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汗位無兄弟

擅作主張,命令漢臣以蒙古文寫上疏,被忽必烈訓也就算了,畢竟他是父汗,是蒙古的合汗,那木罕只得忍着。但安童又來訓他,這算什麽?他不過是個右丞相,還真把自己當回事,訓起皇子來了!但那木罕還是得忍着,畢竟朝中還得仰仗此人。

安童一走,他發脾氣摔了茶碗。碎瓷飛濺,彈在某個剛進宮門的人的靴上。

“發好大的火啊!”昔裏吉笑道,“我來時遇見安童,他也悶悶不樂,你們吵架了?”

“哪敢與他吵?他是右丞相,說什麽我都得聽着!”那木罕堵氣道,“還不是為寫蒙古文的事!說什麽,我自以為是,把漢臣得罪光了,還惹合汗厭惡,又壞他的大計!”

昔裏吉安慰道:“安童身為右丞相,為百官之首,你還需要此人,暫時忍着。等将來即汗位,再收拾他不遲。”

“即汗位?不知還有沒有機會!真金都與婢女跑了,父汗還挂念着他!”那木罕想起忽必烈不停詢問真金下落的情景,又委屈又氣憤。

昔裏吉湊他身前說:“真金确實可惡,眼下正有個除掉他的機會。自他出宮後,我便暗中打聽他的去向。近日,下面有人上報說,大都城外的某座小村裏出了個自稱許衡弟子的儒生。我聽其描述的年齡樣貌,與真金頗為相符,派了個見過真金的親信去查看,他回禀說,的确極像。”

“真是他?”那木罕思索,“他為什麽不走遠?在附近徘徊,是還想回來麽?”

“估計是在等合汗想念他的時候回來,如此合汗不僅不會追究,甚至與他私奔的女奴也可做王妃了。那木罕,你太老實,居然還幫他們出宮!”昔裏吉為他不甘心,重重嘆氣。

“我們該怎麽辦?”那木罕問。

昔裏吉低聲道:“既然他在宮外隐居,身邊必然缺少護衛。幹脆……”河平王以手為刀,作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殺了他?”那木罕驚住,“我與他好歹是一個母親生出的親兄弟!”

“汗位之下,哪還有親兄弟?”昔裏吉湊他耳邊勸說,“想想我們的祖父拖雷是怎麽死的吧!殺死他的就是一母所生的親兄弟!一切為了汗位!你希望你的兒子像狗一樣在真金和奴婢所生的兒子面前爬行嗎?”

那木罕猶豫,昔裏吉更進一步說:“我派我的親兵去,保證做得幹淨,當是盜匪所為。”

要他殺血親,那木罕下不了手。但他亦想做合汗,有真金在,他做不了合汗。昔裏吉已經有行動了,他騎虎難下。左右不決之下,也只有如此,“千萬不能讓人懷疑到我們。”

“盡管放心,萬無一失。”昔裏吉保證。

大都城外,山後的燕尾村,日子依舊平凡地過着。

真金叫努桑哈來到跟前,對他問:“讓你做的功課,拖了三日仍未做好,自己說該怎麽辦?”

“繼續做!”努桑哈滑頭地回答。

真金顏色稍厲,“三日前的繼續做,那麽昨日和今日的又何時去做?得給我個期限。”

“再給三日。三日後,昨日與今日的功課也一并交上。”努桑哈豎起三根手指。

“那她,就以三日為限。三日後,你若交不出,就讓你父親來吧!”真金讓他回座。

努桑哈輕輕“哼”出聲,嘴裏嘀咕出句罵人的蒙古話。

“你說什麽?”真金叫住他,“辱罵師長,該怎麽樣?”

“你能聽懂?”努桑哈驚訝。

真金拿出戒尺,“伸出手來!”

努桑哈急将手縮藏身後,“你不能打我!你一漢兒,憑什麽打我?你敢打我,我就告訴阿爹!”

“正要見你父親,把他叫來吧!”真金厲了顏色,“尊師重道,無分蒙漢,你父親也是講道理的人,看他會不會偏你!”

“阿爹講國法。國法不許漢兒打蒙古人!什麽尊師重道,分明報私仇!為了張狗兒,你怨恨我!”努桑哈沖着真金叫喊。然而下一刻,他慘叫起來,真金不等他伸手了,戒尺直接落他身上。

挨了幾下,努桑哈又哭又叫,跑出學堂,同學們都在他背後恥笑。

見着努桑哈哭着跑出來,外邊晾曬衣服的秦貞知道裏邊出事了,進裏邊一看究竟。真金握着戒尺,生氣坐着。看見她來了,悔道:“我是否下手重了?努桑哈哭得厲害吧?”

他一讀書人下手能有多重?努桑哈是野慣的孩子,在山裏亂竄,随便跌到撞到,都比挨幾下戒尺痛,他哪會為這個哭?秦貞回答說:“他哭,不是因為痛,而是因為被你打。雖然你是師長,但你現在畢竟是漢人身份,你犯國法了。”

“犯國法就犯國法,經過狗兒的事,這國法我也看淡了!”真金丢了戒尺。

他這句氣話觸動到秦貞心裏,這不公的國法,還是國法麽?她想叫一聲“殿下”,但學堂裏還有孩子在,她咽了下去。又想起許衡對她說過的話,唯有真金得立才可改變這一切。但她依然不敢多想,那意味着她要放棄真金,因為他不可能帶着一個奴婢出身的女人去争合汗之位,他需要迎娶高貴的女人,對他有幫助的女人。一個卑賤的奴婢除了讓他受人恥笑,別無用處。

“怎麽了?”真金問。她突然傷感起來,惹得他擔心。

“沒什麽。提起狗兒,有些想念了。我去做飯。”她假意拭去眼角淚花,幾步出門,避開他。拭淚的動作是假,是為以手和袖擋住她此時神色,不想讓真金看出她除了傷感,還有別的東西。結果假動作卻成了真動作,真有淚泛出來了。

自己怎麽軟弱了?這段時間哭了好幾場。以前在浣衣局,在別的地方,為奴為婢,受盡欺負,都沒見這般哭過!她迅速抹了淚,要是讓竈臺前的那些婦人見了,又得笑她半天。

本來還有些擔心努桑哈會叫他父親來找真金麻煩,但直到晚飯後,努桑哈和他父親都沒出現。真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說紮那也講幾分道理,本就是努桑哈不對,他怎好意思找上門?他不找上門,明天真金還會去找他,努桑哈再野下去,什麽也學不成。

秦貞笑了,他這麽認真,還真像個急學生如急自己的鄉下夫子。

說笑着便入了夜。真金入房燈下看書,秦貞收拾碗筷,竈臺上還燒着熱水。

忽聞得“噠噠”馬蹄聲由遠漸近,停在村口。對這類聲音一向敏感的秦貞和真金立刻停下手邊的事,小心翼翼開門。

村裏不少人都覺察到異樣,紛紛出來張望。有先出來的人說,外面來了隊馬軍,漢人打扮,不知何來路,或許是流竄的盜匪,提醒鄰人提高警覺。也有人說不是盜匪,如果是盜匪,應該立即入村殺人,哪有停在村口,把達魯花赤召去問話的?

聽說召見了達魯花赤,秦貞與真金心緊。莫非是宮裏派來的人?不聽村人議論了,回屋子收拾細軟,此地不宜久留,他們避開這群人較好。

紮那聽說來了隊漢人馬軍,要見他這個達魯花赤,他還有些傲慢。但又聽說他們一個個兇相淩人,不似善類,也感不妙,立刻派出個人從村後繞出去通知官衙,而他去會會這些人。

村外有馬軍三、四十人,雖着漢式短衣,顏色與樣式卻出奇統一,訓練有素的樣子。

“你們誰是頭兒?見我做什麽?”紮那沖着那幫人喊。

其中一個馬軍問:“村裏可有個外來的年輕儒生,還帶着個小婦人?”

“是有這麽個人。找他何事?你們是什麽人?”紮那問。

對方回答道:“我們是他家裏人,家中老爺要接他回去。只需叫他出來。”

紮那冷笑,那趙文的事他也聽過些傳聞,都說他是與婢女私奔的大戶公子,如今看來是家人來捉他們回去了。這是人家家務事,他才不管,只要別在他的地方惹麻煩。

“等着,我叫他出來與你們對質。”紮那去叫趙文。

剛轉身,卻又回頭,好像在馬身上看見個東西。借着火把光亮,馬的身軀後段,後腿上側,有個烙印。這個圖案使他重新審視這群不速之客。

“你們與黃金家族有什麽關系?”紮那脫口問出。

回答他的是雪亮亮的鋼刀。

刀鋒劃過,紮那直直倒地,脖子被切掉三分之二,人頭差點滾落。

“阿爹——”努桑哈叫喊。

一箭射中他胸口,男孩倒地,但未斷氣,身體痛苦抽搐。

村民驚吓,四散逃開,馬軍揮刀沖入村子。馬蹄從自己身上奔過,是他最後所見的畫面,之後,努桑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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