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瞳孔地震的攝政王
劉湛從未想過, 自己有朝一日會嘗到斷頭飯的滋味。
犯人臨刑前的最後一餐,總是會額外豐盛些,讓他們在黃泉路上做個飽死鬼。
只是這飯吃在嘴裏沒滋沒味, 如鲠在喉, 難以下咽。
他呆呆地捧着碗,嘴裏嚼了半天也咽不進去。等着收碗的看守不耐煩地敲了敲,才像是回過了神, 咕咚一聲咽下了一口飯。
魂不守舍地吃完了飯,看守收回碗走了。劉湛慢慢坐回幹草垛上, 身上鎖鐐嘩啦啦地響。
沒了最後一絲人氣, 牢房慢慢陷入一片死寂。
在這無人的黑暗之中,劉湛也像是睡死了過去一樣, 一動不動。
但突然,空曠的寂靜之中, 有輕而緩的腳步聲傳來。每一步都不疾不徐,像是恰恰好好踩在了一聲聲心跳上。
一點微弱的火光被人拿在手裏,越來越近。片刻後,劉湛的牢門被照亮,微弱的火苗躍動,在牆上投下光怪陸離的影子。
來人一身漆黑的鬥篷,遮住了面孔。終于走到劉湛面前, 他緩緩伸手,扯下了圍帽。
劉湛木然的表情在看清那張精致而異域風情的臉之後土崩瓦解, 他的瞳孔放大到了極點,猛地撲上前來, 卻被鐐铐禁锢着硬生生停在了半路上。
他聲音驚駭到了極點, 哆哆嗦嗦道:“你、你——!”
來人微微一笑, 明豔的笑容照亮了這暗無天日的牢房,只是他流光溢彩的眼中卻毫無笑意,反而像是兩個黑不見底的漩渦。
謝朝用手中火把随手點燃燭臺,唇邊始終帶着愉悅的笑容,卻讓人看一眼就從頭涼到腳。劉湛開始瑟瑟發抖,他慢慢地後退,直到退無可退地用後背貼住了牆。
事到如今,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自己從頭到尾都錯了個徹徹底底。
劉家的敗落,自己的末路,全都拜眼前的人所賜。
而這個人在這之前,甚至從未入過他們的眼,只當他是一個毫無地位的傀儡皇帝罷了。
他才是幕後的黃雀!
劉湛天旋地轉,差點倒地暈死過去。
謝朝緩慢地蹲下身,與牢房後的劉湛視線持平,笑眯眯道:“劉家主,許久不見。”
劉湛不知道謝朝的這聲許久不見是對着上輩子的他說的。他抖着幹癟的嘴唇,用盡了五十年修煉出來的情緒內斂,才硬生生忍住恐懼,怆然開口:“陛下,劉家一片赤誠忠心,天地可鑒……為何,為何要将我劉家逼上絕路?”
他雖然對皇位觊觎垂涎,卻也只是私下裏偷摸搞些小動作,尚未有過任何真正的謀逆之舉,是以這句話說得也算冠冕堂皇,字字泣血。
誰料謝朝聽見之後,不僅毫不動容,反而像是聽見了什麽好笑至極的笑話,唇邊笑意越來越大,最後幾乎是上氣不接下氣地笑起來,眼角都笑出了淚花。
他的笑聲回蕩在空曠陰森的牢房之中,詭異至極,看起來像極了瘋子,連劉湛都吓得收了聲,不明白怎麽就把謝朝惹笑了。
好半天,謝朝總算是笑夠了,擦掉眼角的淚花,喃喃道:“忠心天地可鑒?”
“舉兵逼宮,逼朕寫下罪己诏退位,囚于冷宮之中,退路全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此一年之久。”
他蹲着身,柔聲細語道:“原來這就是劉愛卿的忠心,朕當真是好生佩服。”
劉湛聽呆了,心道皇帝在說些什麽子虛烏有的事?他不是好好站在這裏嗎,又有誰将他關去了冷宮?
唯一的可能就是,皇帝瘋了,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這個瘋子以自己的性命設計,将劉家玩弄于股掌之間,他現在明白了,卻明白得太晚太晚。
“劉愛卿無需緊張,朕不會對你做什麽的,畢竟明日就要行刑了不是嗎。”謝朝緩緩收起最後一點笑,此時沒有了笑容的遮掩,那點譏诮與仇恨便無所遁形,“朕只是來同劉愛卿,最後說些體己話罷了。”
只是這體己話有些過于刺耳了些。
“劉家之後,還有王家孔家李家,以及你們的擁趸——”
隔着冰冷的牢門栅欄,謝朝一字一頓,字字如刀,冰冷而殘忍地進行了宣判:“一個也跑不掉。”
從牢房裏出來的時候,天邊已泛起淺淺的魚肚白。
腹部的傷處因為剛剛過分誇張的笑,再加上情緒過于激烈的起伏,似乎又有些繃裂,細微的血腥味萦繞鼻腔。
謝朝卻毫不在意,将黑鬥篷重新穿戴整齊,遮住蒼白的臉色,他沿着地牢旋轉的階梯拾級而上。
王叔今晚有要緊事,說是會在寅時才回來。慎刑司裏早就被謝朝不動聲色地安插.進了自己的耳目,想進地牢輕而易舉。
只是不能讓王叔知曉。
謝朝鎮定地匆匆往上走,心中估算着時間,還來得及。
慎刑司的臺階很長,地底漆黑如同地獄,地面卻是無盡燦爛的天光,于是這一路像是從黑暗慢慢走向光明。
眼見臺階還差幾階就要爬完,謝朝稍稍松了口氣,略微加快了步伐,終于從地底探出了腦袋。
但下一秒,像是看見了什麽不該見到的人,他渾身驟然僵硬。
幾米開外,陸川延長身玉立,衣角被晨風吹得紛飛錯亂。他靜靜地站在天光之中,注視着謝朝,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謝朝的冷汗瞬間下來了,咽了口口水,幹巴巴道:“……王叔?”
糟了。
該怎麽解釋他的半夜偷跑,以及能在沒有王叔許可的情況下進入慎刑司?王叔來了多久,又有沒有聽見他對着劉湛說的狠話?
剛剛于幽暗牢中的陰冷狠戾消失得一幹二淨,謝朝現在像是個幹壞事被大人抓包的小孩,絞盡腦汁地想該怎麽糊弄過去。
他還沒想出計策,陸川延卻先動了,緩步往他的方向走來。
走到近處,謝朝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忐忑地仰臉看陸川延:“王叔……你怎麽來了?”
不管怎麽樣,先拖延一下再說。
陸川延卻并不答,只是伸手,解開了謝朝身上的披風。
藏于漆黑披風下的單薄身形露出,血腥味頓時濃重起來。
謝朝一僵,毫不意外地看見陸川延擰起了眉頭。
他如臨大敵地等待着王叔的诘問,但陸川延沉默半晌,最後只是攏了攏謝朝身上的披風,語氣像極了嘆息:“陛下身上帶傷,不該來此陰寒之地。”
謝朝任由他動作,不清楚陸川延現在的想法如何,只敢偷偷攥住對方的廣袖,讷讷道:“王叔……”
陸川延微微垂眼,看了一眼謝朝不安的手指,還是沒有推開他,只道:“傷處繃裂開了,陛下随我一道回宮,重新處理一下吧。”
王叔竟然什麽也沒問,就這麽輕飄飄地放過了自己。
是他對自己信任到了什麽也不用問的程度,還是說根本不在乎?
緊張感褪去,謝朝心裏反而不是滋味起來。
明日劉湛就要腰斬了,按道理講,劉家之事便算是告一段落。但是陸川延這段時間還是早出晚歸,看起來頗為忙碌,也不知道在處理些什麽。
只是謝朝心裏清楚,王叔是在躲着他罷了。
明明他的傷處已經好得差不多,王叔也可以和自己睡在一處了,卻始終不肯松口。
那軟榻再怎麽好,能有龍床睡得舒服嗎?
只是今日,自己傷處開裂又被王叔發現,恐怕這段時間都不用想同睡的事了。
身邊的小皇帝蔫頭蔫腦,情緒不佳,陸川延自然是能察覺到的。
但是他只作不知,回房請了太醫,又勒令謝朝好生休養之後,便将又回了偏殿中,潛心研究那幾首詞曲。
小皇帝假意遇刺這件事,确實整治了劉家,但同時也整治了醉香閣,倒是給陸川延調查陳路帶來了不少麻煩。
劉家一倒,醉香閣便只能暫時充公。青樓這種地方怎能讓朝廷獨立經營,說出去肯定會笑掉大牙,還是得交付到合适的商人手裏,所以在這段時間暫時停了接客,不再經營。
飛雲姑娘接不了客,自然也就不會作新曲,右丞也就沒了來醉香閣的理由。
經此世家一事後,陳路明顯察覺到了京中的風雨欲來,于是更加警惕內斂,開始閉門謝客,待在府中消磨時日。縱然四隊暗衛整日不歇地輪番盯梢,每一個與右丞府宅有牽扯的人都被嚴密監視着,陸川延仍是找不到絲毫把柄。
陸川延試着調查過飛雲,但是她的背景清白幹淨無比,毫無纰漏,像是被人精心抹除過一般。
由此,便更可看出她背後之人的身份不簡單。
嚴刑拷打肯定也行不通。陸川延推斷,飛雲應該是那種專門培養出來,負責傳遞情報的死士。倘若将飛雲捉進慎刑司,對方恐怕會在第一時間想方設法自盡,根本不會給自己拷問的機會。
假如飛雲畏罪自殺,自己也許有理由懷疑頻頻與她見面的右丞別有居心,卻完全沒有實質性的證據。對方恐怕也會滿口冤枉,咬死自己只是去聽曲而已,萬萬沒想到這女子竟然包藏禍心,說不定還會順勢誇贊陸川延幾句英明神武——雖然更像是某種嘲諷。
當真是銅牆鐵壁,無縫可鑽,什麽該考慮的不該考慮的,統統都讓這老狐貍考慮盡了。
萬般無奈之下,陸川延只能将籌碼暫且壓在飛雲之前的幾首詞曲上。
右丞如何向西胡傳遞訊息的暫且不論,這詞曲極有可能包含着西胡那方傳回來的消息。
陸川延頗為廢寝忘食地鑽研兩天,試着将詞裏的每一個字都拆開,橫着看豎着看,排列組合起來看,卻完全沒有摸清楚規律。
不管是藏頭還是露尾,抑或是跳着讀倒着讀,都毫不通順,練不成語句。
即使交給自己的心腹幕僚一同揣摩,亦是不得章法。
時間一長,即使淡然如陸川延,也難免升起一些躁郁情緒。
幾天之內,他自我懷疑不下五次:難不成這詞曲當真只是普普通通的詞曲,并無什麽特殊含義?
又是一晚天近黃昏,陸川延放下狼毫毛筆,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旁伺候的小太監早已點起燭火,見攝政王停筆,很是識趣地退下,不多時便帶着身後的宮女太監們進了偏殿,布好了菜色。
陸川延坐到桌邊,不經意間看見了幾道平日裏謝朝最喜歡的菜。握着筷子的手頓了頓,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似乎許久沒和謝朝同桌用膳了。
自從那日在慎刑司門外逮到了謝朝,又将他摁回床上休養之後,陸川延便全身心投入到了破解詞曲的工作中,用零零幺的話講,這叫密碼破譯。只有晚上就寝時,才會裹着月色與白霜回到主殿,躺到軟榻上休息。
這麽下來,這幾日他都沒怎麽與小皇帝說過話。
小皇帝這幾日也罕見的沉默,竟然也沒有主動與他搭話。
陸川延如今一回想,難免有些疑惑:難道小皇帝轉性了?
他終究還是放心不下,草草用完了膳,今日難得沒有繼續伏案勞累,而是早點回到了主殿。
他來的時候,謝朝恰好也剛吃完飯,靠坐在床頭,正在淨面洗手。他的手骨線條漂亮,白皙修長,指尖紅潤,好一雙美人手。水滴于指尖簌簌落下,于是更平添幾分賞心悅目。
捧着銀盆與手巾的小太監很是熟悉,陸川延輕易就辨認出來,正是前一陣子在醉香閣裏見過的那個僞裝成小厮的小太監。
看來謝朝對眼前這人頗為重用。
心頭的異樣微妙感一閃而過,陸川延在跨過門檻時弄出了些許輕微的響聲。
謝朝像是沒料到陸川延會這麽早來,有些驚訝地睜大眼睛,睫毛長而翹,根根分明。
反應過來後,他透亮的眼珠裏立刻盛滿了欣喜:“王叔?你今日怎麽來這麽早?”
于是心中的那點異樣感就被謝朝輕易撫平。陸川延“嗯”了一聲,坐到謝朝身邊:“微臣今日政事暫且告一段落,故而早些回來了。陛下今日感覺如何,傷處可還疼痛?”
本以為謝朝會趁機同自己撒撒嬌,賣賣慘,沒想到謝朝聞言,笑容略淡,回道:“不痛,朕已經感覺好多了,多謝王叔挂念。”
他的回話頗有幾分中規中矩,倘若兩人之間只是單純的君臣之禮,這麽說也算是正常。但謝朝平日裏對陸川延是能有多黏就有多黏,這麽說那可就太奇怪了。
陸川延聞言,眉頭下意識一蹙,也察覺到了幾分不正常——小崽子何時這麽客氣過?
他一時間頗有些不習慣,皺着眉追問一句:“當真?”
謝朝眨眨眼:“自然當真,朕已經好些時日沒下床活動,好好養傷,如今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頓了頓,他開玩笑般又道:“若是王叔今晚能與朕同床,那再好不過。”
聽見熟悉的玩笑話,陸川延這才稍稍放下心,只當自己沒聽見最後的玩笑。
謝朝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王叔這幾日,在忙些什麽?朕看王叔這幾個晚上,睡得似乎很是香甜。”
前幾日陸川延殚精竭慮頗費心神,自然比平日裏要疲憊許多,晚上睡得也快。
聽到謝朝的疑問,他略略思考片刻,只半真半假道:“微臣仍在懷疑右丞的結黨營私之嫌,所以這幾日多費了些功夫。”
謝朝聞言一愣,期期艾艾道:“可,可劉家倒臺之時,并未見右丞為他們說半句話,王叔又如何判定他們結黨營私?”
陸川延道:“陛下可知棄車保帥?”
謝朝畢竟對陸川延是百分百的信任,絕不懷疑陸川延有誤判的嫌疑。聽他這麽一說,頓時了悟,憤慨萬分地道:“想不到他竟然如此狠辣,盟友也能說棄就棄!”
看起來倒像是真心實意為那劉家抱不平似的。
只不過陸川延知道,謝朝大概只是在可惜不能憑借此事捏住右丞的把柄而已。
他面上的笑意一閃而過,只道:“陛下說得極是。”
又陪着謝朝坐了片刻,就再次到了就寝的時間。
謝朝見陸川延仍然是沒什麽陪自己睡覺的意思,也沒有再過多地賣乖撒嬌,似乎已經知道了王叔的決定并非自己能輕易改變的。
吹熄燈盞,他用手扶着床邊,自力更生地從坐姿慢慢轉變成躺平。
很快,他呼吸均勻,像是已經睡着了。
陸川延今日短暫地歇息了一晚,此刻倒是沒什麽睡意,躺在軟榻上,倒更像是閉目養神。
今日難得有空,他在腦海中呼喊許久未叫的001:“閣下在嗎?”
001最近時不時就要回去參加主神的緊急培訓,謝朝受傷那日它恰好不在,不然肯定會在陸川延的腦子裏心疼地叽哇亂叫——雖然回來之後發現氣運之子受了重傷,也沒少叫就是了。
感受到宿主召喚,它快樂地回來了:【在的哦,宿主有什麽事嗎?】
陸川延語氣平淡:“無事,只是今夜有些空暇,想聽些千年以後的故事了。”
001:【……】
001遲鈍的小腦瓜逐漸察覺到,自己似乎是被宿主當作講故事的智能機器用了。
它有些氣呼呼地彈了彈:【001是先進的高科技系統,不是用來給宿主講故事的!】
天天講故事,它的內存都要被小說和電視劇占滿了!
雖然确實很好看就是啦。
陸川延聞言一挑眉:【哦?那閣下除了能為我講故事,還能做些什麽?】
001氣鼓鼓地想向陸川延證明自己,但想了一圈之後,它有些茫然地發現:自己好像只能給陸川延講故事啊?
論劇情梗概,早在第一天來到世界的時候自己就把能講的都清楚了;論其他功能——自己似乎沒什麽功能?
就連氣運之子重生的bug,都是宿主發現的。
第一次發現自己很沒用的001:【……嗚!】
幸、幸好它還能講故事!所以自己還是對宿主有用處的!
陸川延只是輕飄飄說了一句話,卻導致了001的心态發生了巨大轉變,從此心甘情願地做一個講故事機器。
它忙不疊地選出一本新的小說,清了清機械音:【這個故事,要從天啓六年,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講起……】
001雖然聲音奇特不似真人,但講故事确實是一把好手,一球分飾多角,頗為引人入勝。
只是今天的故事,似乎有些不同尋常。
陸川延閉目聽了片刻,覺出些許不對勁,出聲打斷:“……閣下剛剛那一句,是什麽?”
001不明所以,又念了一遍:【攝政王衣衫已經在剛剛的掙紮中被盡數撕碎。他雙手被捆綁在床上,無法掙動,心知今日難逃一死,心如死灰地閉上了雙眼,道:“臣知曉陛下恨臣,今日要殺要剮,但憑君意。”】
【皇帝赤紅着一雙眼,用力箍緊身下的人,惡狠狠地看着他,咬牙道:“王叔,你休想用死來擺脫朕!你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
【語罷,他就狠狠地吻上了攝政王的薄唇……】
“……停。”
陸川延無言片刻,再開口時,語氣略顯艱難:“皇帝,對攝政王是那種心思?”
001正看得起勁,歡快道:【是的喲宿主,其實前面已經有很多鋪墊啦,宿主你看,比如什麽“複雜難辨的眼神”,“晦澀的神情”,“緊攥的雙拳”,其實都說明皇帝對攝政王是又愛又恨啦~】
001對人類的情感研究頗有心得,已經是一個很有經驗的系統了,能輕易看懂那些描寫背後的暗示。
“……”陸川延斟酌道:“但這是否有些太不現實?斷袖已是有悖倫常,攝政王又一直觊觎皇位,天子肯定欲除之而後快,又怎麽能愛上他?”
001想了想,自認為對人類複雜的情感有了一定的了解,道:【因為感情是不受人類的主觀意願而更改的吧?明明有悖倫常,但天下還有無數男子與男子相愛,也許并不是因為他們不想喜歡女子,而是因為他們的心已經給出去,從此便容不下其他人了?】
它說的話高深莫測,頗有幾分哲理。陸川延一時之間也被它唬住,喃喃道:“不受主觀意願更改?”
這麽一細想,倒是不無可能。
只是作為攝政王,陸川延本能地對這個故事的內容感到難以接受——因為實在是有些容易代入了。
一想到謝朝會“赤紅着一雙眼”,“惡狠狠地看着他”,“吻上薄唇”,陸川延頭皮一麻,下意識抿起了嘴,表情一言難盡:“……”
太怪了。
不過謝朝肯定不會像故事裏的皇帝那樣,對他做出這種行為就是了。畢竟自己這個攝政王并不觊觎皇位,與謝朝之間也并無感情糾葛——對方只将自己當做最信賴的長輩,而他亦是将謝朝看作了唯一親近的晚輩,絕不會出現故事中的情況。
說到感情,陸川延的思緒很快發散到另一件事上。
小皇帝今年已經十七有餘。還是那句話,一般而言,這個年歲的天子早已初經人事,很快便要廣立後宮,開枝散葉了。
只是以謝朝現在的情況,對身邊宮人都要提防萬分,每晚只能與自己同眠,又如何接受與陌生女子睡在一張床上?
恐怕後宮之事,也要讓自己出手布置——尋幾個品貌端莊,家世背景都挑不出錯處的女子,早早送到乾清宮來從宮女做起,與小皇帝多多培養感情,說不定便能日久生情。
只是那個時候,為了避嫌,自己應該也要從乾清宮中搬出去了。
這個念頭一出,陸川延卻突然生出點微妙的不悅。
是自己的所有物被他人染指的不快。
他尚未細究這一縷情緒的緣由,卻被某種極輕微的聲響喚回了神智。
聲音時有時無,在一片安靜之中卻尤為突兀,是從龍床上傳出來的。
陸川延雙眼猛然睜開,他警覺而無聲地起身,向着謝朝的方向看去。
室內無光,陸川延只能勉強看清小皇帝的輪廓,是背對着自己睡的。
他無聲下了軟榻,幾步走到龍床邊。
離得更近了,那聲音愈發清晰可辨,正是謝朝發出來的。
他什麽時候有說夢話的毛病了?
自己明明一直同小皇帝睡在一處,而且睡眠很淺,卻從未發覺。
陸川延不解地擰起眉間刻痕,突然想起,自己這段時間因為過于疲憊,所以向來睡的很死。
難道正是這幾日,謝朝又多出來了新毛病。
陸川延擰眉細聽,謝朝的夢話斷斷續續,音節模糊,很難聽出他在說什麽。只是偶爾從夢中發出一聲很長的泣音,像極了幼獸無助的嗚咽。
沉思片刻,陸川延決定要将他從夢中喊醒。
他低下身,摸索着想輕輕推推謝朝,在碰到對方身體的一瞬間,愣在原地。
——他在發抖。
作者有話要說:
陸川延:小狼崽子只把我當長輩,我也只把他當晚輩。
#再三确認fla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