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池修年膝頭一軟,撲通跪了下來。
怪他疏忽,耳根又軟,聽不得池魚日日央求,才将這小禍害帶到了這閻羅殿來。剛才他為了躲避商骜主動要去做雜事,池修年也沒多想,只叫他萬事當心。
卻不想剛才,有鬼修急報,說有人擅闖有崖殿,已然往山上去了。
整座九天山都把守在商骜手下,單鬼兵便有數十萬,早将整座山都看得密不透風。僅憑池魚一人,稍有異動,便立刻被鬼修察覺了。
來報的鬼修詢問商骜,是否要将那人就地處死。
當時,商骜淡淡看了池修年一眼,池修年便渾身都哆嗦起來。
“池魚此子向來頑皮,九君是見過的。恐怕沉迷九天山美景,不慎走錯了路……”
“哦,是麽。”商骜說。
“既如此,就去跟着他,看他究竟要到哪裏,要做什麽。”池修年聽到商骜這般吩咐道。
他渾身冷汗直冒,可商骜連求情的機會都沒再留給他。他只得匆匆跟上商骜的腳步,與他一起趕到了有崖殿外。
接着,便親耳聽見池魚哭着向沈搖光控訴商骜。
他看見,商骜的神情肉眼可見地變得難看起來。池修年甚至來不及阻攔,商骜只輕輕一擡手,甚至未見他的真氣如何彙聚在法訣上,便驟然電光火石,風雲突變。
池修年的腿軟得站不起來了。
“九君……九君!請您饒了這孩子,他尚且年輕氣盛,又遭奸人蒙蔽,才會對您有所誤解……”
商骜卻目光都未曾賜予他。
他端站在那兒,手收回袖中,隔着遙遠的階梯,看向了有崖殿窗前的沈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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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遠的距離,他卻還是能看見沈搖光眼中的水光。
他在心疼池魚。
他一定也在恨他商骜。
——
沈搖光按在窗上的手不住地顫抖。
即便他如今修為盡失,又隔着密不透風的結界,卻仍舊能憑肉眼看出商骜這一擊有多強的殺傷力。
他聽見旁邊的池修年在不住地請求着商骜。
“請九君饒他一命,老夫立刻帶他回山莊去關押起來,再不讓他礙九君的眼……”
見他這樣央求,沈搖光這才稍微松了口氣。
池修年能這麽說,定然是因為池魚還活着。只是不知,原本缥缈山莊的莊主是池修年與池堇年的兄長池淵年,怎麽如今身着莊主服制的是這位最名不見經傳的池家二公子呢?
窗外,商骜靜靜聽他求了許久,才懶洋洋地開了口。
“活了百來年的人,也算得上孩子?”他問。
這話分明存了刁難池修年的意思,但池修年卻只得接着求告道:“是老夫與兄長素日慣壞了他,九君若要責罰,只管罰老夫吧。”
“責罰你?”商骜似是被他的話逗笑了。
他笑起來時,目光淡淡地掃過了沈搖光,雖未作停頓,漫不經心,但沈搖光卻在對上他目光時産生了一種奇怪的錯覺。
就好像商骜在等着他做什麽一般。
那邊,池修年急道:“是!是老夫作為長輩未曾管教好這小子……”
“那他說的這些話,也是你教的?”商骜問。
池修年背後的冷汗都要浸透他的道袍了。
“九君明鑒,老夫怎敢!”
“那他是從哪學來的?”
“九君而今名震四海,定是有不辨黑白、不明是非之人污蔑九君!這小子不知哪裏聽來的讒言,才會将流言當真!”
“那他說的話,就都是假的了?”
“那是自然!九君功德深厚,德被四海,怎會做出那樣的事!”
商骜輕笑了一聲,像是
終于聽到自己想要的話一般,轉開了目光。
沈搖光又對上了他那雙似笑非笑的眼。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實在看不懂這個瘋子。
而今有人盜取令牌、蒙蔽鬼修、擅闖山巅宮殿,且此人又是外來的修仙大宗中人,已經犯了商骜的忌諱。商骜此人行事如何,沈搖光早有體會,也堅信他絕不會輕易放過池魚。
但他領着手下浩浩蕩蕩而來,卻不興師問罪,而只一味刁難池修年,同他咬文嚼字,又是什麽意思呢?
沈搖光對池魚堅信不疑,他知池魚雖單純膽小,但卻從不會說謊。
那麽,商骜定然是有旁的心思,故而借題發揮,矛頭直指池修年。
在場的衆人無一不是與沈搖光有着同樣的猜測。
畢竟商九君氣勢洶洶而來,雷霆一怒,便将缥缈山莊的小少爺擊倒在地——而今說這些話,總不可能是別扭地想要借池修年之口,對在場的某人解釋什麽吧?
沒人會用這般幼稚的心思揣測高高在上的商九君。
商骜許久沒有說話,在場的缥缈山莊衆人無一不是提心吊膽。
就在這時,沈搖光的聲音遙遙從殿中傳來。
“他并未進入此處,到這裏來也不過是想念我,來看看我。”沈搖光說。
商骜臉上倨傲的笑容竟漸漸消失了,神色不知為何,又冷了下來。
明明在這麽明亮的日光下,沈搖光卻看不懂商骜的眼神。涼冰冰的,像是審視他的目的,又像是譏諷他自不量力。
但沈搖光既已決定開口,便只得硬着頭皮繼續說道:“我知你恨我,但這些恩怨該盡數算在我頭上。他與此無關,請你不要傷他性命。”
商骜瞳仁驟然收緊了,眼中血光愈盛,似又被戳中了逆鱗。
“既知我恨你,還敢勸我?”商骜問他。
沈搖光一時說不出話。
商骜淡淡看了他片刻,冷笑一聲。
“帶走。”
“商骜!”
眼看着鬼兵将地上的池魚拉起,沈搖光急忙向前,卻被結界包圍的窗死死攔在了原地。
性命攸關,他急道:“我求你,商骜,算我求你,饒他一命!”
背對着他的商骜腳步停了停。
凡認識他沈搖光的人,定然無人不知他高傲自持,兩百年來,只見過他危在旦夕命懸一線,卻未見過他開口求過旁人一聲。
但是,商骜的腳步只停頓了片刻,側目看他一眼,便大步離開,頭也沒回。
沈搖光慘白着臉,眼看着他帶着一衆鬼修和被鉗制着的池魚浩浩蕩蕩的離開,只留他一人在這堅不可摧的囚籠裏,像只等死的鳥雀。
喜怒無常,陰晴不定。他究竟作了什麽冤孽,才會落在商骜的手裏呢。
——
淩霄殿中。
鬼兵森嚴地把守着此處,殿中幾個身着群青道袍的修士雖急得坐立難安,卻無一人敢起身。
商骜不知去向,只剩下池修年和缥缈山莊的修士們被關押回這裏,只留下個半邊臉都險些被削去的惡鬼把守在這裏。
池修年只覺度日如年,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才聽到了遠處的鬼兵向商骜行禮的聲音。
他連忙起身,望眼欲穿地朝殿外看去。
商骜一出現在他視線之中,他便緊張地上下逡巡了一周。可商骜衣袍皆黑,金線又不留痕跡,根本看不出他身上是否有血漬。
“九君……”
眼看着商骜大步進來,池修年小心地想往上迎,卻又怕沖撞了商骜,惹他發怒。
遙想十年之前,他上一次見到商骜時,他還以座下首徒的身份跟在沈搖光身側。
璇玑仙尊不僅
資質超群,且富可敵國,手中的資源數量之廣、珍奇之極,放眼整個修真界都數一數二。作為璇玑仙尊唯一培養的弟子,商骜在他身側,免不了受人嫉妒議論。
但此子卻謙遜又謹慎,池修年作為長輩還曾誇過他兩句。
只是如今,滄海桑田,風雲突變,自己全宗門上下的命都捏在了對方手裏。
“九君息怒,不過個黃口小兒,不知輕重,不辨是非,沖撞到了九君……”
商骜在上首坐下,并沒說話。
池魚自然沖撞不到他。修真界的人如何罵他,他心裏清楚,他也自知不是善類,那些人罵的話全都沒錯。
但是……
他臉色鐵青,嘴唇幾乎沒有血色。
沈搖光居然求他。
那是商骜最見不得的模樣。
他知道沈搖光不相信他,就讓池修年告訴他池魚說的那些話都是放屁。但沈搖光卻像沒聽見,就好像他是怎樣十惡不赦的邪魔,只求他放過池魚,饒他一條命。
商骜冷着臉,緩緩開了口。
“聽說你們缥缈山莊,有一鎮派之寶,養在宗門的深山之中,從不輕易示人。”
池修年聽得渾身一震。
“九君的意思是……”
“我是問你,有沒有。”
“這……”
“……有。此物名為六脈還魂仙草,已于缥缈山莊生長了數千年之久。池家祖宗有訓,仙草在則山莊在,定要傾舉莊之力……”
“十日之內,帶過來,換池魚的命。”商骜說。
池修年一驚。
便是魔修降世,禍害四方,也沒有這樣開口就要拿走一個宗門以命相護的鎮宗寶物的道理。
“您……”
“池魚的命你要不要,我不介意,你自己看着辦。”
高臺上端坐的商骜慵懶地垂下眼去,緩緩撫摸着無名指上的水玉戒指。淩霄殿昏暗的燭火下,唯那一塊水玉清澈剔透,與這陰森詭谲的氣氛格格不入。
他确實沒想過要池魚的命,今日放他去偷見沈搖光,也是商骜刻意為之。
他只是想找個由頭要挾缥缈山莊,讓他們不得不交出他想要的東西,用來救沈搖光的命。
今天發生的一切事本就都在商骜的掌控之中,唯一的變數,就是池魚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
想到這裏,商骜按在水玉上的手緩緩收緊了。
他試過解釋,但沈搖光不信。
他也确實不應該信。因為就連商骜自己,也無法反駁池魚說的那些話。
他的目光又陰沉了幾分。
“但若十日之內沒有送到,那麽三十天後,三界祝禮那日,便是十萬鬼兵踏平缥缈山莊的時候。”
商骜的聲音靜靜地回蕩在淩霄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