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沈搖光發了問,可是面前這人卻半天沒回答,只死死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盯出個窟窿。

許久之後,那人紅着眼,低沉的嗓音居然帶着若有若無的顫抖,像是在極力壓抑着什麽。

“……你什麽都不記得?”

沈搖光都有點分不清這個“商骜”是在跟他演,還是真的在傷心了。

他懷疑地審視着面前這人的表情,卻見他眼眶紅得越來越厲害,眼神偏執,到了幾近瘋狂的程度。

“你不記得了?”那人壓抑着,又問了一遍。

“算是吧。”沈搖光模棱兩可,神色冷淡平靜。

這是一種非暴力不合作、絕不會讓對方看出一點端倪的态度。對方似乎有些受不了,沒說話,只盯着他,向着他的方向靠近了兩步。

“站在那,別動!”

沈搖光猛地向後退去。

剛才那撕咬啃噬的觸感還在唇邊久久未散,“商骜”一動,他渾身都難受起來。

他戒備地盯着“商骜”。

就好像他的抗拒躲閃看起來有多傷人似的,此人的動作尴尬地停在原地,似是想要觸碰他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很久之後,他才收回了手。

“師尊,你應該了解我,我不喜歡被騙。”

他的表情帶着幾分若無其事,冷淡倨傲的神态也有點刻意,像是在刻意掩藏着什麽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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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妖祟制造幻境迷惑修士,目的都很簡單。它們洞悉修士的內心,創造出讓修士難以抗拒的迷境,使之沉迷後再趁機掠奪其修為。而若是心魔,則通常出現在修士大小境界的突破之前,同樣會以抗拒誘惑或抵禦痛苦的方式,來洗練修士的道心。

又或者,修士在空間中制造的用來迷惑入侵者的迷陣,也會将其他修士陷到假象中,但通常內容大同小異,目的都是讓修士方寸大亂,從而在其中迷失。

兩百年來,各類幻境沈搖光見過不少,但頭一次見過有人在幻境之中和他演情感劇的。

想來也是。他昨日還身在上清宗內,有他父親飛升前布置下的護宗大陣保護,等閑邪祟根本無法入內,更何況上清宗還戒備森嚴。他近期修為穩定,并無突破跡象,怎麽會無緣無故陷入迷陣之中呢?

更何況這迷陣還霸道至此,壓制住了他的修為,他從沒經歷過這樣的情況。

沈搖光也不想再和面前的“商骜”多耽擱,幹脆坐起身來,淡淡地道:“我不了解你,但你也應該知道,我不想與人多作糾纏。”

說着,他便撐在床沿上,想要下床。

“商骜”兩步上前,竟是一把将他按住了。

“你做什麽?”他問。

“去看看你是何方神聖,能将我困在這樣的幻境裏。”既知身在幻境裏,沈搖光神色坦然,講話也直白,并不打算和這妖祟打啞謎。

面前的妖祟卻像是被他當胸刺了一劍,面色難看中帶着兩分痛苦。

真奇怪。

“這裏不是什麽幻境。”妖祟說。“這裏是九天山。”

九天山?

九天山在修真界極北之地,亦是修真界海拔最高處,是一片連綿不絕、長有上千裏的冰雪山脈。九天山以北,便是無人能通過的屏障結界,以沈搖光的了解,恐怕就是這片世界的盡頭。

九天山苦寒荒涼,又高入雲端,便是修士禦劍也無法抵達,故而根本無人踏足。面前這位想要編謊話,也該編得使人信服些。

沈搖光淡淡看他一眼,沒有理他。

“你剛問我現在是什麽年月,我告訴你,是仙歷一萬兩千三百四十六年。”沈搖光正要站起,卻被這人死死按着肩膀,壓在原地。“言濟玄說你現在不能下床,你別動,你要問什麽,我都告

訴你。”

沈搖光狐疑地審視了他一番。

“你是說,我來到了四十二年之後?”沈搖光眼中露出兩分譏诮。

面前的妖祟沒有說話。

沈搖光接着問:“你又說你是商骜?”

“商骜”沒有說話。

沈搖光從沒經歷過這樣離奇的事,已經篤定面前的“人”是個謊話連篇,且有些無聊愛好的妖祟了。

“那麽,你給我的是什麽劇本?一夜之間穿到了若幹年後,非但修為一朝被廢,還因多年前的一時心軟而養出了一個欺師滅祖的不肖弟子的炮灰嗎?”沈搖光問他。

面前這人的眼睛微微瞪大了,像是又驚訝、又不敢置信,同時還強忍着強烈的痛苦。

“欺師滅祖……不肖弟子?”

演技不錯。

這人似乎很怕他離開床榻,沈搖光猜測,或許這就是什麽陣法。想來也是,修為再強大的妖修,也不可能做出既強大、又廣闊的迷陣。

照此情形,恐怕床榻之外又會是另一番情境了。

他不想和這人對戲,幹脆在他神色怔愣時拂開他的手,翻身下床。

那人如夢初醒,一把按住他。

“你不能下來。”他的眼睛中已經泛起了明顯的血絲,目眦欲裂,卻仍舊攔着沈搖光。

還真是固執。

但這卻讓沈搖光更看出了他的畏懼,想必是的确被找到了破綻。

于是,他劇烈地掙紮起來。既是在幻境之中,他便也對這副假的病體殘軀并不怎麽珍視。

“為什麽不能?難道我落到這樣的境地,還不能逃?”他還不忘反唇相譏。

“不能逃。”兩人挨得很近,沈搖光甚至能感到這妖祟胸口的震顫。“你哪裏都不能去。”

“你憑什麽管我?”沈搖光掙紮道。

可是在這幻陣之中,他和這邪祟的力量太過懸殊。“商骜”甚至沒有動用半點真氣,就将他死死壓制在床榻上,讓他動彈不得。

而他手腕上的皮膚也脆弱多了。不過掙紮了幾個來回,就被攥出了紅痕,看上去觸目驚心。

“別亂動了。”邪祟咬牙切齒。“我會傷到你。”

沈搖光也不理他,只一門心思想要推開他。

下一刻,面前驟然暗了下去。

那妖祟一把扯下了床帳上的系帶,床帳頓時散落下來,遮住了外面的燭光。

沈搖光手腕一涼,竟是被“商骜”拿綢帶捆住了手腕。幾番纏繞下,沈搖光被雙手按在頭頂,死死地捆在了床榻上。

他沒想到會遇見這樣的事,詫異地看着“商骜”。

而“商骜”直起身,喘息着站在床邊,神色複雜中帶着沈搖光看不懂的痛苦,紅着眼,靜靜看了他片刻。

許久之後,“商骜”轉過身。

“言濟玄何在。”他看見“商骜”背過身,冷着聲音,這般吩咐道。

——

言濟玄去而複返,重新回到了他的床榻邊。而那“商骜”卻不知去向,偌大的宮殿內只剩下了言濟玄和沈搖光兩人。

沈搖光隐約能聞到一絲淡淡的草藥清香。

他皺眉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傷痕。

……怎麽會?

言濟玄坐在他床前,手中的玄銅臼中搗着藥材,遠處靜靜燃燒的爐上隐隐飄散出苦味。

見他看向自己,言濟玄笑了笑,輕聲說:“你醒了?不必擔心,您手腕上只是皮外傷,并沒有傷到筋骨。”

沈搖光撐着身體坐起來。

見他在看自己手中的藥杵,言濟玄笑道:“用這樣的法子上藥,有些不習慣吧?”

他放下藥杵,扶着沈搖光在床榻上坐定:“只因

你如今身體虛弱,真氣盡失,所以用不得仙丹靈藥,只得在尋常草藥中加以些許靈植,以作溫養。”

沈搖光皺眉審視着他,沒有言語。

言濟玄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放下手中的藥杵,認真說道:“仙尊不必起疑,您而今的症狀,多半是失去了記憶。”

沈搖光并不相信他的話,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他沒經歷過這麽真實的幻境,也從沒有在幻境之中受過傷。

言濟玄像是能從他表情中看出什麽,接着道:“仙尊也看出來了,是麽?畢竟人在幻境之中,所使用的并不是自己的身體,一切不過假象。因此,幻境中的修士只會灰飛煙滅,卻絕不會受傷,更不可能因受傷而在身體上留下痕跡。”

沈搖光垂眼看向自己的手腕。

那裏的紅痕已經開始微微泛起青色,在他蒼白的手腕上看着有些駭人。

“仙尊而今确是在仙歷一萬兩千三百四十六年,此處正是九天山。”言濟玄說。

沈搖光沉默許久,搖了搖頭。

“三日之前,我剛收商骜入我門下。但今日,我便出現在了這裏。”

這比他前世身死穿越還要魔幻。

“上清宗陣法如何強大,仙尊知道。即便是惑人心魄的邪祟,又怎能潛入上清宗對您施法呢?”言濟玄道。

他說的沈搖光又何嘗不知。但和他無故出現在四十多年之後相比,邪祟入侵宗門似乎還更合理些。

“可是,過去的這些年發生了什麽,我又怎麽會被困這裏,修為盡失?”沈搖光問他。

這一次,言濟玄緘口不言。

“怎麽了?”沈搖光問他。

“……這些事,我不敢說。”言濟玄說。“仙尊若想知道,還是親口去問九君吧。”

九君。

他莫非真的憑空出現在了四十二年之後,成了個多說兩句話都喘不勻氣的人。

而他座下的弟子,短短幾十年,脫胎換骨,修為已遠遠淩駕于他之上,還成了淩駕修真界、且确是欺師滅祖了的“商九君”。

兩相對比,他這震驚修真界百餘年的奇才,也成了不值一提的笑話。

按這樣的設定,五靈根逆襲,修為通天,大權在握,商骜才是拿着天選之子劇本的人。

那他沈搖光呢?

是将毒蛇收入懷中後終遭蛇咬的愚蠢農夫,還是心生歹念後被反殺的惡毒反派?

他思來想去,總覺得自己的境遇與前者更像。

修真界的大反派靠着虐殺、□□、囚禁他,來彰顯此人的六親不認和殘忍變态,從而引得人神共憤,正義的主角因此站出來,率衆讨伐,肅清天下。

……莫非他拿的是大反派的炮灰師父的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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