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聽講
周圍的喧聲被指尖與耳縫相抵阻隔在外。季羨陽耳內響起海螺般的浪聲,如海風拂過,又像氣流流穿。
季羨陽聽不清廣播裏主任的用心熏陶,只能聽到自己牙縫間互相摩擦的咯吱聲。
不知道他堵耳堵了多久,斷斷續續的電音才消失在擴音箱裏,取而代之的是人們聽了就會鬼叫的上課預備鈴。
季羨陽剛想把手放下來,莫地右手手臂被人拿筆蓋戳了一下。
他敏感地轉過頭,盯着盛向,将手指從耳洞內拿出,沒好氣地問:“戳我幹嘛?!”
盛向拿出自己的練習冊,遞給來收作業的課代表:“因為你聽不見。”
他轉過頭,用軟語溫言下着殘酷的命令:“交作業。”
季羨陽拿手撫了一下盛向戳過的地方,将兩根手指摩挲了幾下,把練習冊給了那人,問了一句學生們的口頭禪:“下節什麽課?”
“數學。”盛向早将數學教材攤開,聽他這麽一說,便将書推了過去,“你看一下我的,上面有我預習的筆記。”
課代表還在後排收着最後幾本作業,聽到季羨陽主動詢問課表,已經有些稀奇,見他對盛向的态度似乎與傳聞中的不一樣了,更加覺得愕然。
畢竟一個星期之內,這兩人連續上了兩次學校論壇的熱搜,現在他們在廁所走廊相殺的視頻還在論壇裏瘋狂播放。
作為評論區裏面吃瓜的群衆之一,喬沂當時随便翻了翻,發現前排的評論與其他聲音不同,便帶着好奇心點了進去,結果眼睛跟着頁面刷新了一次。
看完其中的一個視頻講解,喬沂再倒回去看原視頻,越看越覺得變了味。
現在聽到兩人的對話,腦內不自覺地就彈出那個溫柔相殺的畫面,下意識地扯動着嘴角,很快又使勁兒地咬着嘴皮,單手捂着嘴,但眼睛已經彎得不行。
“不需要。”季羨陽用很硬朗的口氣對盛向說着,将書本又推了回去,突然瞥見喬沂抱着作業,表情不太對勁地看着自己。
季羨陽以為她還有什麽事,疑惑地朝她單挑了一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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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喬沂眼裏看來,那是一種別樣的信號,在心裏翻譯成了「請您走開」。
喬沂:“!”
“啊,你們繼續!”喬沂抱着重重地一沓作業,轉身朝自己前排的座位跑去。
“……”季羨陽看喬沂跑得作業都快從她懷裏掉下來了,腦子裏一頭問號,将視線移到盛向似笑非笑的臉上。
“別看我。”盛向微微低頭,用右手手指蹭了一下鼻尖,帶着點鼻音,“頭轉過去,上課了。”
季羨陽看着盛向鼻尖被他蹭得微微發紅,猛地想起昨晚睜眼就看到他離自己只有幾厘米的臉,将「有病」二字咽下肚子,也拿手蹭了一下鼻,望着前門走廊。
高莉拿着她的麥克風,卷了本教材走了進來,熟悉的高跟鞋聲音讓教室裏的人即刻手動縫住了自己的嘴。
季羨陽看到高莉棕色齊肩的發絲搭在脖頸兩側,臉上還挂着笑,看樣子應該還沉浸在廣播裏的社死喜報,就連招呼底下學生的語氣都比平時柔和了不少,很快就講起了新課。
季少爺正在履行承諾,嘗試着新課內容,看高莉在黑板上畫着歪歪扭扭的曲線,寫着各種各樣的方程,仍是不解地将視線跟着她手裏的白色粉筆頭走。
堅持不到半節課,季羨陽就本性暴露。
很快,他就感覺手中的筆寫起字來像是在畫符,眼神渙散,看黑板像是在看虛拟背景,耳朵也聽不太清高莉在傳授着什麽知識。
墨綠色黑板被太陽光照得有些反光,粉筆字被迫開啓了隐身功能。
季羨陽身體重心漸漸前傾,又強撐着自己坐直,他努力睜大雙眼,伸手去摸桌肚,想用手機裏的垃圾單機游戲來消除他想睡覺的本能。
他在抽屜裏摸了半天也沒有碰到手機的邊,季羨陽索性彎下腰,将頭埋下去,用他快閉上的眼睛看着找。
“找什麽?”
高莉講的這部分盛向在預習時就已經領悟了大半,不懂的他只需跟着高莉的思路捋一捋即可,因此又分出了一些注意力放在了季羨陽這位可能有潛伏期多動症的人身上。
“關你……”季羨陽被他這一吓,瞬間清醒了很多,擡眼看着他,順嘴吐出了兩個字。
但他想起自己現在與盛向的相處模式還能算上普通朋友,便頓了頓,不太情願地回道:“找手機。”
“你想睡覺是嗎?”盛向邊問邊把手伸進了自己的抽屜。
“嗯。”季羨陽低頭繼續搗鼓着,對學霸的感知能力感到佩服,耐着性子回着。
就在季羨陽指尖觸碰到放在抽屜最裏面的手機側邊時,突然聽見他身邊傳來「嘶」的一聲,随之而來的又是一股淡淡的薄荷糖香,季羨陽下意識地擡頭。
盛向将撕開包裝的薄荷糖拿到兩張課桌擋住的地方,遞給他:“提神。”
季羨陽不想回味今早那刺激的味道,便推開他的手,堅決拒絕道:“不要,拿走。”
“上課玩手機,”盛向手沒動,盯着他即将拿出的手機,皺眉問他,“想被處分嗎?”
季羨陽玩了不知這是第幾次的手機,而平均被逮住了的次數為零,于是帶着點兒僥幸和傲慢,連眼皮都沒擡一下:“不會發現……”
季羨陽還未說完,高莉轉頭剛好就看見他嘴在在動,就幫他打了臉:“季羨陽,你手在下面幹嘛呢?”
全班逮住短暫不用聽課的機會,刷地一下往後看去。
但人們視線并不在兩人的臉上,而是在他們桌下看也看不見的手。
季羨陽手裏握着手機,盛向捏糖的左手放在桌下,右肘放在桌面上,正面迎接着班裏頭來吃瓜的目光。
季同學對這幾天上課總被點到名感到非常晦氣。
“我……”
“站起來說話。”高莉剛還挂在臉上的笑又在這一刻褪去,将季羨陽被表彰一事手動抹黑,面無表情的看着他,“這點規矩又不懂了?”
季羨陽将手機重新放回桌兜裏,嘆着氣,慢慢起身,組織不太符合邏輯的語言:“桌面不平,手放桌面上磕得慌。”
班裏人默默抿着嘴觀戲。
高莉對季羨陽有全身挑刺的少爺毛病已經消化良久,但眉頭還是一扯:“教室不是你舒适的家!”
她拿着木條戒尺指着黑板上剛才她講的函數,沖着懶散狀态的季羨陽說:“那你來說,這個是什麽?”
季羨陽脅迫自己定眼一看,發現她指着一個英文字母:
e。
昨晚的記憶如浪潮般湧出季羨陽的海馬區。
這不那什麽率嗎?
季羨陽眉頭上揚,認為自己即将打破回答問題次次錯過正确答案的零記錄,因此胸有成竹道:“橢圓……”
“咳——咳!”盛向連忙咳嗽了幾聲。
季羨陽被這咳嗽聲打斷,心情有些煩躁地皺着眉,瞥了他一眼,并沒有注意盛向手指着書本上的某一個地方,轉頭重新回答,将音量放大:“橢圓離心率。”
全班又将頭轉了過去,将手心朝下,用手掌的虎口位置貼在唇前,手指捏住臉頰,全力憋着笑。
“離心率?”高莉篤定他上課又處于神游狀态,但有些欣慰從這小子嘴裏得出一個了另一領域的正确答案,便似笑非笑,給了他一個臺階:“這節課講的導數,現在我講原函數,你的答案是昨天的知識點。”
季文盲立馬皺眉,內心活動無比豐富:同一個字母還有不同的意思?
學霸沒給他講,文盲不知道。
季羨陽眼睛平視着前方,老實回答:“聽不懂。”
高莉頓時來氣,将戒尺拍一下黑板,聲音如拍板一般尖:“聽不懂?你自己聽了嗎?!”
季羨陽臉還是緊繃着,在心裏悶着:就是聽不懂所以才不聽。
高莉對他如變幻多端的天象般的學習态度感到頭疼,但看他能想起另一部分的知識點,心裏還是肯定盛向擔起了責任,便暫且放了他一馬,訓斥着叫他坐下。
季羨陽帶着怨氣慢慢坐下,瞥了一眼盛向,又用嘴型小聲問他:“你又整我?”
盛向一聽,對他超神的學渣認知感到無奈地一笑,順着他說:“下課給你解釋。”
季羨陽拿起筆,挂了個極難看的表情,意思很明确:
解釋個屁,老子不會聽。
季羨陽擡頭看了圓鐘,翹着二郎腿,數着還有幾秒鐘下課的倒計時。
3秒。
季羨陽一心責備:怪他。
2秒。
季羨陽對于自己并沒有問這種弱智的問題産生懷疑:怪他?
1秒。
季羨陽看着自己數學書上做的亂七八糟的筆記,瞧見了自己畫了橫線的「e」:怪…
激動人心的鈴聲重新響起,人們忽略課堂老師站在講臺上的說話聲,不留一絲拖堂的機會,立刻飛出教室或者合上書本。
高莉頭疼地走下講臺,看了一眼後排的情況,抱着作業本出去了。
季羨陽将筆一扔,對上盛向的視線,帶着審視者的口吻,朝他狠狠說:“解釋。”
盛向露出一個了虎牙,将自己的數學筆記本打開,攤在他面前,拿筆尖指着跟季羨陽過不去的「e」,朝他解釋着每個知識點字母所代表的不同含義。
季羨陽看着盛向的手背線條,看着筆記本上如書法作品般的字,聽着不太懂的知識,在嘈雜的環境中說不清什麽感受。
“……”
——
九中的周末課程是用電腦随機排列且每周不重樣,運氣好的班級會分到體育或者自習,碰到黴運也只能認栽被六種學科折磨。
高二六班可謂是得到了老天的寵愛,搖出來的課程都有心心所想的體育放飛課。
班裏的儲物室裏有着人們用班費買來的運動器材,每到體育課都會被一掃而光,丁鶴好不容易沖進去拿到了羽毛球拍,正在耗費力氣從裏面擠出來。
“我去,你們別擠啊,擠海綿呢!”丁鶴新買的運動鞋被踩成了淡灰色,一臉委屈地嚎叫着。
丁鶴走出儲物室之後,看到前排的喬沂和講臺上的人都在望着後面,便納悶地一問:“走啊,愣着幹什麽,待會兒沒場地了,羨兒還等着呢。”
喬沂看到丁鶴頭上冒着汗,用手指了指後排:“丁鶴,羨哥在那兒……”
丁鶴順着她食指的方向望過去,羽毛球拍以垂直方向從手中頃刻脫落。
他整個人瞬間成了石膏像裏的一員。
作者有話說:
季羨陽:以後別跟我提「e」這個字母。
感謝小可愛們的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