小巧不是去了小王莊趕集嗎,怎麽會弄成這樣?”
“情況不妙,我們還是先回破月莊把這件事告訴爹爹他們吧。”
“好!”夏蒼穹跑了兩步之後陡然站住,“不好!雲染還在河邊!”
何歡跟着一愣:“那我去找她,你去山上報訊!”
“不,你上山,我去找雲染!”
“小哥,你急慌慌跑什麽?”山腳的岔道邊坐着個穿豔紅長裙的女子,才見夏蒼穹便笑吟吟的朝他招手。
雖然不知破月山莊一脈的法術究竟師承何處,夏蒼穹自小也從爹爹那兒見識過不少稀奇古怪的東西,他知道這個女子的出現非比尋常,看都不看她一眼便直接跑上了岔道。
“好沒禮貌,大人招呼也不搭理。”那女子居然沒有阻攔,徑自跟在他身後朝河邊緩緩走去,“算了,我可要回小王莊去了。”
夏蒼穹回頭見她手腕上挎着個竹簍,看來還真是尋常人家,立刻扭頭攔住她:“你不能去小王莊!”
“咦?為什麽?”剛才匆匆一瞥只覺得那女子美得不像人,可靠近了看她的面相卻黝黑粗陋,看來和尋常農婦無異,只是不知哪兒來的那身華麗的紅色绫绡。
“小王莊有妖怪!”
“妖怪?”女子笑得前仰後合,“小孩子家家的可不興說謊,青天白日的哪兒來的妖怪。”
“真的!我家的丫鬟就被妖怪害了!”夏蒼穹伸開雙手不讓她繼續朝前走,“你相信我,千萬不要過去!”
“如果真有妖怪你幹嘛還往那邊去呢?”女子搖頭推開他的胳膊,“別鬧了,天色漸晚,再不回家要叫家人擔心了。趕快讓開,就算有妖怪也是我自己倒黴,絕不怨你。”
“不!”夏蒼穹緊緊扯着她的袖子不松手:“爹爹說不能見死不救,我不能讓你去送死!”
“這孩子……”女子無奈的嘆了口氣,“如果小王莊真有妖怪,你難道不害怕嗎?”
“我妹妹在河邊,我必須去找她,但你不能去!答應我!”
“好,你別急,我不去就是了。”女子緩緩蹲□子捧起他的臉蛋:“真是個好孩子。”
夏蒼穹望向她眼睛的一剎那魂魄就像被吸了去,只能傻傻的望着她。明明是農婦的模樣,可她笑起來的那一瞬間卻仿佛遍山的桃花都開成荼靡,美得叫人喘不過氣。夏蒼穹揉了揉眼睛,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就像水中的倒影不斷動蕩,一眼絕美,一眼卻又變得平常。
“真是一張漂亮的臉蛋,把它借我好嗎?”女子笑起來的聲音就像熱化了的麥芽糖似的甜膩。
“原來那些臭蟲和怪物都是你搞的鬼!妖怪!放開我!”夏蒼穹被那笑聲吓得回了神,立刻重重的将她推開,跳開的同時從腰上抽出匕首飛快的刺向她的臉。
女子不閃不避,硬用臉蛋受了這一刀。只聽得咯的一聲輕響,匕首就像撞上了堅硬的石塊,剎那間火花迸濺,夏蒼穹驚詫之下還來不及換招就又被那女子扣住了脖子。
一刀過去,夏蒼穹這才看清那女子上半邊臉覆蓋着一個蛋殼似的面具,恰如鏡面一般幻化着各種不同的人臉和表情,不由得吸了一口涼氣:“你到底是什麽妖怪!”
“哎呀,人家怎麽會是妖怪呢?”女人陰測測的語氣加上懷春般的怨怼直惹得人雞皮疙瘩亂冒,“你見過這麽漂亮的妖怪麽?”
“你放開我!放開我!”夏蒼穹打定了主意不聽這女人說話,只顧拼命的掙紮。
“小孩子的臉還沒長足,是沒多少看頭。”女子纖細的手指滑過夏蒼穹的頸項,如初露滑過葉片一般溫柔,“不如先帶回去養大了再剝下你的臉,好不好?”
“等一下!你殺我可以,但是先告訴我……我妹妹……我妹妹是不是也在你手上?”夏蒼穹滿心憂急愧疚,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處境而是妹妹的安危。
“殺的人那麽多,我怎麽知道哪個是你妹妹?”
“你怎麽能不記得!怎麽能不記得!她之前就坐在河邊……穿粉色衣服的……”
“哦,那個啊,被我吃了。”女人捂着嘴吃吃的笑着,“小女孩細皮嫩肉,不用油鹽也自有一番滋味。”
夏蒼穹陡然瞪大雙眼:“你!你說謊!你怎麽可能吃人呢!”
“你不是說我是妖怪麽?妖怪不吃人又能吃什麽?”女子顯然十分滿意他此時的反應。
“死妖怪,臭妖怪,你還我妹妹!你還我妹妹!”夏蒼穹到底還是孩子,甫然聽說這樣的噩耗,頓時眼淚都快下來了。
“臭小子,哭什麽哭,當心別弄髒了姐姐的衣服!”女子重重的一捏他的頸骨。
只聽得咔啦咔啦幾聲脆響,夏蒼穹疼得翻白眼,直接去鬼門關走了一圈。
“姽婳,鬼王的轎子來了,還不迎接?”斜裏飄出一黑一白兩個影子,行動完全相同,就連語氣和神态也是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