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流言伴蜚語
“這是燕王殿下,名諱真金。”珊丹介紹道。
“燕王?二殿下?”秦貞驚訝,直直望着與自己相處多日的喚名趙文的書生。書生此時已不作書生打扮,換了身蒙古服飾。白色交領外袍的肩部繡着大片淡藍雲紋延及胸背,除此之外,一片素白。帽沿垂下珍珠串成的系帶,與他的發辮相襯,黑白分明。帽頂的透明寶石拇指大,下系一條朱紅流蘇向後垂去,壓住帽巾後簾,直達肩頸。
“你是蒙古人?”盡管已親眼所見,秦貞仍難以相信。這些日子與他相處,他哪點像蒙古人了?讀漢人的書的,說漢人的話,還教她寫漢字。
真金未有答,他現在的身份不是一目了然嗎?“同為天下之民,何分蒙古、漢人?不過一套衣冠。未說出實情,只因擔心貞兒為令尊之事心存芥蒂。”
“所以你才說,我若知道你的身份,恐怕不會再來見你。”秦貞笑了,笑他傻,“你看珊丹。我若介意蒙古人,又怎會與她結拜呢?”
此時珊丹已退出屋外,但她未走遠,躲于門後偷聽。
真金慚愧,“我與珊丹姑娘不同,貞兒現在的處境由父皇一手造成,我又有何面目對貞兒?如果不是貞兒意外中毒,在恢複貞兒身份前,我并不打算表露身份。”
若不是身體虛弱,她會哈哈大笑,現在沒力氣,只是抿唇淡笑。“殿下真善良。其實殿下是什麽身份我不會在意,殿下若覺得有愧,就做個好殿下,造福萬民吧!”
“貞兒。”真金感慨,“你的确不同一般,有着女子沒有的氣量。”
她更想笑了,“殿下說笑,我一奴婢有什麽氣量?不過忍氣吞聲慣了,什麽都忍得下而已。”
真金贊道:“貞兒不愧是秦宣撫的女兒,有令尊遺風。”
“我爹?他是怎樣的人?”秦貞想不起來,爹的面容早已模糊了,只記得監牢陰影中的虛弱身影,或許正如自己現在這樣吧?
真金答道:“我雖未見過,卻有耳聞。孟子雲,威武不能屈,此謂之大丈夫。指的便是那樣的人吧!那時年少,只覺得秦宣撫是個英雄,到如今想來,除了敬佩,更有許多感觸。”
“什麽感觸?”
“是責任,還有信仰。”真金想起這樣,似重了心事,“秦宣撫在任時為國為民,被俘後忠道守節。換作是我,能做到幾分呢?”
“殿下定能做到。”秦貞還是笑,“這些日與殿下相處,已知殿下與別的蒙古人大不相同。殿下不僅心懷天下,更心懷萬民,将來殿下若能成王事,必是百姓之福。不過殿下還是欠缺了一項——殿下不會看人。殿下說我與爹相似,其實我哪兒像爹?我爹寧死不屈,而我見人磕頭,膝蓋早磨出了繭,與爹沒有半點相似。”
真金也笑了,答道:“女子的品質行為與男子有區別,但本質一樣。貞兒外柔弱內剛強,聰慧機敏,将來若有機遇,定有大作為。”
“還大作為?差點兒就被毒死了!把毒藥當作面粉的人也能算聰慧機敏?”秦貞嘲笑自己,“這事怎麽處理的?可查出下毒人?”
提起這事,真金遺憾道:“做點心的少女,以及碰過食盒的女孩,都已被處決。”
“這麽快?”秦貞想到彩娥,這麽說彩娥已經……除了彩娥,不知還有哪些熟悉的姐妹受到牽連?她嘆道:“彩娥哪會是下毒人,她那麽膽小。哪一個下毒人會傻到在自己做的食物裏下毒,使自己成為疑犯呢?”
“此事絕對另有內情,可惜線索全斷。”真金嘆氣。
他們說的每一句話,外面的珊丹聽得一清二楚。看來真金也不知道真兇是誰,珊丹皺起眉,要找出這個人不容易了,不過将來一旦被她知曉,她定不輕饒。
今日輪到陶子瑛送衣,走遍各宮已到天黑。夜風吹拂,燈籠搖晃,陶子瑛一驚一乍,四處張望,一有微響便心驚肉跳。彩娥她們被殺的情景在她腦中時隐時現,她們的慘叫像夾在風中,風一吹便響。陶子瑛恐懼萬狀,只想快點回到浣衣局。
突然,黑暗中伸出雙手,把她抱住。她驚恐尖叫,嘴立刻被捂。幾名男子拖她至宮牆邊,扔在另一名男子腳下。
陶子瑛全身發抖,本能擡頭,見到是右丞相安童,抖得更厲害。
安童俯視她道:“我吩咐你辦的事,你不僅沒辦好,還節外生枝,該當何罪?”
“丞相饒命!丞相饒命!”陶子瑛不住磕頭,“求丞相再給奴婢一次機會!奴婢這次一定殺了珊丹!”
“還有機會嗎?此次失敗,他們已有防範,再難得手。”
若沒機會,她的小命也沒機會了。她直求道:“有機會!有機會!奴婢與珊丹朝夕相處,定能再尋得機會!請丞相放心,丞相的事奴婢一定辦好!”
安童哪會信她,人為了保命,什麽樣的許諾都可以輕下。不過他仍說道:“此事放一放,為我再辦件事,辦得好,可以将功補過。你可願意?”
聽有希望,陶子瑛哪有不答應的,重重叩頭,“全聽丞相吩咐!”
……
秦貞在太醫院住了好幾天,身體漸好轉了,才搬回浣衣局。局使已給她換了新房,新屋子寬大明亮,比以前那間受潮的小屋好太多了,甚至比局使住的還好。秦貞仔細瞧,不就是局使住的屋子嗎?局使已搬去別處,只讓她好好休養,也不再讓她幹活。
她仍珊丹同住,一來與這位姐妹住慣了,二來珊丹與她有個照應。局使每日派人來伺候她們,皆是浣衣局的女孩。看着以前平起平坐,或高她一等的姐妹低聲下氣服侍自己,秦貞不僅不習慣,更生愧意。換作從前,要這些女孩來服侍她這個小南蠻,定然大呼小叫,推辭不從,可如今個個争先恐後,搶着來做下人的下人。秦貞感嘆自己有些狐假虎威,更嘆人情冷暖。
秦貞本不願她們來服侍,但珊丹卻勸她,是她們自找的,她們樂意,為什麽不給她們機會?秦貞這才允了,讓她們伺候了數天。秦貞越想越不對勁,女孩們對她極殷情,把她當主人般對侍,定有原因。直到後來,一個女孩一句“燕王妃”脫口而出,吓住秦貞。
她或許是說着玩的,也或許是想讨好,故意以高貴的稱呼來奉承,但秦貞真被驚了。“怎麽這樣叫我?”她問道。這可是犯了大忌諱。
女孩以為她會高興,見她嚴肅,害怕了,“別人都這麽叫!都說貞兒姐姐要做燕王妃了!”
“都這麽叫?都是這麽叫的?”秦貞比她更害怕。
“浣衣局,還有外邊的人,私下都這麽你呼貞兒姐的!”女孩看着她神色不對,趕緊告退。
“怎麽了?這是奉承話。你與燕王的事早傳遍皇宮,恐怕宮外人也知道了吧?”珊丹道。
“怎會這樣?”秦貞焦慮得眼眉皺到一塊兒,“我完了!我完了!”
“好事啊!愁什麽?攀上燕王這棵大樹,以後看誰敢欺負你!”
“好什麽啊!殺身之禍就要到了!”
她剛病愈,哪能急?珊丹忙勸,“慢慢說,怎麽就有殺身之禍?誰敢傷你?有我在!”
秦貞哀嘆:“我這樣出身的人哪攀得上燕王?如今宮內傳我是‘燕王妃’,不知情者還以為我有做王妃的心思。他們當然不敢怪罪燕王,自然以為是我狐媚。媚主的奴婢還有命活嗎?”
“這些多嘴長舌的丫頭!我去警告她們!看誰敢亂傳?”珊丹聽明白了,要去阻止謠言。
秦貞攔住她,“算了,珊丹。已經傳出去,你去阻止,只會顯得欲蓋彌彰。我想別的辦法。”她愁眉難展,哪有別的辦法。她一小奴婢,憑什麽止住流言?
就在此時,浣衣局外來了人——傳皇後的話,召秦貞觐見。
躲不過的事這麽快就來了,秦貞閉眼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