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情生口難開

雖有珊丹陪着,但皇後只見秦貞一人。珊丹留在宮外等待,告訴秦貞,如果出事,盡管大叫,她定沖入宮內搭救。秦貞哪願她冒險,心領好意。

忽必烈的正宮皇後察必是個節儉的人,皇後宮內的擺設并不奢華,與其它宮室無異,甚至與某些妃嫔的寝宮相比,還略顯簡陋。察必端坐正位,秦貞行禮,皇後身邊宮女傳話,命她起身。秦貞微微擡頭偷看,察必皇後歲過中年,眼角微起皺紋,但慈眉善目,身着大紅衣,頭戴固姑冠,冠頂筆直高聳,冠兩側垂有長及肩下的珠串遮住臉頰。

皇後只看着她,不說話。秦貞也不敢開口,表面鎮定,其實心猿意馬。察必召她前來,定是為她與真金的事。

“今年多大了?”察必突然問。

秦貞怔住,立刻答:“年方十六。”

“好年紀啊!”察必嘆,“父母是哪裏人?”

秦貞吱唔不敢說。

“她是南人。”察必身旁的宮女替她答。

察必不樂意宮女替人答話,眼色稍厲,宮女退縮不敢再言。皇後對秦貞道:“聽聞你是四川宣撫使的女兒?秦匡直其人我早有耳聞,也是位英傑。身為他的後人,怎不敢提他的名字呢?是怕人嫌你是敵将遺孤?前些日,真金在合汗面前突然提到此人,還說要找尋他的後人,恢複身份。合汗當時未允,這事也不知放在心上沒有,但我是記住了。真金提及此事必有原由,近來又聽間宮裏出了位‘燕王妃’,才恍然大悟。”

秦貞被驚吓到了,直跪地上說:“娘娘明鑒!奴婢不敢有半點僭越之心!奴婢與燕王雖相識,卻不似傳言那般!”

“瞧你,不過幾句話,吓成這樣!快起來!”察必命宮人扶起她,接着說,“我已下令禁傳此事。流言與事實,我還能分辨。真金近來每晚往廣文閣走動,豈是簡單教人讀書這麽單純?那孩子,心事都往肚裏藏,不到迫不得已不會表露。你大病一場,他每日在太醫院照顧,這些事我都看着的。”

皇後說這些話是何意?秦貞琢磨着,聽她描述,真金似乎對自己有意。這種猜測一上心頭,亂着的心更亂了。

“你對真金是個怎樣看法?”察必問。

她哪敢答!秦貞差點又跪地上。“娘娘!奴婢……奴婢……”自己對真金是個怎樣想法?她的心亂得沒有答案,腦中浮現出與真金相處的一幕幕情景。或許是那樣吧!但她哪敢說出口。

她不說,察必都說了,“你這般吞吐,不用回答,我已大概知了答案。青春年少心易動,當年我見着合汗也是這般。”察必不禁露笑,似想起往事。“今日叫你來,不為別的,只是想應證想法。現在已得了證實,你退去吧!你與真金要怎麽辦,我想由你自己去決定。這些事,如果我們做長輩的蠻橫幹涉,反會激起怨恨,不是嗎?”

秦貞聽明白了,向察必拜別。

她走後,察必惜嘆起來,“是個聰明孩子,可惜是個奴婢,又是個南人,合汗不會喜歡。她應懂我的意思,但願這事就這麽結了。”

宮女謹慎問:“娘娘,燕王殿下那邊要怎麽安撫?還有四殿下。宮裏也有他的傳聞,聽說他在浣衣局……”宮女湊近小聲說。

“浣衣局那偏僻地方怎這麽多事?”察必焦眉,“那木罕的事早聽說了,那孩子玩心重,不像真金這麽認真,或許是一時興起。若把他逼急了,說不定他反會來真的。這幾個孩子,操碎我的心!”察必靜靜一想,說道:“是該給他們娶妃了!真金年紀已不小,他弟弟忙哥剌兒子都兩個了!先給真金辦喜事,然後是那木罕。”

宮女喜道:“娘娘聖明,這将是普天同慶的大喜事。合汗必定贊同。”

察必亦喜,“他當然贊同,他早想把這兩孩子的婚事辦了,只是他們一個讀書,一個貪玩,對這事能推就推。又因他們一個是長子,一個是幼子,合汗對王妃人選也極慎重,因而不急。忙哥剌結婚到早,可他那自己選的王妃差點把合汗和我氣死,所以合汗必定不肯再讓真金和那木罕自己選妃。”

宮女點頭。說起忙哥剌的王妃,宮裏許多人都知道。忙哥剌是忽必烈與察必所生的兒子,位在真金之後,那木罕之前。忙哥剌能征善戰,長年在外,某日帶了個女人回來,說是公主,要娶她為妻。且不論這女人是不是公主,是哪裏的公主,既然忙哥剌喜歡,忽必烈與察必并未反對,也不追究她的來歷。起初相處到還融洽,那女人很能幹,自做了王妃,便幫忙哥剌打理上下,不僅家內打理得好,家外更忙得風生水起,為忙哥剌拉攏官員、聯絡宗王。忽必烈覺得她權力欲太強,反感起來。後來便出了夜宴投毒的事。

那件事至今宮裏沒人敢提。五皇子忽哥赤雖是庶出,卻深得忽必烈喜愛,在尚有嫡出皇子未封王的情況下,忽必烈先給忽哥赤封了雲南王。然而,忽哥赤出鎮雲南不久,便在宴席上中毒身亡,下毒者乃是雲南都元帥寶合丁。寶合丁雖已認罪伏法,但幕後真兇撲朔迷離,有傳聞忙哥剌的王妃曾有密書傳于寶合丁,有限的證據也指向這位王妃。她讓忽必烈痛失愛子,就算沒有确鑿證據,忽必烈也要殺她洩憤。忙哥剌護妻心切,與忽必烈頂撞,父子幾乎反目成仇。最後,忽必烈封忙哥剌為安西王,趕他去封地,忙哥剌帶上妻兒一去不回。

此後再難從忽必烈口中聽到忙哥剌的名字,似把這個兒子放棄了。這些都是傷心事,上位者不許提,下邊的人便近于遺忘。如今又提婚事,才想起來。

秦貞出門時,腳步一空,差點跌倒,幸得珊丹扶住。珊丹直問她怎麽了,秦貞搖頭只說沒事。

她怎會沒事?察必的話她聽明白了,察必要她自己去了斷與真金的緣分。她與真金的緣分尚未開始,就要被扼殺,還要親自動手。只覺得自己命賤如草,被要耍弄,撲入珊丹懷裏大哭。

見她哭得痛徹,珊丹不追問了,緊抱安慰。

待心情平複,秦貞才将詳情告予珊丹。

“這些人,自己不願做惡人,竟要你來開口,何其殘忍!他們不知你已心許燕王嗎?你怎麽開得了口?”珊丹為她不平,“你我看,不如對燕王表了心意,他若真有那意思,你們二人遠走高飛,氣死這幫假善人!”

此時窗外已是黃昏,金黃落日照得院裏草色枯黃一片,凄凄哀哀。“開不了口,也得開口。我若自己辦不好這事,讓別人來辦,就不知會是什麽結果。我這樣的人,也許明日便會消失吧!娘娘心善,給了我條活路。”秦貞幽幽望着窗外嘆。

珊丹不甘心,譏道:“還‘心善’?”她未看見,秦貞說那話時已淚流滿面。

入夜,秦貞提着燈籠又去廣文閣,這些日子因休養沒去,但她知道,真金每晚都在那裏。以前,每次去廣文閣都是迫不急待的,恨不得一瞬便到;而今夜,卻又恨不得這條路再長些,永遠走不到。夜風吹動,燈籠晃得厲害,火苗跳躍似快哭了。她站立門前,猶如那晚,遲遲不進。一陣勁風,竟滅了燈籠,四周漆黑,更顯窗內的燈光明亮。她靠近窗邊,他正專心讀着書,這是最後一面,她只想多看看。

敲門而入,真金見到她,喜形于色,“貞兒來了?身體可康複了?”

秦貞亦想笑對,可笑不出來,郁郁不言。

“貞兒有心事?”真金問,“不妨對我一訴。”

她開不了口。

真金自嘆:“貞兒還在為隐瞞身份之事怨我?罷了,此事錯在我,說謊之人哪敢奢求原諒,只要貞兒肯再來見我,已經滿足。今夜我們還是讀書吧!”

察必的話響在耳邊,她也想知道真金是否真對她意。“殿下……”猶猶豫豫,總算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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