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世道多無奈
真金奔至狗兒家的時候,秦貞趴在床邊已哭作淚人。
“這是個什麽世道?”見着真金來了,她撲入其懷中,繼續哭。真金做不了別的,只能将她抱緊。
王著與高和尚随其後,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男孩,不由得暴怒。
“我去把狗兒父母接回來!”高和尚乃了僧袍,轉身要去追官差。
“我也去!順道揍那狗官!”王著也跟去。
“等等!”真金叫住他們,“兩位雖然武藝高強,但官府也是闖不得的!官兵衆多,恐怕有去難回,到時救不得狗兒父線,兩位反被官府拿去!”
“怕死非好漢!危險我們自知!”王著抱拳告別。高和尚亦合十行別禮。二人都去了。
攔不住他們,真金更起擔心,秦貞哭得厲害,更讓他無措。眼下到是有個方法救回狗兒父母,即他去官府,自露燕王身份。心裏猶豫,此舉為不得已的做法。
醫士趕到,先看了狗兒傷勢,立即吩咐準備熱水器具,将要拔箭。秦貞與真金屋外等候,聽到狗兒的呻吟叫喊,心覺斷腸。
約一時辰後,醫士出了房門。
“情況如何?”秦貞問。
醫士擦汗搖頭,“傷了髒器,時日無多了。”
秦貞只覺身體一晃,真金扶住了她。
進到屋中,醫士的弟子正在收拾,盆裏的水全是血紅,弟子的衣服也都是血。秦貞坐到床邊,狗兒臉色慘白,如同死了般。
或許感到有人,男孩睜開眼,幹澀發白的嘴唇微啓,“師母……我想喝水……”
他現在哪能喝水,秦貞倒了碗溫水,以勺沾了幾滴,潤在他唇上。
“老師……”狗兒看見真金了。
真金坐到他身邊。
“老師,我只是想打只野兔。”狗兒斷斷續續道,“我射中那只兔子,可是……可是還有箭也射中了它。努桑哈的箭。他跟我搶,拉弓射我,他跑了……老師,對不起,我惹麻煩了……”
“老師不怪你。你沒有錯。”
“可是爹娘……我害了爹娘……”
“別說話了,好好休息。狗兒的爹娘沒事,會回來的。”
秦貞為他輕蓋上被子,也說道:“狗兒要養好了,爹娘才不會擔心。等爹娘回來,看見狗兒這樣,可要難過。”
狗兒聽話地點頭。
秦貞轉過頭,幾步出門,在門外哭了起來。真金随她出門,見她無聲抽泣,無從安慰。秦貞轉身抱住他狠哭。
“對不起。”真金抱緊她說,“對不起,我什麽也做不了,對不起……”
村裏人都來幫忙,看了狗兒情況,無不搖頭,都嘆孩子命苦。張家因為一副弓箭落得家破人亡,有嘆惜的,也有憤怒的。無論嘆惜與憤怒,最終都得往自己肚裏咽,這世道,不給他們發洩的餘地。
晚些時候來了隊官兵,說來緝拿王著與高和尚。這兩人強闖官衙,企圖劫走囚犯。幸而沒能得逞,不過也讓他們逃了。經查實,這兩人在別處犯過罪,系通緝要犯,衙門派他們來村裏搜查,警告村民,不得窩藏罪犯,否則同罪連坐。
聽說學堂的先生和他的妻子,與王著、高和尚一道來的,于是将這兩人叫來村長屋中問話。
“你們可認識王著、高和尚?”官差問。
秦貞機敏答道:“以前不認訓,在路上碰見,所以就同行了。哪知道他們是通緝要犯呢?要是知道,哪敢走在一起!”
官差傲慢打量秦貞、真金。
村長說好話,“您看,一個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儒生,一個是小婦人,哪像兇徒同夥?趙公子飽讀詩書,品行端正,村人都贊呢!”
“聽聞你們是大都人。家住大都何處?”官差又問。
要是将真實住址報出來,還不吓死這官差!秦貞心裏想,但不可說出實情。她回道:“我夫君乃是集緊大學士許衡的學生,官爺可去大都查證。”
“許大學士?”官差難以置信,“許大學士的學生怎到這野村來了?”
“小夫人可別亂說!”村長也急。
“這種事哪敢冒充。官爺去查便知。”秦貞擡出許衡名號,只想讓他們有所忌憚,不敢對真金無禮。他們真去查,她也不怕,許衡知道真金在此,自會為他頂着。
官差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看這小婦人底氣十足,不像編造;再看那書生,雖不說話,又着粗衣,卻有股貴氣在。假如真是大學士的弟子,随便拿他們回去,豈不惹禍上身?官差投鼠忌器,覺得将此事禀告上去較好。只好請秦貞、真金回去,警告他們呆在村裏勿亂走,官府随時會傳召。
出了村長屋子,真金便問:“貞兒怎知道許大學士是我老師?世人只知我的老師是姚學士、窦學士,鮮有人知道我也過拜過許大學士為師。”
秦貞愣住,她之所以知道只因她與許衡見過,許衡對她說過許多話,勸她放手。她沒把這事告訴真金,皆因不想真金為她擔心,更不想他們的師生情誼受到損害。她回答道:“許大學士名滿天下,我在宮裏早聽說過他的大名。今天不過是拿來急用,碰巧說中而已。”
“可是貞兒,你不怕官差真去追查,暴露我們行蹤嗎?”真金仍有疑慮。
她當然有想過,但許衡早就知道他們在燕尾村,不會說出去的。正在想如何敷衍過去,跑來位村民,急呼狗兒不行了!
趕到狗兒家,幾個婦人正圍着床擦淚。床上,孩子面色紙白,雙目緊閉,已經去了。
“狗兒……狗兒!”秦貞奔過去,撲在床前,摸那孩子的臉,臉已漸冷,怎麽叫都不會再醒來。她在床邊又哭了,如草芥般的命,這就是人命。
張家的漏屋又進來一人,村民見了他都有憤慨,但都壓着不敢表露。
達魯花赤紮那說道:“小孩起争執,出點意外,在所難免。但鬧出人命,誰也不想。我家努桑哈亦很自責,這是點心意,此事就此結了。”紮那放了幾張寶鈔在床頭。
誰稀罕他的錢!再多的錢也換不回狗兒的命!秦貞盯住那幾張寶鈔,生出恨意,只想給他扔回去。
真金說道:“狗兒父母的事,還請達魯花赤說情。”
紮那回答:“此事我愛莫能助。國有國法,觸犯法律怎可徇私?假如人人徇私,國法又有何用?”
真金對道:“國法有雲,弓箭私有十副者處死;五副以上杖九十七,徒三年;四副以下杖七十七,徒二年;不成副杖五十七。每副為弓一張,箭三十只。張家所藏弓箭實不成一副,加上又逢喪子噩耗,于情于法,都可從輕。希望張氏夫婦早日歸來,村中也可安定。”
“先生說得在理。”紮那道,“只是這案子想從輕也不行。那張家人與王著、高和尚二要犯牽連一起,只怕還要從重量刑。”
真金無言以對,紮那是幫不上忙了,要救張氏夫婦得另想辦法。
直到狗兒下葬,張氏夫婦也沒回來。村人幫忙,在山上挖了墳坑,真金出錢賣了棺材,帶領學堂的學生出席葬禮。同學見棺材入坑,泥土掩埋,個個抽泣抹淚,努桑哈也在場,沒有淚,到是一副心不在焉。
聽聞官府認定張氏夫婦與王著、高和尚有勾結,人關在大牢,要審問,想來定會遭一番大刑。他們可要吃苦了,秦貞擔心不已,既擔心又無奈,又憤慨。但又想,至少他們關在牢中,不知狗兒死訊,還盼望着等哪天出獄,與兒子團聚,念想能支撐人活下去。她只得這般安慰自己。
少了一戶人,燕尾村沒有變化,真金依然在教書,她依然為他忙碌家務。然而在官府,那名回去複命的官差将燕尾村藏有許衡學生的事禀報有司,請求核實。他只覺得自己做了該做的事,不想卻要掀起場血雨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