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商骜見過池魚多次。

一個被沈搖光救了兩次命,就死心塌地地崇拜他的小子。多年前遇險就是因為他那不夠靈光的腦袋,而今看來,還真沒比當年長進多少。

他垂着眼,淡淡地跟池魚對視着,也不說話,直到池修年忐忑地開始發抖,甚至想要張口求他放過池魚時,才甩袖轉身道:“起來吧。”

池修年趕緊一把拉起池魚,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別忘了你是來幹什麽的!”

池魚低下頭沒有說話。

池修年又狠狠指了他兩下,才匆匆跟上商骜的腳步,與他一同進入了淩霄殿內。

池魚站在原地沒動,池修年走到一半才發現,回過頭壓低嗓音恨鐵不成鋼道:“還不跟上?”

池魚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候在廣場上的宗門弟子們,別扭地說:“莊主,我就不進去了。”

“你想幹什麽!”

“我……進去也不自在。”池魚說着,指了指身後。“我帶人去将靈獸牽下去。”

池修年沒有多作猶豫,想到池魚面對商骜時的惡劣态度,他一時間也覺得是不該将池魚留在此處,

商骜向來陰沉狠厲,睚眦必報,且尤其喜怒無常。池魚留在這裏,一旦真的惹怒了他,即便是池修年也難以保住他。

更何況,兩人之間還有那麽多的恩怨……

想到這,池修年嚴厲地叮囑道:“別亂走動。”

“知道了。”池魚漫不經心地答應道。

而此時,已經行至淩霄殿前的商骜回過頭,就看到了他們叔侄二人對峙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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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像是在豺狼手下汲汲營營地讨生活,看得商骜譏諷一笑。

他的目光在池魚身上停了片刻,就見身側的衛橫戈上前來,低聲道:“九君,用不用盯住那小子,讓他別胡來?”

商骜淡淡收回了目光。

“随他去。”他說。

——

窗外,雪山連綿,鴻雁高飛。高山之下,依稀可見遍地青綠,頗有立于上界俯視衆生之感。

沈搖光用完了午膳,殿中的侍女全都退出去,他就坐在窗邊翻起書來。這寝殿中的書籍不知是誰的,竟很合他的愛好,時間便被這麽一點點打發了過去。

沈搖光的元氣尚且只恢複了十之一二,精力并不太好,書翻了小半,人已倚在窗邊沉沉睡去了。

夢中,青山連綿,雲霧缭繞。點青峰青竹環繞,無人打擾,他便在那裏讀書悟道,在鳥雀聲中靜靜度過日複一日的安寧。

便在這時,青鳥飛來,銜着一封書信。沈搖光翻開信封,便見裏面是池堇年的筆觸。

【沈兄,近來可好?我今日悟道頗有成效,聽聞淩澤陂附近的沐虹泉四季冰涼如雪,周遭清幽靜谧,可願與我一同前往,坐而論道?】

池堇年向來愛玩,坐而論道不過是借口而已。沈搖光笑着搖了搖頭,便以真氣淩空化作紙筆,正要回信,卻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道聲音。

“師尊?”

低沉陰郁,沈搖光一回頭,竟然又是長大成人了的商骜。

他一襲黑袍曳地,和清靜的點青峰格格不入。他逼近了沈搖光,不等沈搖光開口,便一把扼住了他的脖頸。

“師尊要去哪裏?”商骜逼近了他,沈搖光掙紮着,卻眼看他愈發逼近,似是又要傾身過來,如獵犬撲食般啃咬他。

“我不是說過麽?你哪都不許去,只能留在我身邊……”

低沉的呢喃森冷極了,沈搖光想躲,卻動彈不得。

卻在這時,他聽見一人的聲音由遠及近,将他從夢境中拉扯出來。

“沈宿哥,醒醒,沈宿哥!”

沈宿是他穿越之前的名字,他早年喜歡外

出游歷,又不願頂着沈搖光這婦孺皆知的大名招搖過市,于是便化名沈宿。

是誰?

他猛地睜眼,晴空下九天山的連綿雪峰映在了他眼中。

窗外,他看到了個熟悉面孔。

青澀稚嫩的一張臉,生得很是秀氣,長眉之下是一雙單眼皮的一雙丹鳳眼。個子卻高,挺拔瘦削,穿了一身群青色的道袍。

沈搖光膝頭的書啪嗒掉在了地上。

池魚!

沈搖光翻身坐起。

池魚是他摯友池堇年的侄子,亦是缥缈山莊的小少爺。當年他外出游歷,行至東海,在一只玄級神獸三頭睥睨口中救下了他們二人。

此後,他便與池堇年一見如故,引為好友。而池魚,則總跟在他叔父身側,一直崇拜着沈搖光,将他當做偶像看待。

“池魚?你怎麽來了這裏,你這是怎麽了!”沈搖光緊張地看着池魚。他嘴角不住地流血,氣息混亂,像是受了不輕的傷。

池魚匆匆抹了一把嘴角,說:“沈宿哥別急,我沒事,只是此處的空間陣法太過霸道,我強闖了幾次,也進不來……”

說到這兒,他趴在窗上急道:“沈宿哥,我是來救你的,你出得來嗎?”

“胡鬧!你既不知這時何等陣法,為何還敢強闖!”沈搖光擔憂極了,冷聲訓他。

池魚卻狠狠搖了幾下頭:“我來救你,沈宿哥,我顧不得這些了。”

“你是與池宗主一起來的?這裏戒備森嚴,你怎麽闖得進來?”

“我借口牽引靈獸,路過雜役所在的那座山,偷了一個侍女的腰牌。”池魚說。“這裏的守備都是鬼修,他們只認得腰牌上的氣息,不認識人,所以我才能到這裏來。”

聽他這麽說,沈搖光心下一驚。

即便鬼修只認得侍女腰牌,但他幾日觀察下來,侍女們通常各司其職,來到他寝殿的時間也極其嚴格,從沒有誤差。

池魚即便拿到了腰牌,在不該來此的時間通過了鬼修的關卡,也一定會被商骜發現的!

面前的池魚尚且渾然不覺,手中掐訣,彙聚真氣,便又要朝着寝殿的結界攻來。

“池魚!”沈搖光連忙喝止住了他。

“沈宿哥?”

“你既叫我哥哥,便聽我的話,好嗎?”沈搖光道。

池魚點頭:“沈宿哥,只要你一句話,今日我便是死在這裏……”

“不是要你死。”沈搖光連忙打斷他。“你一路來,即便小心謹慎,也定會留下蹤跡。此處看守的都是鬼兵,難以應付,若此刻來抓你,我無法護你周全。”

池魚連連搖頭,沈搖光卻堅持說下去。

“我出不去這裏,以你的修為,也無法與商骜抗衡。你即刻回去,裝作無事,保全自己,不要擔心我。若有機會,我一定設法離開這裏與你相見,好嗎?”

他這話雖說聽起來冷靜又自信,但他卻心知肚明不過是拿來哄騙池魚的罷了。以他如今的境況,怕是活着走下九天山都不能。

池魚似乎也聽出了他的安慰,眼眶漸漸紅了。

“沈宿哥,我不能丢下你。我央求我叔父帶我來,也是為了來救你……”

池魚向來膽小愛哭,沈搖光是知道的。當年他在睥睨口中救下他時,這孩子便已被吓得胡言亂語,瑟縮着一動不動。

但這樣膽小的少年,卻敢在重重鬼兵把守下來到這裏,就是為了要救他出去。

多年下來,沈搖光早将池魚當做自己的晚輩,看他這樣,也難免心疼着急。

“別急,池魚,我如今性命無虞,你不要怕。”沈搖光沈搖光的眼眶也燙了起來。他聲線清冷,此時放柔了聲音,如晚風拂過水面,涼涼的,好聽極了。

“沈宿哥……”

“聽話。”他說。“我何時騙過你?”

池魚眼眶通紅,眼看着就要落下淚來。

“快走。”沈搖光堅定地說。

池魚卻還是不願走。

沈搖光只好哄他:“我此番醒來,記憶全失,只記得剛收商骜入門時的事了。我留在這裏,也是為了查清當年發生的事,所以你不要添亂,快點離開。”

“沈宿哥……你什麽都不記得了?”池魚驚道。

“我不是還記得你嗎?”沈搖光安慰道。

池魚的眼淚吧嗒掉了出來。

“沈宿哥,那你就更不能留在這裏了!全是他害的你!他害你至此,把本該屬于你的東西全搶走了,還讓你背負罵名,使全修真界以你為敵!他讓你落到這個地步,還要将你擄走關起來,可恨他……啊!!”

剎那間,血光翻湧的黑色光芒大盛,幾乎将半邊湛藍的天空都遮擋住了,天地間霎時昏暗的一瞬。

那強大的氣息直撲向池魚,沈搖光尚未回神,便見那黑紅光芒如同貫日白虹,猛地撞向池魚。

像是驟然爆炸的烈火,映照在沈搖光的眼中。

“池魚!”

他猛地撲在窗上,便見光芒褪去後,黑紅交織的真氣化作粗壯的繩索,如同吐信的毒蛇,将地上的池魚狠狠捆縛起來。

而池魚雙眼緊閉,已不知生死。

沈搖光許久才回過神來,他的手死死按在窗上,關節已經因過度發力而蒼白顫抖。他緊緊盯着池魚,想從他身上看出一點生命的跡象,最終卻全是徒勞。

他慢慢擡起眼,視線已經被一層水霧模糊住了。

在模糊的視線裏,他看到了商骜的身形,挺拔地立在不遠處。

他緩緩收回掐訣的手,如閑庭信步般随意慵懶。

“池宗主,這就是你教出的好晚輩麽?”沈搖光聽見了商骜的聲音。

冰冷徹骨,涼得他遍體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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