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在分班名單上看到了邊西川三個字
我初三的時候,建材小老板有了足夠的底氣和膽氣去燕市開公司。
我覺得主要是楊複唆使的。
他連他媽的下一份工作都盤算好了:燕市一職高宿舍的生活老師。
小老板有點人脈,能幫忙走後門。
小老板對楊複的好不是沒有原因的,楊複自帶好運,他第一天開工,當天小老板就簽到了一個對于當時的小老板來說挺大的單。
小老板有點迷信,覺得楊複旺他。
自從楊複給他打工,他的生意蒸蒸日上。
而且,楊複很聰明,有天賦,舉一反三,上手快,懂察言觀色,會分析。
有次楊複突然跟小老板說,鎮中心那個商場樓的建材供應合作不能接。
那是筆大生意,在鎮上的黃金地帶,開發商是大老板。
要不是小老板的表哥的小舅子的死黨的老婆的閨蜜的爸爸的同事的二叔是開發商大老板的司機,肯從中牽線搭橋,小老板很難接到這筆大生意。
只要能順利完成這筆買賣,接下來一年不開張都能吃香的喝辣的。
可楊複說,問題就在于這筆買賣很可能無法順利完成。
楊複每次都會特意留心合作方的情況。
這回小老板說要和大老板合作,他也挺高興,但高興過後,依舊謹慎,不,或者該說,他比之前更謹慎,多方調查大老板的情況,甚至還去工地走訪了幾圈。
樓盤在建大半年了,前倆月給農民工發工資挺正常,到第三個月,開始延期發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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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農民工沒鬧事兒,繼續在做,因為他們信任開發商。
這開發商大老板是鎮上本地人出身,早些年南下做生意,生意做大了,賺了錢,回來家鄉投資房地産,鎮上好幾個中高端居民小區都是他建的,以往對家鄉人挺好,提供了很多就業機會,而且待遇好,不拖欠工資,名聲很佳。
這回出現意外情況,農民工一開始有點疑惑,去問,說是外面的生意遇到點小麻煩,資金鏈堵塞了一下,沒事兒,漸漸周轉過來了。
做生意嘛,偶爾在周轉上出現點小問題,正常。而且,雖然發工資延期十天半個月,但終究還是發了,多少樓盤大半年、好幾年都拖着不發的呢。
所以大家就沒當回事兒,也沒把這事兒往外傳。上頭的人特意叮囑過,說怕一傳十十傳百,外面誤會了,一擠兌,就那啥了,不好辦了。
但楊複很當了回事兒。
他自掏腰包跑了一趟南邊去打聽這開發商,發現對方的資金鏈不是暫時地堵塞了一下,而是完全斷開了。具體怎麽斷開的,那是另外的事兒了。
總之,楊複判斷這單生意不能接,風險很大,很可能到時候小老板的貨給了出去,錢收不回來。
小老板有點猶豫。
他覺得楊複肯定不會沒事兒編瞎話來壞他生意,但很可能是楊複想多了,畢竟還是個孩子。這個時候的楊複都沒成年呢,小小年紀,聽風就是雨的。
小老板思來想去,覺得還是不能聽小屁孩的。他做主,就簽這個單。
可臨到了了,他的競争對手,隔壁建材店的老板,使了手段賄賂開發商手下的部門小頭頭,愣是把單子搶了過去。
小老板好生氣,但事已至此,生氣沒用,只能含恨罷了。
不料,沒過多久,小老板驚聞那個商場樓停工了,說是公司破産了,開發商欠了巨債,卷走最後一點兒錢,帶着老婆孩子跑國外去了。
爛尾樓扔在那兒,一時之間沒人接手,要麽是沒錢,要麽是嫌不吉利。還有流言趁風四起,說樓裏面有人命案之類的,就更沒人肯碰這晦氣的地兒了。
隔壁建材店的老板貨給了一大半,頭款都沒拿到。當時太信任對方,怕惹這大主顧不高興,就打腫臉充胖子,裝大方,先給貨,不催給款。
誰知道現在成了這樣……
他跟着一群供應商還有包工頭去公司堵沒跑的員工要說法,員工說我們還不知道去哪兒要工資呢,你們要不自己把貨拉回去吧,少虧一點是一點。
但貨沒了。
當時那開發商自知不妙,偷偷地把材料低價轉賣,撈了最後一筆才跑的路。
剩下點兒零星,被公司各部門的負責人瓜分了。
現在公司就剩了個辦公樓,還是租的,也就裏面剩點兒辦公桌椅電腦之類,還早就被拿不到這幾個月工資的辦公室員工分了。
隔壁店老板折了将近五十萬,人都要瘋了。四十來歲的人,頭發是真的眼看着就白了,啤酒肚都快瘦沒了。
小老板想起楊複先前說的話,收回看隔壁熱鬧的目光,轉頭朝楊複豎起了大拇指,說了個服字。
經此一事,小老板對楊複可說是言聽計從,就差覺得自己是劉備遇到諸葛亮了。
所以,後來楊複像模像樣地給他分析國內房地産市場就要進入爆火期了,得孤注一擲去大城市搏一把大的,他雖然有點兒踟蹰,但看着楊複胸有成竹的樣子,心一橫,答應了,咬着牙把在鎮上的尾收好,打點去燕市。
我覺得留在鎮上就挺安逸,但能去市裏,當然更好。
而且,我們去的是燕市,楊複的夢想。
楊複說不是他的夢想,是我的夢想。我說我的夢想才不是這個,明明就是他夢想讓我去燕市讀書,考T大。當然,他覺得P大也行。
楊複說:“我知道你的夢想是什麽……”他湊過來,用胳膊夾住我脖子,朝我擠眉弄眼,“那兒妹子比這兒多多了。我知道你就一心想買房結婚,老婆孩子熱炕頭,就這點兒出息!不過,你放心,你這點兒夢想,我肯定給你完成,而且你長這麽好看,成績又好,肯定不愁找老婆。”
他知道個屁。
我懶得理他。
他傻逼似的,在那兒自顧自地繼續說:“一說你就害羞,哈哈哈哈!”
我們是我中考完的暑假搬過去的,離開學還有段時間,安頓好住處,楊複帶着他媽媽和我在燕市各景點遛。他買了部便宜的數碼相機,給我們拍了很多游客照。
真挺開心的。
這份開心持續到我開學,我在分班名單上看到了邊西川三個字。
就是那種……前一秒我在很高興吃個香香甜甜的蛋糕,後一秒發現裏面夾着半只蛆的感覺。
我其實在那之前沒見過邊西川,但久聞他的大名。
我媽還沒抛棄我的時候,總跟我叨叨那堆破事兒,祥林嫂似的。
她要我牢記住邊西川是我的一生之敵,走在路上看見了必須得呸一口痰的那種。
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我想轉校。
但我不能。
這個學校非常好,我進來很不容易。
雖然我的成績好,但這裏精英荟萃,缺什麽都不缺成績好的人。
我的戶口不在燕市,楊複想盡了法子、托盡了關系給我弄進來的。
就算如此,我現在的身份都不是正式生,是借讀生。
離村後,楊複賺的錢大額都存卡裏,卡放我這兒。他說他數學不好,讓我管賬,順便能鍛煉我一下。
所以,他動了很多錢去給我搞這個借讀,我是知道的。
他幾乎把前兩年存的錢都花在了這個上面。
不止是花錢,還要人情。小老板很仗義,幫他托了很多人,但具體交道還得他去親自打,說好話、陪喝酒,都得他自己上。
那段時間,他總跟他媽媽說工作忙,出差或加班,總之就是不回家。
但其實,他只是為了我讀書的事在陪飯局,總是喝到大半夜,一身酒氣,像剛從酒缸裏撈出來似的。怕他媽擔心,就編借口。
喝得醉醺醺的,在飯店附近找小旅館開房睡覺,第二天白天還得上班。
他本來連我也不說的,但有次他剛到旅館前臺就開始吐血,差點兒把前臺吓死,趕緊幫他打了120。到了醫院,他身上的錢不夠,淩晨一兩點,沒辦法,只能打給我,讓我帶銀行卡過去。
我到了醫院,醫生還在罵他呢。
醫生是好意,楊複知道好歹,沒惱,一直賠着笑,跟醫生說沒辦法,為了孩子上學。
醫生神情微妙地瞅他,半晌,嘆了聲氣,感慨道:“你這哥哥是當得夠意思了。”
楊複擺擺手,來勁兒了:“我弟,特(重音)乖,您知道吧,成績特(重音)好,回回考試都第一。搞學習那是不用我操一點兒心,老師都跟我說,這孩子唯一的不好就是不愛說話,太文靜內向,除了這個,沒別的缺點了。”
醫生都被他逗笑了,笑着一擡眼,看着站在門口的我,問:“有事兒?”
楊複回頭,見是我,馬上起身過來,拿走我手上的卡,攬着我進去,向醫生介紹:“這我弟。”扭頭跟我說,“叫人,這張主任,叫張主任。”
醫生:“沒沒,別亂叫,副主任,副主任。”
楊複笑笑:“那多拗口啊。”
他是這樣的,只要正的沒在場,他就會故意省略別人職稱裏的副字。
我叫了聲張主任,張主任笑着擺手,嘴裏說着別瞎叫,但顯然心裏很受用。
這會兒沒別的病人,醫生有空,看了我一小會兒,欲言又止,轉向楊複,叮囑他別再那麽喝了,當心哪天胃穿孔,就算是為了弟弟念書,也不能這麽造自己的身體,萬一出個不能挽回的事兒,弟弟別說念書了,這輩子都過不去心裏那坎兒啊。
楊複急了,啧了一聲,趕緊阻止他:“剛說了一遍了,又說幹什麽……”
我知道,醫生是說給我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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