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察覺不對的攝政王
陽春三月, 清明風至,恰是鳥語花香、春意盎然之際。
與美妙的時節相反,此時的劉家烏雲罩頂, 凄風苦雨, 人人自危。
昏暗如豆的燭光照亮了牢房,也照出了劉湛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起來甚是吓人。
慎刑司當真是個比十八層地獄更為恐怖的地方, 短短兩日,他已形銷骨立, 鬓發枯槁。
劉家長子站在地牢外, 看着父親在幾天之內被搓磨得面如惡鬼,又是心痛又是恐懼至極, 白着一張臉,顫聲道:“父親, 怎麽如此突然?這……這可如何是好?”
劉湛為人獨斷專行,劉家本就是他的一言堂,長子自幼便養成了謹遵父親教誨的習慣,毫無主見,一朝驟然天塌地陷,慌得六神無主。這兩日他花了大力氣上下打點,大把大把地砸錢, 終于買通了兩個守衛,得以在半夜偷偷溜出王府, 進慎刑司找自己的父親。
劉湛緊緊握着牢房的門柱,死死盯着自己不成器的長子, 手指不自覺地細細痙攣着, 嘶聲道:“你這逆子……外面不知多少雙眼盯着我, 你怎麽還敢到這裏來?”
長子抖如篩糠,涕泗橫流,哀聲道:“兒子,兒子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咱們家的商鋪已經全被攝政王帶兵查封了,府宅也被重兵把守,只能進不能出,短短一日,便已天翻地覆了啊!”
劉湛瞪大暴突的眼睛,警惕地左右看看,壓低聲音急促道:“時間如此緊急,你還來找我?趁天還沒亮,速速去右丞府找陳路!此等飛來橫禍,只有右丞能救劉家!”
在他期待至極的眼神中,長子面色灰敗地搖搖頭,啞聲道:“兒子昨晚,已經去找過了。”
他沒說完,劉湛卻懂了話中的未盡之意,眼神驟然凝固,一時間如晴天霹靂。
長子已經去找過右丞,倘若結果喜人,又豈會再連夜來找自己?
只有一種可能,那只笑裏藏刀的狐貍這是要棄車保帥,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劉湛不可置信,蒼老的臉皮簌簌抖動,似哭似笑,表情如同精神失常。
長子卻像是看不懂他的臉色,自顧自抖着嗓子,将昨晚的事交代得一清二楚:“兒子在右丞府外苦苦哀求半夜,右丞卻始終不肯開門。直到天亮了,才讓小厮出門帶了句話。”
“他說你們劉家,千不該萬不該犯下此等滔天大錯,如今證據确鑿,速速就地伏法,府中女眷或可謀得一線生機……”
字字誅心。
陸川延尚在調查劉府之事,右丞卻已經言辭旦旦,用詞之間像是篤定了劉湛正是那幕後刺殺之人。
劉湛頹然跌坐回幹草墊上,心如槁木死灰,慘笑兩聲,喃喃道:“好哇,好你個陳路。只恨我信錯了人,當真是與虎謀皮……”
劉家長子的眼淚已經流幹了,雙腿也因脫力而發軟。他慢慢蹲坐下來,啞聲問:“父親,你當真行刺了皇帝嗎?”
劉湛連罵他的力氣也沒了,面上是徹底絕望後的心如死灰,低聲道:“你覺得你爹當真這麽蠢?他一個無權無勢的傀儡皇帝,毫無威脅,我殺他做什麽。何況皇帝常年藏在深宮,被攝政王藏得密不透風,我現在連他長什麽樣都記不起來了,又如何針對他布下殺局。”
“我只是想不通,到底是誰故意行刺,卻又将這頂黑鍋扣到劉家頭上。這是特意針對劉家做的局啊。”
長子呆呆地坐了半晌,聲音突然激動起來:“是攝政王!除了攝政王,還有誰能如此輕易地掌握皇帝行蹤?父親,一定是攝政王故意陷害劉家,趁機除掉小皇帝,一舉兩得!”
劉湛冷冷地撩起眼皮,說出來的話卻兜頭為長子潑了一瓢冰水:“然後呢?”
他冷笑一聲:“就算知道是攝政王陷害劉家,你又能如何?你能猜到,陳路必然也能猜到,但他明知劉家無罪,卻還是不肯幫,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定然不願為了我們與攝政王撕破臉。”
重重地喘了口氣,劉湛語氣自嘲而譏諷:“劉家空有錢財,卻無官位實權。陳路不幫,那在攝政王的兵力權勢面前,便如以卵擊石,螳臂當車。”
“縱然有冤,你又要去何處申呢?”
難不成要去對着罪魁禍首喊冤枉?
長子啞然,終于徹徹底底、清清楚楚地意識到了一個既定的事實——劉家完了。
劉湛疲憊地閉上眼,臉上帶着塵埃落定的木然,對自己唯一的兒子慢慢道:“你走吧。”
他們兩人心知肚明,這一別之後,就是陰陽兩隔。
長子走了。
劉湛坐在這陰冷髒臭的牢房中,一只耗子吱溜溜地從手邊飛速爬過。他茫然四顧,只覺大夢初醒,恍如隔世。
這不該啊,明明前日劉家還是朱門繡戶,堆金積玉,自己身處一派紙醉金迷之中……
怎麽一個朝夕之間,便天翻地覆了呢?
“右丞當真是這麽和劉家小子說的?”
乾清宮偏殿之中,陸川延正在批閱奏折,手中筆墨不停,身後暗衛低着頭,将探聽到的情報事無巨細地禀告上去。
聽見他淡淡的問詢,暗衛恭敬回道:“屬下不敢隐瞞半分。”
看守劉府的俱是攝政王親兵,哪裏能那麽容易被金錢收買。自然是陸川延故意設計,命人将劉家長子放出來。他慌不擇路之下,肯定會下意識去找自己最信任的外人,而那個人必然是右丞。
這樣一來,陸川延就可以趁機捏住右丞的把柄。
只是如今看來,老狐貍畢竟是老狐貍,肯定料到了自己的意圖,這番冠冕堂皇的話是刻意說給自己聽呢。
不過也無所謂,陸川延從沒想過憑借劉府拿捏住右丞的把柄,他只是要陳路的一個表态而已。
他手上落筆動作不停,随意吩咐道:“把右丞對劉家說的話,一字不落的傳到其他世家耳中。”
右丞能始終安穩藏匿于世家背後,靠的必然是世家的信任與支持。陸川延要的就是打破他們之間的信任,讓世家與陳路狗咬狗。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也許在其他世家眼中,将這口黑鍋甩到劉家頭上的是他陸川延;但是見死不救、棄車保帥、反咬一口的,卻是他們的盟友陳路。
陸川延借着小皇帝的這出苦肉計,倒是結結實實讓陳路吃了個啞巴虧。世家元氣大傷,再加上與右丞生出嫌隙,恐怕從此會老老實實地安穩一段時間。
不過陸川延當然不會輕易放過他們,上輩子的逼宮之仇,他是必然要幫小皇帝報的。這些世家有一個算一個,都跑不掉——就算不至于落得一個和劉家一樣樹倒猢狲散的局面,最次也會日漸衰頹,泯然衆生。
陸川延揮退了暗衛,心中思量不停,極輕易地定下了幾個家族的生死;手上繼續批着奏折,勾勾畫畫,看起來頗為惬意。
他沉浸在政事之中,天色漸漸昏暗,身後伺候的宮人悄無聲息地走上前來點起紅燭,燭光盈盈搖曳,陸川延才恍然發覺,已經到了用晚膳的時間。
捏了捏眉心,他從案邊站起來,去乾清宮的正殿。
謝朝畢竟年輕,肌體蓬勃,恢複能力強,再加上傷處并不致命,很快就能坐起來吃飯。只是這一段時間還是不能下地,飯都是躺在床上吃的。
不在王叔眼前,小狼崽子的性子就會變得陰晴不定,敏感多疑,一般宮人伺候不來。到頭來,喂飯的任務便落到了陸川延身上。
是以現在的一日三餐,陸川延都是和謝朝在一起用的。
走進正殿,宮人已經有條不紊地将菜色布好,桌子也被貼心地搬到了床邊。謝朝半倚着身後的軟枕,黑而柔順的長發蜿蜒肩頭,正定定地注視着正門方向,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見到了陸川延的身影,他墨藍色的眼瞳明顯一亮,喜道:“王叔!”
陸川延行禮落座,眼角餘光不經意地一瞥,發現今日的桌上除了菜肴以外,還擺了一只精巧的琉璃花瓶,兩支新鮮折下的桃花枝條柔韌,錯落有致,一朵桃花在他眼前盛開,微粉的花瓣細細顫動,嫩黃色的花蕊處還凝固一滴清澈的水珠。
順着陸川延的視線,謝朝也看見了那枝桃花,緊張地眨眨眼,語氣帶着小心翼翼的期盼:“王叔可是喜歡這桃花?這是朕今日特意托宮人從禦花園中摘來的,挑的是開得最好的兩枝。”
陸川延收回視線,挽起自己的衣袖,語氣平靜:“很好。陛下今天想吃什麽?”
只得到了王叔并不走心的表揚,謝朝肉眼可見地沮喪一瞬,但很快又恢複了活力。他沖陸川延讨好地笑,漂亮的眼珠澄澈而濕潤,這個時候又像極了小狗崽:“王叔給我夾什麽,我就吃什麽~”
謝朝目前的狀況不宜吃大魚大肉,因此桌上的菜色都很清淡。
陸川延環視一圈,最後夾起兩塊筍尖,往謝朝的嘴邊送去:“陛下,勞煩張嘴。”
謝朝張開嘴,一口銜住筷子尖,将筍叼進嘴裏,動作間露出一排整潔而鋒利的小白牙。
他腮幫子鼓起,邊嚼邊含糊道:“春筍好吃,王叔也嘗嘗。”
陸川延答應一聲,卻并不下筷,而是繼續為謝朝布菜,将桌上的菜都喂了個遍。
謝朝現在吃不下太多東西,故而很快就說自己吃飽了,只是最後喝了幾口粥。陸川延這才換了雙筷子,開始用膳。
謝朝頗為委屈地瞅了一眼被換下來的筷子,對王叔不肯和自己共用一筷感到不滿,卻還是慫唧唧地沒說什麽。
兩人很快用完晚膳,宮人魚貫而入,将桌椅撤出乾清宮。那個琉璃花瓶卻應小皇帝的要求被留了下來,放在龍床邊的案幾上,幾枝桃花疏影橫斜,被燭火鍍上一層古典的柔黃色。
陸川延随意取了本話本,坐到謝朝的床邊,等他消化小半個時辰之後好喂藥。
他原本鋒利的側臉線條被燭光柔和不少,褪去了長年累月的肅殺氣息,現在的陸川延才變得像個年輕人了——平日裏的他往往會讓人忘記,今年攝政王才将将二十有五。
謝朝看着這樣閑散的王叔,只覺得心髒一隅像是泡在春水裏,酸酸軟軟得不像樣子。他定了定神,見王叔似乎心情還不錯的樣子,趁此機會,捏住了陸川延的衣擺。
陸川延從話本中擡起頭,看見小狼崽子滿眼希冀地看着他:“王叔,今晚與朕同睡一張床吧?”
原來是這件事。
陸川延複又垂下眼,巍然不動地直接拒絕:“不可。陛下龍體抱恙,若夜間碰到傷處,傷口開裂就糟了。”
又被拒絕了。
謝朝有些挫敗地鼓了鼓腮幫子。
事情是這樣的。
原本,謝朝認為自己的苦肉計是一本萬利的買賣,除了有些風險和疼痛以外毫無弊處——直到從醉香閣回來的第二天晚上,王叔抱着被子和他分床睡了。
當時的謝朝猝不及防,宛如五雷轟頂,不可置信地追問緣由。
陸川延只用了一句輕飄飄的話就将他堵死:“微臣擔心晚上睡覺時一時不察,壓到陛下的傷處。倘若因微臣的緣故,害得陛下傷勢加重,那微臣難辭其咎。”
極為有理有據、令人信服的理由。
謝朝啞口無言,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王叔命人将一張軟榻搬到龍床邊,然後輕飄飄躺下。
雖然兩人之間不過咫尺距離,卻像天涯海角那樣遙遠。
所謂看得見摸不着的痛苦,謝朝也算是體會到了。
此後的兩天時間裏,兩人一直分床而睡。期間謝朝多次試圖用撒嬌裝可憐等方式讓陸川延回床上睡,奈何陸川延這次似乎是鐵了心讓謝朝長點記性,一直沒松口。
謝朝确實也很後悔,王叔這次的懲罰當真是切實有效,以後再也不想受傷了!
他試圖最後掙紮一下:“王叔睡覺時一直都是一整晚不換姿勢的,怎麽可能會傷到朕!而且王叔不與朕睡在一處,朕又開始夜不能寐……”
陸川延毫不動搖:“是嗎?微臣倒是在夜裏聽見過陛下打小呼,當真是響亮得很。”
謝朝:“……”
他蒼白的臉上都因為羞惱有了一絲血色,強調:“朕之前不打呼的!”
陸川延閑适地翻了一頁手中的話本:“陛下說的極是。”
謝朝不吭聲了,木着臉倚坐在床上,頭一回對自己産生了懷疑,暗道難道他真的打呼了?難道以前也打呼,只是自己不知道罷了?
直到陸川延吹熄燭火,自己被輕柔地扶着躺倒在床,謝朝還是沒想明白這個問題。
失血過多的人需要休息來恢複,嗜睡是正常現象。所以即使小狼崽子信誓旦旦地說自己睡不着,不消片刻,黑暗中就又響起了他的小呼嚕。
陸川延躺在軟榻上,卻沒什麽睡意。
自然不是因為軟榻沒有床上舒服的原因。
只是自小皇帝受傷之後,不甚敏銳的攝政王,終于注意到了自己情緒的不對勁。
——他似乎,對謝朝有些過分在意了。
上輩子六十年時間,陸川延始終孑然一身。雖然身邊獻媚者不在少數,他卻未曾分出過半個眼神,足以看出性格冷漠到什麽程度。
其實一開始,他的性格還未冷到不近人情的地步。只是身居高位多年,身邊往來者俱是人精,每個笑臉都帶着圖謀與算計,稍有不慎,便會被利用得很慘。
被這名利場浸淫着的人,能有幾分真心呢?
陸川延并不是沒有被至信之人背叛過,還為此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所以慢慢的,他變得很難對身邊人托付信任,因為聰敏如他也不知道,別人對自己口口聲聲的尊敬喜愛中,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但是這一世,有什麽不同。
陸川延從零零幺口中得知,自己曾是謝朝最信任的人。随後他又知道:謝朝重生了,也就是說,這輩子的謝朝還是和上輩子一樣,只信自己一個。
信任是一個很玄妙的東西,它玄妙就玄妙在:當我知道你全身心信任着我的時候,我也會将信任的天平慢慢傾斜向你。
就比如說現在的陸川延,雖然嘴上不說面上不顯,但是他也逐漸對小皇帝交付了信任。
說白了,謝朝只敢信攝政王,陸川延又何嘗不是只敢信小皇帝——只是他的信任沒有謝朝那麽極端罷了。
陸川延其實意識到了自己對謝朝越來越信任,但他當時并未當一回事,只道自己會信小狼崽子也很正常,因為這世上只有謝朝永遠不會害他。
但是當發現謝朝的遇刺只是自導自演時,心中難以言喻的怒火與後怕燎原,才讓陸川延察覺到了對小皇帝感情的變化。
太不正常了。
陸川延自己也是個極具冒險精神的人,以身犯險的事沒少做。當年與西胡交戰時,陸川延曾經獨身一人夜半偷襲對方單于營帳,過程中但凡出現絲毫差池都難逃一死,風險比小皇帝的自導自演不知高了多少倍。
所以,按照陸川延過去的性子,謝朝能想出這麽絕妙又回報極高的苦肉計,怎麽也應該好好表揚幾句,誇小皇帝有魄力有膽識能幹大事才是。
至于受傷不受傷,只要不把自己作死都無所謂——男人哪有不受傷的,做皇帝的人更不能怕受傷,越不怕死的人坐這個位置坐得越穩。
可他現在卻是後怕,懊惱,不願意讓謝朝承擔一丁點受傷的風險。
為什麽會這樣?
陸川延不明白自己的态度轉變從何而來,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對謝朝呵護至此——自己尚未出師下山時,他對師父都沒有過這麽體貼關懷的态度。
當然,這麽想,就顯得有些不孝了。
又糾結到了天色破曉,陸川延終于放棄,閉上雙眼。在睡意姍姍來遲之際,他囫囵将情緒異樣的原因歸結到“小皇帝的生死與自己的任務挂鈎”上。
所以小皇帝絕不能有任何閃失,一旦他死掉,那自己就不能看到千年以後的世界了。
一向卓爾不群、果斷沉着的攝政王,竟然頗有幾分自欺欺人的逃避意味在。
盡管給自己找好了理由,陸川延還是若有若無地與小皇帝拉開了距離。
幸好攝政王本就事務繁多,再加上劉家行刺的案子需要跟進,陸川延便有了理由日日出宮,只有飯點才會風塵仆仆地回到乾清宮,伺候謝朝用膳。
等又過了幾天,謝朝已經可以獨立吃飯時,他更是連飯點都不回了。只等月上枝頭時,才回來陪謝朝睡覺——照舊是睡在軟榻上。
謝朝對陸川延的情緒感知很是敏感,很快就察覺到,王叔有那麽幾分在躲自己的意思。
自己是做錯什麽事了?
謝朝一時間如臨大敵,左思右想,卻始終不明白為什麽。
他想不明白,就直接問了。
終于,在陸川延又一次于天剛蒙蒙亮時起床,穿戴整齊準備出宮時,他的袖口被人從身後拽住了。
力道不大,卻掙脫不開。
陸川延動作一頓,微微向後轉頭。
謝朝大半個身子陷在松軟如雲的床鋪中,只露出上半張精致侬麗的臉孔,半夢半醒地拽着他,問:“王叔這幾日,在忙些什麽,要日日出宮?”
陸川延面不改色道:“劉家尚且有些善後之事要處理。天色尚早,陛下繼續睡吧。”
昏暗的重疊床幔中,謝朝墨藍色的眼珠蒙着淺淺的水光,剔透似琉璃,注視着陸川延的時候,顯得波光流轉。
他輕聲說:“總覺得,王叔在躲我。”
小狼崽子的敏銳,超出了陸川延的想象。
他輕輕拽回自己的袖子:“沒有的事。陛下勿要胡思亂想,免得影響傷勢愈合。”
謝朝順着陸川延的力道松了手,手指落到錦被上,一點聲響也沒發出來。
陸川延以為謝朝信了他的解釋,轉身欲走,身後卻又傳來平淡的聲音:“王叔……你已經很久沒摸過我的頭發了。”
之前陸川延有事沒事,都會順手撸一把謝朝順滑柔軟的長發,動作親昵而不避諱,很像是在摸什麽軟乎乎的小動物。
掐指一算,自從謝朝卧床那日開始,陸川延就再也沒摸過他的腦袋。
陸川延默了默,道:“陛下已不是小孩子了,微臣之前的做法有欠妥當。”
良久,謝朝的聲音低不可聞地飄過來:“原來如此。”
他的情緒平淡得有些不正常,似乎冷靜過了頭。
陸川延看向謝朝,對方卻已經閉上眼:“朕乏了,王叔去吧。”
幾息之後,一聲輕微的響,殿門被人推開,複又關緊,徒留一地斑駁陸離的陽光與滿室寂靜。
一片桃花殘瓣打着旋落下,緩緩停留于塵土之中。
謝朝慢慢睜開眼,眼瞳幽深無光,沒有半分睡意。
劉家刺殺皇帝一案,終于在一個和煦的春日塵埃落定。
龍門衛從劉家搜出許多明黃色衣物并一方玉玺,此等禍心賊膽之物,足以證實醉香閣行刺一事确實是劉家施為。家主劉湛為主謀,妄圖行刺皇帝,自己取而代之。
此罪本該誅九族,念在陛下宅心仁厚,最終只判劉湛一人處以腰斬之刑。劉家男丁流放三千裏,女眷充入教坊司,仆役商鋪該賣的賣,金銀財産盡數充入國庫。
原本與劉家交好的世家紛紛噤若寒蟬,一時間人人自危,恐為自己招惹來殺身之禍。
昔日繁華的劉家一朝之間分崩離析,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
行刑前一天晚上,一道人影偷偷溜入了慎刑司的牢房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世家倒了,右丞還會遠嗎!我要站起來!我要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