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蒼魇:“不如問問我徒弟吧。”
大臀之內幾百雙眼睛都死死盯着蒼魇,他覺得自己臉上的汗毛有幾根都被他們數清楚了。
“修真四秀,水月蒼魇。”玉香織的笑容隐藏在華扇背後,“确實,咱們不如聽聽看後輩有沒有什麽獨到的見解。”
“我……我能有什麽獨到的見解……”蒼魇撓着後腦勺,“我只是覺得這麽大費周章又是送死又是炸通道的太麻煩了。那天不是說這通道打通還需要魔種長成的魔王嗎?要是能先殺了魔王,豈不是一了百了?”
“精彩,精彩。”臀門口傳來拍手聲。
一行二十餘人魚貫而入,後面随侍的每個人的面色都僵硬古怪,簡直不像活人。最前面一個身段婀娜的紅衣女子,一個有黑白兩個身子的活死人,還有一個微笑着拍手的少年。
姽婳,黑白骨,還有倪戬。
倪戬以玄清身份出現的時候總是一身素淨的道袍,長發在腦後琯成一個小小的發髻,看起來很好欺負的樣子。這還是蒼魇第一次看見他穿着輕巧的戰铠,铠甲背後伸展着一片金綠色的綢緞,也不知道是披風還是衣擺,像孔雀的尾羽,華麗耀眼。
這身衣服不太像上陣打仗,倒像是來秀身段的。
姽婳和黑白骨倒是常在外面行走,很多人都見過他們,但倪戬總是躲在紅色的轎子裏不肯露面,除了各派掌門之外,門下的弟子應該都沒見過鬼王真身。
于是在場的年輕女弟子們除了震驚之外還多了些驚羨的sao動。
劉揚帆忽然站了起來。
蒼魇忍不住朝訣塵衣那邊縮了縮身子。
“倪戬,我記得這次道門會盟并沒有給鬼王宗送帖子。”靈虛子絲毫沒給他面子,直接下了逐客令。
“鬼王宗從來無意加入你們粉飾太平自欺欺人的聯盟。”倪戬眯着眼睛,“但魔界若與人間連通了,我也會覺得很頭痛。”
靈虛子皺了皺眉:“那你到此意欲何為?”
“我和這位小道長的想法一樣,找出魔王,殺了他。”無論他正在說着多麽驚心動魄的話,他的态度總是那麽漫不經心。
這位小道長?
想不到倪戬居然裝作不認識他,蒼魇立刻松了一口氣。
“但這個魔王到底是誰?他到底生做了妖魔的形狀還是與常人無異?”倪戬轉身望着蒼魇,其他人也無意識的跟着他把視線全都掉轉過來。
“我怎麽知道,魔王又不是我養的。”蒼魇理直氣壯的瞪着他。
“你當然知道,全視之眼在你身上,也只有你可以辨認出魔王。”倪戬的笑容仿佛花火衍生罂粟綻放,是一見之下就不得不沉淪的魔咒,“我沒空跟這群腦子生鏽的牛鼻子老道浪費時間,你跟我走。”
蒼魇很想直接一頭撞在柱子上。
我跟你不熟啊!不熟!
“蒼魇是我徒弟。”訣塵衣忽然開口,雲淡風輕,卻不容質疑。
40莊周曉夢又迷蝴蝶
鋪天蓋地的活骷髅。
華麗的豔紅歩辇,人骨鈴晃動時沉悶的嗡嗡聲。
那個聲音像風過雲動落花撲窗般溫和淡漠,淡得聽不出絲毫感情,只是語聲輕靈恍若少年,在猛烈咳嗽後的輕輕喘息間吐出了最冷酷的字眼:“殺了他。”
一瞬間,不再是恐懼,而是痛楚。
蒼魇猛然從床上坐起來。
明明不願意再去想倪戬,卻總在夢裏一遍遍重複着那些畫面,不是刻骨銘心的情愛,卻丢不開,忘不掉。
這個自他記事起就糾纏不去的噩夢到底來自過去,還是未來?
昆侖的月光如水瀉地,天空還是隐隐發紅。
滿地凝結的冰雪把月光重新反射到雲層上,即便是不用掌燈,在夜裏也能把屋裏屋外都看個一清二楚。
對面的床鋪清潔整潔,訣塵衣又不見了。
蒼魇重重的嘆了口氣,該不是那個喜怒無常的師父又跑出來吓人了吧?
這兩人真是白天倪戬和師父狹路相逢,就算旁人并只知道他倆到底有什麽過節,只要是稍微有點修為的弟子都能覺察出空氣裏都快擦出火來了。上次相遇一個受傷一個被至陽之地所限,愣是沒打個痛快,今天要不是因為他們在昆侖的地盤上,只怕要打個天翻地覆才算完。
訣塵衣當着衆人的面動了氣,倪戬居然也沒堅持要找蒼魇的麻煩,莫名其妙的來又莫名其妙的走,也不知去了哪裏。
但蒼魇相信,他一定還在昆侖附近。
盡管倪戬這些日子總是一副無所事事東游西逛的模樣,但他從來不做沒有目的的事情。每一次消失,每一次出現,好像都是他提前安排好的戲碼。
他是在玩耍,更是在精心部署着每一件事。
蒼魇狠狠的甩頭。
現在不是為倪戬心煩的時候,趕緊把師父找回來才是現在的頭等大事。
從床上一躍而起,背後燒傷的痕跡莫名其妙的發癢。
他忍不住伸手去撓。
也不知道那塊疤到底怎麽回事,以前幾乎是摸不到的,現在隔着衣服也能摸到**的一塊,之前不撓還好,越撓反而越發的癢起來。
推門出去,外面清冷的空氣立刻撲進懷裏。
不覺得冷,卻能令腦子變得清晰。
雪地裏還是沒有腳印,訣塵衣又是飛出去的。
蒼魇正想捂臉,才一擡頭,忽然看到月光中飛舞着無數透明翅翼的蝴蝶。
蝴蝶撲動着雙翅,月光在透明的翅翼邊緣離合閃動,恍如漫天飛雪,翩然而至。
對,這是鬼王宗的幻術。似乎每次倪戬出現的時候都會有這些蝴蝶。
倪戬果然就在附近。
“你想見我是吧?”蒼魇對着蝴蝶自言自語,跟着狡黠的眯眼笑起來,“你以為你是誰,想見我就見我?”
一回頭,逆着蝴蝶蹁跹的方向大步離開。
轉過屋角,他一眼就看見劉揚帆又坐在屋頂上喝酒曬月亮。蒼魇敢拿人頭打賭,昆侖是把他召回來幫忙的,可絕對不是把他召回來喝酒的。
蒼魇上次得罪了白潇潇卻沒有受到任何指責,理應是當天在場的劉揚帆替他說了好話。雖然劉揚帆沒有明着教訓一下小姑奶奶,好歹也在暗地裏幫襯他了。這個人情他領了,至少也要道聲謝才對。
吸氣呼氣,氣運丹田,開口瞬間忽然瞥見對面屋檐下的暗處坐着另一個熟人,結果蒼魇一句話卡在喉嚨裏:“劉……”
一正一反兩個身子,兩張死人般鐵青的臉。
僵屍一樣無相無常沒有絲毫感情的黑白骨。
黑白骨沒有邪氣,他的存在就是徹底的無。
所以即使他在這麽近的地方望着劉揚帆亦不會被察覺出來。
蒼魇捂臉。
避過了倪戬,卻躲不過黑白骨。
今晚注定要見鬼。
但是劉揚帆和黑白骨這兩個八竿子打不着邊的人之間到底有什麽貓膩?
那一個跟漏氣似的劉字,喝到半醉的劉揚帆沒聽到,屋檐下的黑白骨反而聽到了。他緩緩扭頭,卻只能有一張臉面對着蒼魇。兩張臉相互争奪着能正眼看人的機會,一眼看上去就跟臉皮都要被扯破了一樣,怎麽看怎麽驚悚。
蒼魇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能說出來。
“立刻離開,什麽都別說。”黑白骨沒有一絲活氣的聲音直接在蒼魇腦子裏響起。
蒼魇拼命集中精神在腦海裏碎碎念:你聲音太大了,你聲音太大了,你聲音太大了……
黑白骨當然沒有表情,但是從他更加僵直的身體看來他果然還是聽見了。
“我不想把你扯進來,快走。”
“為什麽?我們很熟嗎?很熟嗎?很熟嗎?”蒼魇一愣,于公于私他跟黑白骨都沒到有這種值得替他着想的交情吧。
“滾。”
黑白骨動怒了。
他居然動怒了!
蒼魇直瞪着他,表情比看見妖星從天而降還要驚詫。
“不走?那就死。”黑白骨忽然一揚手,陰森鬼氣直朝面門襲來,也不知那一線令人汗毛倒豎的鋒芒到底是殺氣還是實物。
蒼魇還沒來得及拔出問仙就聽見接連三聲刺破皮肉的聲音。
劉揚帆伸開右手擋在他面前,三根尾巴上系着黑線的金針自他手臂當中貫入,針針正中大穴,血流如注。
金針?
在蒼魇的記憶裏,鬼王宗上下都是不屑使用武器的。
而慣用金針作為武器的人只有一個。
何蘇葉。
“那麽多年沒有踏足師門,沒必要剛回來就要血染昆侖吧。”劉揚帆擡頭望向黑白骨,衣袍上侵開的血色放佛花朵正在他身上綻放,“師弟,冤有頭債有主,你我之間幾十年的恩怨也該清算了。”
“師兄,這小子的命到底有多重要,值得你用身體為他抵擋?”黑白骨笑着站起身來,那是何蘇葉的聲音,卻不是何蘇葉的臉,何蘇葉的表情。
蒼魇覺得自己挺蠢的。
既然玄清是倪戬,那麽何蘇葉的身份當然也不會那麽單純。
昆侖棄徒到鬼王宗護法。
慵懶随性的少年到不死不滅的活僵屍。
何蘇葉所經歷的幾乎是人世間最慘烈的背叛。
“我不是在救他,我是在救你。”劉揚帆的聲音很輕,卻很堅定。
“救我?當年我被逐出師門,莫名其妙被追殺,最後變成了災民們口中的一味靈藥,這些不都是你一手操縱的麽?如今戲演到這個份兒上,你居然還口口聲聲說要救我……”黑白骨用何蘇葉獨有的笑聲兀自前仰後合,“可笑。”
他的左手從黑線上一劃,悠閑得好像正在撥動琴弦。
琴弦的那一頭,系的是最重要那個人的性命。
“那些事情不是我做的。”劉揚帆的辯駁很單純直白。
他的個性就是這樣,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機巧的言辭連綿的辯駁對他來說都沒有意義。
“如果不是你,又能是誰呢?小師妹?”
黑白骨是沒有眼神的,好像什麽都沒看,什麽都沒聽。
因為他根本不信,也沒打算信。
不知道是黑白骨還是何蘇葉的那個人那麽悠閑自得的笑着,慢慢收緊的手上的線。
劉揚帆沉默着,好像在靜靜的欣賞着胳膊上逐漸擴大的傷口。
“我從來沒想過要和你搶小師妹,為什麽你總是不肯放過我?你就這麽恨我,恨到非要親眼見我魂飛魄散?”他笑得那麽無害,但往往這個時候他才真正動了殺機。
劉揚帆忽然握緊了拳頭:“無論你信還是不信,在我心裏,你的地位無人能及。”
黑線幾乎不可察覺的顫抖了一下。
“我不明白。”既然這麽重要,卻又要親手讓他灰飛魄散,豈止是何蘇葉,換成任何人都不會明白。
“多年之前曾有一次天崩地裂,幽冥之下逃出一只昭龍,當時的昆侖掌門耗盡全身修為才将它鎮在昆侖之下。你獨自在後山丹房煉化禁藥,無意之間滲漏的藥汁竟然令昭龍恢複元氣自昆侖之下逃逸而出。我和小師妹設計把你趕走,就是不想讓你承受師門的重罰。昭龍逃得無聲無息,我和小師妹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依然不見它的蹤影。唯一的解釋,就是它已經附在了你身上。”自認識劉揚帆這個人以來,蒼魇還是第一次聽到他能說出這麽長一段話。
“呵呵,哈哈……昭龍附在我身上,所以你一定要我魂飛魄散?”何蘇葉笑着反問,“師兄啊,你剛剛不是說我的地位無人能及嗎?”
“你在我心裏重于他人,但天下蒼生重于你。”劉揚帆總是那麽直白,把何蘇葉心底唯一的溫情也撕得粉碎。
“好,很好。多謝你在死之前還能替我解答了最後的疑惑。”何蘇葉眼裏的痛楚一閃而逝,“我一點也不想死,所以……你去死吧。”
三根黑線陡然收緊,金針就像蛇一樣昂起了頭直朝劉揚帆胸口心髒的位置紮去。
劉揚帆之前略帶迷惘的眼神忽然精光大盛,反手準确的捏住了那三根金針。
兩股相反的力量沿着黑線纏鬥在一起,激起的火花吱吱作響着來回移動,黑線就像是三條正在扭打的蛇不斷翻滾糾纏。
“你們倆就別打了吧!現在神州天劫的事情還沒個交代,你倆何必再為一條小龍打個沒完!”蒼魇猛撲上去想制止他們。
何蘇葉先前就這麽靜靜的看着劉揚帆,那麽多年來從不曾真的動過殺心。
劉揚帆好幾次明明有機會可以趕盡殺絕,卻總是找各種理由放他一馬。
這兩人打從心裏都牢牢的刻着對方的影子,誰都不想失去誰。
“從此山水不相逢。下輩子,咱們就別再相見了!”何蘇葉這句話是喊出來的,嘶啞的聲音帶着破碎的味道,沒有活氣的身體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
黑線嘭的一聲爆出炫目的火花,嗖的一聲纏住了劉揚帆的脖子。
劉揚帆忽然拽住了黑線,黑線就像快刀切豆腐一樣飛快的勒進肉裏,鮮紅的血花沿着線的一端迅速綿延而去。何蘇葉有那麽一瞬的失神,立刻被那鮮血引起的血爆轟了個正着,即便是僵屍一樣的身軀依然綻開了無數血口,一個踉跄摔在雪地裏。
蒼魇撲了個空。
但他看到了最後一個場景。
“我不能殺你,只好陪你去死。”劉揚帆緊緊的抱着何蘇葉,三根金針自他後背穿過,再紮進他自己的胸口,“下輩子,咱們還在一起。”
眼前的場景如水波般動蕩起來,蝴蝶就像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飛快的模糊了他們兩人通紅的身影。
蒼魇又追了兩步,
蝴蝶,幻境。
他也分辨不出眼前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莊周曉夢迷蝴蝶。
到底是黑白骨變成了何蘇葉,還是何蘇葉變成了黑白骨?
蝴蝶翅膀的光焰明滅之處,有個人站在那兒對他微笑,恰如花火衍生罂粟綻放。
“有些人就是喜歡自欺欺人。喜歡就是喜歡,哪怕他是毀天滅地的魔王又如何?”
他總是這麽漫不經心的刻薄,好像一切對他來說都不緊要。
蒼魇無意識的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的嵌入肉裏,真真切切的疼。
他是玄清。
他不是玄清。
“喂,你找我到底有什麽事?該不是無聊到專程引我來看這出戲吧?”蒼魇皺着眉頭,“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失陪……”
“呵呵,我只想來看看我的豔骨昙長成了沒有。”倪戬一步步靠近,就像是一道魔咒,蒼魇甚至沒辦法挪開自己的視線。
“蒼魇,花要開了。”冰冷的指尖在他胸口緩緩撫觸。
心口有一片細小的花枝,莖葉之間露出兩個昙花樣的花苞。
紅萼似血,包裹着緊閉成椎的白瓣。
像即将滴血的心髒。
像期待着鮮血的惡魔。
花要開了。
“蒼魇。”蝴蝶忽然間散去,訣塵衣靜靜的站在雪地裏,望着倪戬的手指,也望着他胸口的花。
“師父,師父!”
訣塵衣一言不發,扭頭就走,身影快得就像乘着風在雪地上空飛翔。
“師父!”蒼魇立刻朝着他的背影發足狂奔,心頭總有一陣不詳的預感,若是追不上,以後只怕再也見不到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要預備考試去了~最近暫停更新,JMS對不住了,大概要6月底才能恢複更新了喲~
41栽贓嫁禍無計辯駁
風雪忽然間開始肆虐,片片點點砸在臉上,讓呼吸也變得艱難起來。
訣塵衣的身影輕飄飄的逆着風雪,絲毫不受影響,就連那一片最顯眼的黑發都被染成了雪白的顏色。
“師父,你等等我!”蒼魇看不懂訣塵衣最後望向他的眼神包含着什麽,卻讓他體會到了最深的恐懼。
這個天下可以沒有芙蓉糕桂花糖,可以沒有水月洞天,甚至可以沒有晨昏冬夏,卻不能少了那個叫做訣塵衣的人。
蒼魇腳下重重的滑了一下,重重的栽倒在雪地裏,訣塵衣的身影立刻就消失在了漫天風雪鑄成的白色帳幕裏。
“師父,不要丢下我!”口裏湧進的雪粉嗆出了血的味道,眼眶卻先沾染了溫熱的水汽,爬起來踉跄的趕了兩步,又摔了下去。眼前白影一晃,他還沒看清楚眼前的情景,卻先嗅到了裹着冰雪氣息的檀香味道,立刻伸手抓緊了那人的袖子。
“咱們師徒的恩情已盡,你不必再跟着我了。”訣塵衣扶着他,聲音涼薄得聽不出半點溫度。
看他的神情蒼魇就知道這是慣常的師父,那麽他生氣八成又是因為看見自己和倪戬在一起,忙不疊的分辨道:“師父,你不要生氣,這回真不是我去找倪戬的,真的不是……”
“我沒有生氣。”訣塵衣輕輕一嘆,随即又停了下來。好像千頭萬緒都湧到了嘴邊,卻又沒辦法說個分明。
“師父,那我是不是做錯了別的什麽事?你說!我改!我馬上就改!”蒼魇不敢再放開他的手,生怕這一放,他又要消失在昆侖的無邊風雪裏。
“這些年你總說改,可曾真有哪次真的改過了?”
“我……”蒼魇一時無語。
訣塵衣微笑起來,沒有半點責備的意思:“這次不怪你,是為師……必須要走了。”
“為什麽!你是我唯一的親人,為什麽要離開我!你就連羽化登仙都舍棄了,又為什麽要在這種關頭離開我!要是天地真的就此毀滅,我豈不是連你最後一面也見不到了!你要是真的抛下我走了……我,我都要急瘋了!”蒼魇一時情急,任性的将他緊緊抱在懷裏。
訣塵衣從來不曾蒼老,蒼魇此時抱着他才發現自己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經高過他一截了,曾經強大乃至于完美的師父此時看起來卻如此的脆弱。
好一陣子脈脈無語,只有冰風自耳畔掠過的聲音。
被體溫融化了的雪水慢慢的透進彼此的衣服,冰涼徹骨。
然而這一片徹骨的冰冷,卻比不上訣塵衣的冷笑。
“你當真不願離開我麽?若你知道我對你的心思,只怕讓你多在我身邊留一刻你都不肯。”
“師父?”
“當年師父不老尊說得對,我的确不該收養你。最終會毀了自己,也毀了你。”
“師父……你,你在說什麽?”
蒼魇無意識的松開了懷抱,訣塵衣卻反過來抱住了他的腰,低着臉輕聲笑道:“我視我如至親,可曾想過我對你如何?”
“師父,你是不是還不太清醒?還是……你是另外那個師父?怪不得大半夜出來亂走,你不要鬧了行不行,吓出我一身冷汗!”蒼魇如同挨了一記晴天霹靂,趕緊松開了雙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看他的模樣明明還是平常的訣塵衣,說話卻颠三倒四像是另外那個喜怒無常的訣塵衣了。
“什麽另外那個師父?”訣塵衣笑着,冰冷的風吹拂着訣塵衣的發絲,那一片烏黑的色澤中間錯的雪銀絲毫未動。
那不是雪,而是一夜之間化作銀白的華發。
蒼魇望着他,驚駭得說不出話。
他還是他,但他的脾性卻在一點點的發生改變。
還有他突如其來無法解釋的蒼老。
“從今往後不要再見倪戬。”訣塵衣沉聲道,“鬼王宗依仗的都是為人不齒的歪門邪道,你若和他過于接近,勢必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師父,其實我是覺得這天下間至陰至邪無非鬼王宗,那魔王會不會就是倪戬?”
“神州天劫與你無關。”訣塵衣朝前走了一步,指尖隔着衣衫壓在豔骨昙上的痛就像緊緊握着他的心髒,“就算倪戬真是降世魔王,你又能親手殺了他麽?”
“我……”蒼魇頓了頓,還是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訣塵衣忽然冷笑起來:“有時候我還真想知道,群鬼之王是否真的能夠不死不滅。”
巍峨昆侖,肅殺銀白之外再也找不到別的色彩。
蒼魇輕聲問:“師父,我好冷,咱們回去好嗎?”
“好。”訣塵衣的笑仿佛冰天雪地開成萬千花海,很好看,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這一夜的瞎折騰過去,訣塵衣又開始了沒頭沒尾的沉睡。
蒼魇已經困倦到了極點,躺在床上卻總是輾轉反側無法入睡。
且不論半夜裏那個訣塵衣的胡言亂語有幾分真假,只是他忽然間性情大變容顏蒼老,蒼魇更不敢讓任何人看見他此刻的模樣。無論是神州天劫還是魔王降世,照訣塵衣現在的狀态都不該再摻和進去了。
蒼魇翻身起來坐在床邊。
訣塵衣安靜的睡着,容顏雖然還看不出變化,但他的發絲仍在以可以分辨的速度迅速變白。
“師父,你到底是怎麽了。”蒼魇握着他的手,還是只能觸到涼薄的溫度。
訣塵衣如此,老桃翁離開,水月洞天裏裏外外就剩下他一個能主事的,偏偏又要撞上神州天劫,道門會盟水月洞天若是抽身離開,只怕将來在道門之中再無容身之地。
蒼魇覺得自己已經瀕臨崩潰。
但此刻他卻不能夠崩潰。
門外已經傳來了迎客小道招呼午膳的聲音。訣塵衣雖然甚少出門,但蒼魇平素吃飯比誰都積極,今天已經錯過了早膳,若是再錯過了午膳,只怕很快就會有人知道水月洞天出事了。
強打精神整肅衣冠到了飯堂,茶還沒喝完一口蒼魇就看到所有昆侖弟子都神色匆匆的朝大臀那邊趕,不少其餘門派的弟子也跟着過去湊熱鬧,只是進不了大臀就被攔了回來。這種要命的時候居然還能驚動這麽多人,昆侖這回出的事必然不小。
蒼魇攔住一個過路的小道追問:“怎麽回事,昆侖着火了?”
“這人怎麽說話呢!你家才着火了!”小道心急火燎的趕着路,被蒼魇這一攔就跟吃了炸藥似的,“閃開閃開,別攔着我!”
“小哥小哥你站住,跟我說說出什麽事了啊!”蒼魇不依不饒的拉住他的袖子。
“昆侖的家事與外人無幹,多吃多喝,少說少聽。”小道甩手走了。
昆侖的家事能有什麽,無非是小老頭靈虛子駕鶴西歸,大徒弟十鋒繼任,二徒弟何歡送死,三徒弟白潇潇嫁人,何必搞得跟天崩地陷一樣。
難道昨晚所見的并不是夢,而是劉揚帆和何蘇葉真的……
蒼魇蹙緊眉頭,一路從人堆裏擠過去,也不知踩了多少好事弟子的腳,換來不少仙氣十足的嘲罵。
“讓讓!勞煩道友讓讓唉!日行一善攢功德唉!嗷!”昆侖在門口設了弟子把守,加上大臀罩着氣罩,裏面半點聲音都透不出來,蒼魇吆喝着朝門口擠,只求能在大臀門口找個前排圍觀位置,想不到人多腿雜,也不知被誰絆了一下,一頭栽進了大臀裏。
裏邊的人果然就這麽幾個,只是不見劉揚帆的蹤影。
靈虛子坐在中央,白潇潇趴在地上哭得跟個淚人似的,十鋒和何歡分列左右,兩個人的表情都怪異得跟吃了蒼蠅一樣。
蒼魇摔進去的時候就聽見靈虛子怒喝了一聲:“傷風敗俗的東西,到底是誰!你說!”
白潇潇吓了一跳,也不答話只是哭。
難道這又是何蘇葉的悲劇重演了?果然是家事。
“我錯腳摔進來的,你們繼續,繼續。”大臀內外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了摔進門的蒼魇身上,很明顯的轉移了重點。
“是他!是他!”白潇潇忽然尖叫起來。
“我,我什麽我!”蒼魇繞着圈躲避着白潇潇指向他的指頭,結果白潇潇的指頭也跟着他轉了一圈。
“對對,那天晚上師姐跟他見過面,後來是哭着跑回來的!”那天的引路小道忽然跳了出來,“是他,就是他!”
“明明是你們捉弄我一場,我渾身冰水還沒和你們算賬,現在怎麽又扯上我說事了!”蒼魇忽然發現自己變成替罪羊,立刻氣不打一處來。
“雖然出事是後半夜,那一定是他懷恨在心!師尊,是他!是他!你罰他,你罰他!”也不知道白潇潇是黑燈瞎火根本沒鬧明白是誰還是有意包庇,居然一口咬定犯事的人是蒼魇。
蒼魇立刻哭笑不得,這白潇潇真是急傻了眼,他是水月洞天的弟子,并非昆侖門下,就是真的犯事要罰,那也該是訣塵衣而非靈虛子來主持吧。
看見白潇潇和蒼魇一個哭一個笑,靈虛子臉色陰晴不定了好一陣才道:“我們內臀商量。”
“掌門,你若還有眼,自然看得出是白潇潇走投無路找人替死。既然你們昆侖的家務事,我這毫無關系的外人就不便參與了。”蒼魇抱了抱拳扭頭就走。
“你別走!你還是不是男人!怎的敢做不敢當!”白潇潇大喊一聲,“後來我還讓青竹師弟去問過,他說那夜你房門大開蹤影全無,你要作何解釋!”
蒼魇一愣,跟着苦笑:“才被敲了一棍馬上就讓人跟來報複,你還真是要趕盡殺絕啊。”
“你說啊,你要怎麽解釋?”
那夜師徒二人在屋頂看雪的事情是不足為外人道的,現在被白潇潇提起,還真是死無對證又無法辯駁。
蒼魇不屑的笑笑,扭頭就走。
“事實俱在還不認罪?訣塵衣對你疏于管教就算了,可在昆侖之下還由不得你撒潑放肆。”小老頭靈虛子這次是真怒了。
“沒做過的事恕我不敢亂認,即使蒼魇只是一介後輩,水月洞天的清譽亦不容任何人貶損。”蒼魇頭也不回,“若掌門真的是非不分黑白不明,殺了我就是。”
“小子,你找死!”轟隆隆一陣奔雷般的轟鳴直沖蒼魇後背,滾燙的氣浪帶着雷暴席卷而至,瞬間把能呼吸的空氣也全都灼燒成了一片火海,好像五髒六腑都在瞬間沸騰。
作者有話要說:考試之後就是無窮無盡的加班啊啊啊啊!!!!!我這樣用生命加班的女人傷不起啊傷不起!!!
42天崩地陷永不相見
蒼魇蘇醒過來的時候正是日頭偏西,落日在窗檐的堆雪上鍍了一層輕豔而磅礴的金黃色,正好把白晝與黑夜清晰的分隔在了山的兩端。
渾身都是撕裂般的灼痛,後背正有人用沁涼的藥膏細細的塗抹他的傷口。
“嘶……師父?”蒼魇想要回過頭來看背後的人,卻先扯開了剛剛愈合的焦黑血痂。
“你師父不在,是我。”背後傳來的是何歡的聲音。
“那他……我師父呢?”
“你惹了這麽大的麻煩又差點連命都沒了,水月洞天和昆侖之間也總要互相有個交代吧。”何歡做事一向都溫和細致,抹藥的時候力道輕得就像個大姑娘,當然,前提是白潇潇那種刁蠻任性的大小姐不算大姑娘。
“呵呵,難得你還肯來照顧我,唉……”蒼魇深吸了一口氣,又疼得渾身一陣抽痛。
“你這又笑又嘆氣的,到底想做什麽?”
“你肯理我當然好,但是被男人照顧不值得高興啊……”
何歡無奈道:“那你想讓師妹來照顧你麽?”
“可別,每次看見她我都要倒大黴。看個熱鬧差點就把小命丢了,讓她照顧我沒準她能直接把我撕了。”脖子上燒裂的傷口結了痂,蒼魇很難扭頭看清楚自己的傷勢,但昆侖掌門終究不是浪得虛名的,中了這一記天雷,皮開肉綻都算輕的,沒當場燒成肉炭就算上天有好生之德了。
“其實你弄成這樣,師妹也吓暈了,醒來之後到現在還戰戰兢兢說不清話。她本想來看看你,都被你師父回絕了。”
“真是謝天謝地謝師父,她離我遠點就算是行善積德了。”蒼魇想彎彎手指,結果發現自己還真比被燒成肉炭沒好多少。
何歡靜靜的看着他起勁的折騰手指,半晌才問道:“你的命是保住了,只是身上燒傷太過嚴重,即使現在用盡靈藥調養,将來只怕也很難恢複原狀了。”
“皮相什麽的對男人來說又有什麽要緊。”蒼魇還真不太在乎這身好看的皮相,有也罷,沒有也罷,反正呆在水月洞天裏過一輩子也沒其他人看得見。
何歡靜默了一陣,幽幽的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蒼魇扯着嘴角笑了兩聲,也只問了幾個字:“是不是你?”
“是。”何歡答得清楚明白,毫無遮掩。
“早就看出白潇潇那個丫頭喜歡你。她對十鋒不過是兄妹般的傾慕,對你才是真正的死心塌地。你不想死,她更不想你死。”蒼魇嘆氣,“這到底是誰出的馊主意,難道你們覺得靈虛子平素都溺愛白潇潇,就會因為你倆之間多了這麽一層關系就放過了你?”
何歡苦笑:“我又有什麽辦法。我不想死,無論什麽辦法都得試一試。”
“你聰明一世,怎麽這時候又犯了糊塗。靈虛子要你去送死,即便你和白潇潇真的結為夫妻,他多半也會讓你們兩人一齊去送死罷了。”蒼魇嘆氣,“靈虛子當然知道我是被栽贓嫁禍的,但他就是不願戳破罷了。在他心裏,除了十鋒和昆侖積業之外,其餘的人又算什麽呢?”
“這一點,我比你清楚得多。”
“為什麽不叛出昆侖?”
“命運如浮塵,半點不由人。”何歡苦笑,“離了昆侖,這個天下還容得下我麽?”
兩人一起沉默良久,蒼魇終于開口:“何歡,現在我躺着你站着,我欠你一回人情,你欠我一口黑鍋,咱們就算兩不相欠,扯平了。”
“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