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差點破防的攝政王

沒了燭火的争輝, 蒼白的月光幽幽游走于地,在這間狹窄黑暗的屋內投下寒霜。

從窗戶破裂到刺客跳進屋中,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陸川延的反應極快, 在幾名黑衣蒙面人跳進來的一霎那, 他便抱着小皇帝拉開了距離,躲過了第一波刺襲。

幾名刺客落地,卻并未直接攻上來, 顯然未曾料到屋內除了小皇帝,竟然還有攝政王在。

一來攝政王威名遠揚, 武功深不可測, 幾人雖是內功高手,卻仍不敢莽撞上前;二來幕後之人只交代了要刺殺謝朝, 卻再三強調不得誤傷其他朝中官員。故而他們有些猶豫遲疑,房中形成了短暫的僵持之勢。

抱着謝朝不便出手, 陸川延退到門口,将謝朝護到身後,心中迅速評估現狀,盤算着對策。

跳窗逃跑肯定是行不通了,這幾個人行動默契訓練有素,恐怕是被家族精心養出來的暗衛,也沒什麽語言策反的可能, 看來今天少不了一場苦戰。

但如果打鬥起來,自己還要顧及着謝朝, 行動間難免左支右绌。在場的人都是高手,自己一打多倒還可以應付, 只恐怕行動間萬一讓對方鑽了空子傷到謝朝, 就大事不妙了。

陸川延心念急轉, 臉上卻并未露出絲毫怯意,低不可聞地對着謝朝傳音道:“切莫出聲。微臣拖住他們,陛下尋個機會下樓,往人多的地方走。”

刺殺之人恐怕不敢将行動鬧大,等小皇帝跑到一樓,衆目睽睽之下不好動手,他們只能放棄刺殺。

這是最好的辦法,但謝朝聽見之後,反應極大地一把攥住了陸川延的手。

他雖然沒出聲,但用力極大的手指和冰涼的手心,已經說明對方現在的情緒并不穩定。

陸川延安撫地回握一下,與謝朝截然相反,他的手心溫暖幹燥,一如既往地充滿令人安心的力量。

“陛下勿要讓臣分心。”

悄聲叮囑完最後一句話,陸川延頭也不回地向後猛然拍去一掌,這一掌包含着渾厚的內力,直接拍裂木門。

他反手一推,在門外無辜客人驟然發出的失聲驚叫中,謝朝踉跄着跌了出去。

那幾位刺客本來就不是為了陸川延而來,下意識就要追,卻被他欺身而上,擋住了去路。兩三人根本不是陸川延的對手,所以幾人只能全部留下,被迫迎戰。

沒了小皇帝的牽制,陸川延便可以心無旁骛地發揮,以一當數也絲毫不落下風。

短短數息,幾人便交手幾十回合。

陸川延打得極為輕松,但他的眉頭卻越擰越緊。

不對勁。

眼前幾人的進攻看似淩厲非常,但卻不知在顧忌什麽,始終并未下狠手。

而且,交手越多,他們的招式看起來就越有幾分熟悉。

陸川延盡力思索自己到底何時與他們交過手,只是上輩子六十年的記憶太過紛雜,一時半刻回想不起來。

但不管怎麽說,通過眼前的這一切,陸川延似乎隐隐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他心中升起微妙的不安,即使處于上風也并不戀戰,且戰且退,當務之急是帶着小皇帝離開。

但這幾人卻打蛇随棍上,見陸川延有了退意,反而更加緊迫的逼上來,纏得他不得脫身。

陸川延心頭郁氣與不耐緩慢攀爬,正欲賣個破綻,将幾人騙殺,這時門外突然一聲痛苦的悶哼,接着有重物撲通倒地的響動傳來。

這聲音?!

陸川延臉色大變,再也顧不得許多,轉身向門外沖去。

那幾名刺客卻并不追趕,在原地無聲地交換了幾個眼神。直到遠處有一聲飄忽呼哨響起,确認任務已經完成之後,他們便沿着來時的路,悄無聲息地從窗中跳出,于夜色中隐去了身形。

陸川延卻再也顧不上他們,等看清那個躺在回廊血泊中的身影時,嗡的一聲,頭腦頓時像是繃斷了弦。

……謝朝?

樓下早已一片嘩然,混亂至極,“救命”“有刺客”之聲不絕于耳,大家争着搶着往外跑,動作間掀翻了好幾桌酒席,杯盤狼藉。

陸川延卻對身邊的喧嚣恍若未聞,仿佛世界中只剩下眼前蜷縮着的人。

短暫的頭腦空白之後,他猛然一咬舌尖,鮮血與疼痛喚回了理智。陸川延疾步走上前,蹲到謝朝身邊,伸出一只手,冷靜地探了探他的鼻息。

——還有氣,胸膛還在起伏。

發現謝朝還活着之後,陸川延驟然松懈下來,甚至有了幾分脫力般的情緒。

他探出去的手是平穩的,收回來時卻隐隐發顫。

留在遠處的暗衛姍姍來遲,清理完了醉香閣內的無關人士,在陸川延背後呼啦啦跪了一片。

陸川延沒理會他們,先快速點了幾處大穴止血,随後小心地将謝朝打橫抱起,避開了傷處。

小皇帝安靜地閉着眼睛,鴉羽似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打出一片陰影,唇色因失血而寡淡異常。他受的傷在腹部,一把薄而鋒利的劍刺深深沒入其中,在衣服外露出半截微顫的刀刃,邊緣沾血,寒芒深深刺痛了陸川延的眼。

他深深吸一口氣,平而穩地抱着小皇帝走向醉香閣的大門,吩咐道:“速速備車。來人先去太醫院,将太醫全部叫到乾清宮裏待命。”

聲音冷得能掉冰渣子。

暗衛急忙領命而去。

陸川延繞過回廊想要下樓,這時耳邊突然傳來一個怯怯的女子聲音:“大、大人……”

他視線冷冷地掃過去,碧波手軟腳也軟地扶着上廂房的門,面色驚恐,看起來像是快哭了。對上陸川延的眼神後,更是差點吓得直接癱軟在地,被身後的暗衛拽了起來。

陸川延不想耽誤片刻:“何事。”

碧波抖抖索索,潸然欲泣地從懷中取出一沓宣紙:“大大大人,這是奴家摹完的詞……”

她剛剛寫完最後一個字,外面突然開始喧鬧混亂,尖叫聲四起,吓得碧波直接躲到了桌子底下,還以為自己要死了。幸好只是虛驚一場。

陸川延這才想起來還有這回事,随意擡了擡下巴,訓練有素的暗衛便接過了那一沓紙。

他語氣淡淡,卻有着上位者渾然天成的威儀與手捏生殺予奪大權的漠然:“金子是姑娘的了。只是今日拜托姑娘之事,還希望碧波姑娘不要與他人說起。”

碧波渾身一顫,瘋狂搖頭:“奴家已經忘幹淨了!什麽都不記得!”

“如此甚好。”

陸川延丢下最後一句話,頭也不回地抱着小皇帝登上了馬車,留下暗衛處理現場。

馬車以一個相當快,卻又不至于過分颠簸的速度疾行,沿着官道向皇宮駛去。

謝朝半躺在陸川延懷裏,被極小心地禁锢着,免得因搖晃而再次出血。

陸川延并非醫者,不敢對謝朝的傷處輕舉妄動,劍刺也不敢拔,擔心一拔就會再次大出血。

不過不幸中的萬幸是,謝朝的傷處恰好避開了髒腑。雖然血流得極兇,但看起來應該沒什麽生命危險。

偷襲他的刺客一擊得手之後便迅速離開,并未補刀,而且看起來劍刺上也無毒。

陸川延高懸的心終于緩緩落下,淺淺的松了一口氣,但心情卻未曾明媚半分。

纏住自己的刺客在明,卻還有一個刺客在暗,始終隐秘地預備着進行伏擊。

是他犯了不該犯的蠢,竟然下意識認為門外便是安全的,将謝朝推了出去。

陸川延閉了閉眼,心中難得有了愧悔的情緒。

待那陣酸澀之意緩過,頭腦抽離情緒,複又變得冷靜甚至于冷酷,他才有心思繼續深想一些未曾注意的細節。

今天的刺殺,突兀、猝不及防,又處處透露着古怪。

謝朝帶來的小太監說,小皇帝是趁自己不在,臨時起意要偷溜出宮。幕後主使又是如何才能未蔔先知,提前于醉香閣中安排好如此多人手?除非上上下下穩如鐵桶的乾清宮裏也出了叛徒。

何況他一個在旁人眼裏毫無實權的小皇帝,又值得誰花這麽大手筆,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刺殺。

陸川延閉目,一個個官員的名字在他眼前劃過,卻或是沒有冒風險的必要,或是沒有那個培養刺客的財力。

就連右丞也走的是漁翁得利的路線,絕不會這麽貿然出手刺殺皇帝。

思來想去,每一個都不像是今晚的主使。

今天的事鬧得太大,不出所料的話一晚上便會傳遍皇城,不是自己想壓就能壓下去的。陛下遇刺非同小可,不管背後主謀是誰,只要是在這醉香閣內遇刺,醉香閣的負責人便脫不了幹系。安頓好陛下之後,自己須得親自帶人去一趟劉家,将劉家主押入慎刑司……

等一下。

陸川延猛地睜開雙眼,瞳孔驟然縮成一線。

冥冥中的一切都被看不見的線串聯到了一起,而在這一刻,紛亂的頭緒被盡數收斂,他終于找到了那根線的位置。

謝朝是在藥材微苦的香氣中幽幽轉醒的。

藥爐咕嚕咕嚕地煎着不知名的中藥,微微的熱氣熏騰,顯得古老而安逸。

哪來的藥爐?

謝朝皺皺眉,盡力撐開自己的眼皮,視線仍然模糊,只能看見一個高大挺拔的背影逆着光坐在他的床邊。

耳邊有模糊的說話聲傳過來:“……回王爺,陛下的傷未曾傷及五髒,只是因失血過多而昏迷,所幸王爺止血及時,不曾有大礙。卑職已經妥善處理好傷處,又開了張補氣補血的藥方。等陛下醒來,王爺便将煎好的藥喂陛下服下便可。”

“……他大概什麽時候會醒?”

“不出意料的話,陛下應該是快要醒了……王爺您看,陛下已經醒了!”

老太醫的話音剛落,床邊的背影就轉過身來,在自己的視線中逐漸放大,有一只溫熱而些許粗粝的手掌輕輕撥開他的額發。

謝朝的眼睛終于完全睜開,頭頂是層層疊疊的床幔,他赫然身處于乾清宮的龍床上。床邊擱着個不知從哪裏搬來的小藥爐,略苦而綿長的清香四溢,窗外透出熹微的晨光。

陸川延坐在床邊,照舊是昨晚的打扮,眼角微紅,略有疲憊之感,看起來似乎一宿未睡。

謝朝虛弱而費力地呼吸着,勉強吐出兩個字:“王叔……”

一開口,嗓子啞得不像話,近乎于失聲,聽起來可憐極了。

小狼崽子終于醒了,陸川延卻沒顯出什麽高興的情緒,只淡淡“嗯”了一聲:“醒了便好。身上可有力氣起來喝藥?”

謝朝有點懵,王叔的反應同自己想象中的也太不一樣了,自己受了這麽重的傷,怎麽着也該對他心疼一下吧?

不過一想起自己昨晚對着陸川延的狂妄之言,還“小爺”“淫.賊”地叫個不停,他頓時又慫成了鹌鹑。

昨晚也太嚣張了,難怪王叔會生氣。

謝朝試探性地伸手,想去拉陸川延的衣角,可憐巴巴地偷偷窺着他的神色:“王叔,朕沒力氣……”

他的臉色是重傷未愈的蒼白,莫名像是一只皮毛受傷,嗚嗚咽咽地發着抖的幼狼,沒人看了不會心軟。

陸川延也不例外,雖然心裏火氣旺盛,但還是板着臉,任由小皇帝拉住了自己的袖子。

太醫實相地告辭,宮人們也退至外殿,內殿中就只剩下他們二人。

陸川延面上冷淡,手上力道卻輕柔,将宣稱自己沒力氣的小狼崽子慢慢扶起來幾寸,半靠在床頭,免得在喝藥過程中嗆到。

雖然動作已經一再小心,但謝朝還是臉色隐隐發白,只是礙于王叔的情緒不對,忍着疼沒喊。

陸川延端起藥碗,舀了一勺漆黑的中藥,遞到謝朝唇邊。

中藥剛剛倒出來,冒着熱氣騰騰的苦意。謝朝如同任何一個不愛吃苦的小孩一樣,頓時皺起了鼻頭,恹恹地把腦袋往旁邊一偏。

陸川延舉勺的手巍然不動,沉下聲音:“喝藥。”

王叔今天好兇。

謝朝心道我都受了這麽重的傷,你還兇得要死!

他委屈,但還是不敢撒野,只敢慫唧唧道:“王叔,燙……”

剛熬好的中藥就直接喂,哪裏有這麽照顧傷者的。

陸川延收回勺子,感受片刻,抿起唇角,輕輕吹了吹。

他顯然沒做過這種事,吹氣也顯得額外認真,低垂着眼睫吹涼中藥的模樣,便如猛虎嗅花,莫名歲月靜好。

謝朝傻傻地看着王叔吹了半天,然後将勺再次遞到自己唇邊。

這下子他沒了推拒的理由,只能一口悶了那勺藥,果不其然被苦得臉都皺成了一團。

還沒從苦意中回神,陸川延已經吹涼了下一勺,板着臉再次遞到了唇邊。

如此循環往複地喂了十幾勺,謝朝已經從腳心苦到了天靈蓋,整個人在苦中得到了升華。

終于,在喝完半碗之後,他拼命偏過腦袋躲避:“太苦了,朕不要喝了……”

陸川延舉着勺,聞言輕輕“呵”了一聲,語氣平淡,卻如同驚雷在謝朝耳邊炸開:“陛下在演這出苦肉計的時候,怎麽沒想到自己需要喝這麽苦的中藥呢?”

謝朝瞳孔地震,腹部因肌肉緊繃而一痛,讓他立刻回神,假裝茫然無辜:“王叔你在說什麽啊?朕聽不懂,朕只是好奇醉香閣長什麽樣子,所以才微服私訪進去看看,結果被刺客偷襲啦。也不知道是誰,當真是好大的膽子……”

陸川延聽着他的詭辯,将瓷勺放回碗內,咔噠一聲脆響,卻讓謝朝不太明顯地一抖,住了嘴,怯怯地看着他。

他慢慢道:“陛下當真覺得,微臣會認不出銀蛇衛的招式麽?”

銀蛇衛,陸川延一手帶出來的暗衛,自然對他們熟稔至極。只是上輩子有三十餘年的時間未曾見過,再加上對方一直在刻意隐瞞自己的武功路數,所以一開始陸川延只是隐隐覺得招式熟悉,并未想到銀蛇衛上去——畢竟正常人也不會第一時間懷疑謝朝是自導自演。

其實直到坐進馬車,陸川延也完全沒往苦肉計上想,只是隐隐覺得哪裏怪異。直到他突然想起來,醉香閣的背後是劉家。

衆世家之首,在上輩子率領幾個世家合力逼宮,将小皇帝關進冷宮的罪魁禍首。

已知謝朝重生之後,對上輩子的仇人恨不得生啖其肉,那有沒有一種可能,今天的這一切其實是他隐秘的報複?

于是思路瞬間由堵變疏,通暢起來,一切的不合理都有了解釋——

為什麽小皇帝突然出宮,卻被刺客早早埋伏:因為這些刺客根本就是他提前布下的;

為什麽刺客和他對打時束手束腳,不肯出全力:一來陸川延是他們的舊主,二來陸川延太熟悉銀蛇衛的招式,擔心被發現出身份,破壞小皇帝的計劃;

為什麽刺客的劍刺只刺在了一個不痛不癢的地方就離開:因為小皇帝總不可能命令部下真的把自己殺掉,他要做的是讓自己看起來受傷頗重,卻又不至于有什麽大礙,營造出“皇帝在醉香閣中遇刺,險些喪命”的假象。

如果陸川延沒有靠着那個小厮辨認出小皇帝的房間,進去打亂他的計劃,那麽謝朝的苦肉計就是完美的。陸川延不會和銀蛇衛交手,也就無法找出刺殺謝朝的人是誰,只知道皇帝是在醉香閣遇刺的,那麽醉香閣的主人自然難辭其咎,劉家主自然會被壓入慎刑司審訊。

這個過程中謝朝再做些手腳,很容易就能将刺殺的帽子徹底扣到劉家主頭上。到時候對方即使再怎麽喊冤,恐怕也是百口莫辯。

刺殺皇帝可是誅九族的大罪,陸川延絕對不會放過對方,如此一來,劉家主難逃一死。

真是好妙的一步棋,除了一點——陸川延可不是那麽好糊弄的。為了瞞天過海,謝朝必須要真的受傷。

腹部髒器繁多,倘若藏于暗處的銀蛇衛手偏一寸,謝朝就絕對不只是大出血這麽簡單了。

這小崽子,對自己還真是心狠。

其實謝朝此棋雖有風險,卻收益很大,畢竟風險往往與機遇并存。

陸川延自己也沒少做過以身犯險誘敵深入的事,但是他就是莫名地不想看見小皇帝這麽做。

很是有一套靈活多變的道德标準。

一回想起自己當時看見謝朝躺在血泊中的窒息感,陸川延就氣不打一處來,冷着臉鐵了心,這次絕不能夠輕易放過小狼崽子:“陛下就沒有什麽要解釋的嗎?難道要告訴微臣,銀蛇衛中出了叛徒?”

謝朝:“……”

糟了,怎麽還是被王叔給發現了。

謝朝心裏懊惱不疊,只能硬着頭皮繼續裝傻:“朕聽不懂王叔在說什麽,朕最怕疼了,哪裏敢用苦肉計啊。何況朕如果用苦肉計,又是圖什麽呢?”

還能圖什麽?因為你想報複劉家,讓劉家主進一十八層地獄,為此不惜以身為餌——

話到嘴邊剛要出口,又堪堪忍住。

畢竟理論上,陸川延不該知道上輩子小皇帝與世家之間的糾葛,只能裝作自己不知情。

但明明知道卻不能說,就更氣了。

陸川延氣得腦仁疼,在心裏默念了幾遍清心咒,才慢慢冷靜下來。

氣惱之餘,他又不可遏制地對小皇帝産生幾分心疼。

像謝朝自己說的那樣,小皇帝最怕疼了,卻為了陷害劉家,甘願在腹部深深捅進一刀,可見他對劉家的恨意足以支撐他忍受劇烈的痛苦。

畢竟上輩子,比這痛苦一千倍一萬倍的事情都經歷過了。這輩子只是挨上一刀,卻能換仇人早早赴黃泉,陸川延自我代入一下謝朝,也覺得很值。

說來說去,還是小崽子以為自己在孤軍奮戰,不敢相信陸川延會毫無理由地站在自己這邊,所以想用自己的刺殺換來一個讓陸川延針對劉家的理由罷了。

陸川延定定注視着謝朝,在他越來越心虛,差一點就要頂不住壓力坦白的時候,終于半是無奈半是妥協地嘆息一聲,為小狼崽子找好了理由:“微臣知道陛下想要早日除去世家威脅,但也不差這一時半刻,以身犯險實屬不該。”

他将手中藥碗輕輕放下:“微臣已經命人連夜将劉湛捉入慎刑司,現在天剛亮,龍門衛應該已将劉家上下全部控制起來了。”

頓了頓,陸川延又道:“天亮之後,臣便去劉家搜尋謀反證物。若是有什麽發現,誅九族之罪難逃。”

他輕輕将謝朝腮邊的亂發撩到耳後:“如此,陛下可放心了?”

謝朝怔怔地看着陸川延,明明是最冷淡不近人情的眉眼,看向自己的時候卻有着十足的耐心與包容。

王叔明明還因為自己的刻意隐瞞而生氣,卻在他昏睡時默不作聲地處理好了一切善後事宜,還件件辦得均符合他的心意。

他的王叔看起來冷漠,實際上最是體貼溫柔。

小狼崽子對陸川延的濾鏡開了八百層厚,被自己的腦補感動得眼淚汪汪,吭叽叫了一聲:“王叔……”

他緊緊攥住陸川延的手,又是愧疚又是自責:“都怪我沒有事先和王叔商量,王叔不要氣壞了身子,我日後再也不會以身犯險了。”

陸川延“嗯”了一聲,心裏卻打定主意不再信謝朝的一句保證。小狼崽子當真是詭計多端,認錯很幹脆,但下次還敢。

他複又端起藥碗,剛剛的溫和一掃而空,又變回了那個冷酷的攝政王:“想讓我不氣,就乖乖把藥喝完。”

謝朝:“……”

溫馨氣氛瞬間消散,謝朝的兩泡眼淚硬生生憋了回去,臉皺得像是苦瓜,試着和陸川延讨價還價:“可是王叔,這藥真的太苦了,有沒有什麽甜的東西壓一壓……”

陸川延靜靜地注視着他。

謝朝:“……我喝。”

只是再也不能一勺一勺地喝了,越喂越苦。

他接過碗來,皺着臉屏住呼吸,一口氣灌進自己嘴裏,頓時被苦得靈魂出竅。

神思恍惚間,一聲若有若無的輕笑從頭頂傳來,有什麽圓圓的東西被塞進自己的手心。

太陽終于徹底爬出地平線,天已大亮,攝政王已經踏上了去慎刑司的路。

小皇帝獨自躺在龍床上,眼角眉梢俱是掩藏不住的笑意,也許是為了仇人将死而快意,也許是為了其他不知名的原因。

他手裏緊緊攥着什麽東西,時不時就要拿出來,珍而重之地瞧上一瞧。

——是兩枚小小的蜜餞。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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