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商骜眼眶通紅,與他對視了良久,擡起手來,狠狠按在了監牢的門上。

堅不可摧的縛魂鐵發出咣當一聲巨響。

“你沒說錯。”商骜再開口時,嗓音已然啞了。“我的确做了不少髒事,我不告訴他,之後也不會讓他知道。”

“你無恥!”

商骜冷冷地看着他。

“你知道就好。”他說。“自然,我也有的是辦法,讓你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

池魚抿緊了嘴唇。

許久,他憋出一句話:“你盡管放馬過來。”

商骜淡淡看了他一眼,站直了身體。

“你如果真的有你說的那麽愛他,你不如放他走!”池魚見他要走,出聲又說道。

商骜回過頭。

“在你這裏,他誰都不認識,只得日日被你關着,你以為這樣就是對他好嗎?”池魚說。“你不過是在滿足你自己的私心罷了!”

“私心?”

商骜像是聽見了什麽有趣的事,回頭看着他,涼涼地笑了兩聲。

這小子的确是個沒腦子的東西。

他深知池魚說的話沒有錯,他自己做過的事情,他也會自己承擔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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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修真界的那群人,真的是為了那點捏造出來栽贓陷害沈搖光的證據,來匡扶正道嗎?

他們究竟是為了沈搖光父親飛升後留下的傳承之力,還是為了沈搖光的金鼎懷珠之體?或是為了讓上清宗失去沈搖光這個倚仗,好讓出道修第一大宗門的位置?

池魚所謂的那空蕩蕩的自由,商骜從沒放在心上過。他只清楚地知道,對沈搖光來說,只有他的身邊是安全的。

自然,他也懶得解釋給池魚聽。

“別教我做事。”

他冷淡地看了池魚一眼,轉身就走。

——

素日裏,整座鄞都城的大小事務都由衛橫戈負責。

除卻各類繁雜的瑣事之外,還有一項極重要的任務,就是負責商骜的近身戍衛。

自然,以商骜當前的修為,他是不需要旁人來保護的。因此這一項工作,衛橫戈通常只有一件事需要做——

便是在商九君氣息不寧,眼泛紅光時,迅速将他帶到九天山中最為隐秘堅固的密室之中。

比如說現在。

商骜剛踏出地藏獄的大門,衛橫戈便覺察到他眼中血光大盛。那通身流轉的狂躁的真氣,将地藏獄的重重牢門都掀動得咣咣作響。

“九君。”衛橫戈連忙提醒道。

商骜嗯了一聲,簡短地說道:“走吧。”

不用說去哪裏,衛橫戈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間密室是商骜親自安排布置下的,在九天山最角落的地下百丈,三重神級縛魂鐵的牆壁,厚厚地覆上了一層天罡鎮煞陣。這樣的監牢,便是神級妖獸也能輕易關押起來,但商骜布下此處,卻是用來關押他自己的。

衛橫戈送商骜進入了密室,關嚴了大門。

他見過商骜太多次氣息暴動的模樣,像是關押在體內的兇獸試圖撕裂他的血肉和經脈,撞碎他全身的骨骼,從他的身體裏逃出去。

而商骜,也只得在天罡鎮煞陣的強大壓制之下,用混亂而洶湧的氣息去對抗它。這樣的對抗,無疑是手無寸鐵的人與虎狼搏殺,每一次都是以命相抵。

這樣的時候,商骜從不允許他在場,他也無法抵禦天罡鎮煞陣啓動之後的強大力量。

他只得候在密室之外,一直到聽見裏面的聲響漸弱,法陣停止,他才能打開密室的大門。

他在門外靜靜數着時間。這一回,一直到天色将明時,他才聽見了商骜疲憊沙啞的嗓音,從幽深的密室中傳來。

進來。”

衛橫戈聽話地打開了門。

大門之後,是長長的黑暗甬道,牆壁上猩紅的火焰靜靜跳躍着。甬道中仍舊流轉着強大的真氣餘燼,使得衛橫戈都有些支撐不住。

他勉強撐着牆壁,抵着厚重的威壓穿過甬道,一直進到了密室中。

商骜此時靠坐在那裏,烏黑的頭發披散下來,面色蒼白,氣息沉重。

他看向衛橫戈,冷淡的目光中帶着幾分狼狽的疲乏。

但那雙眼睛,終于恢複了深潭般的黑色。

“九君現下可好?”衛橫戈上前詢問道。

商骜淡淡地嗯了一聲,閉上眼,腦袋靠在牆壁上。

衛橫戈意會,将他這夜得到的各地送來的九州情報消息,以及需要商骜親自處理的各項事宜挨個彙報給了他。

等到事情處理完,衛橫戈看着商骜此時的模樣,不由得勸了一句:“……九君昨夜,何不去見見仙尊?”

商骜看了他一眼。

衛橫戈自知失言,卻還是硬着頭皮說:“畢竟,仙尊還是能夠安撫九君一二的……”

他這話說得太過保守。畢竟沈搖光出事之前,他很少見過商九君這般內息暴動,幾乎到了經脈爆裂而亡的程度。

畢竟但是,仙尊是在九君身側的。

有仙尊再旁,九君有時眼中血光一轉,頃刻間便消散了。又或者九君氣息翻湧,只需守在仙尊身側,一夜過去,便什麽事都不會發生。

有仙尊在,九君何至于獨自忍受這樣的痛苦呢?

可是商骜卻打斷了他。

“我可能會傷到他。”他說。

衛橫戈不解:“可九君明明……”明明從沒有在仙尊面前陷入這樣狂暴的狀态。

“我不想冒這個險。”商骜說。

衛橫戈看着他。

“九君……”

“我要真的不受控制,傷他分毫,你能承擔後果麽?”商骜問他。

“屬下不能。”衛橫戈低頭道。

商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你自然不能。”他閉上眼,後腦輕輕地磕在冰涼的牆壁上。

“便是天下三界,都擔不起這個後果。”他說。

——

一直到第二天清早,沈搖光都沒再見到商骜。

他卻也并不意外。況且,這幾日來雖說他與商骜針鋒相對,商骜确實也沒有騙過他,亦沒有騙他的理由。

因此,他說池魚無恙,沈搖光也算暫時放下了心。

侍女們一早便為他送來了早膳,在寝殿中忙進忙出地整理起來。

這是每日裏沈搖光身側最為熱鬧的時候,即便素來喜愛清靜如他,被囚禁了這些時日,有時也會因身側多了幾個人而感到惬意。

他靜靜坐在窗前用膳。

飯吃了一半,忽然,在書架前整理的侍女不知怎的,手裏的書本忽然“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引得周圍的侍女都向她看去。

沈搖光也擡起眼,就見那侍女神色驚惶,呆呆地看着窗外。

其他的侍女有的向她投來了不贊同的目光,但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時,面上也露出了錯愕恐懼的神情。

“仙……仙尊……”

沈搖光不解,回身看向窗外。

就見敞開的窗子外頭,日光清朗明亮。熠熠的陽光之下,紅衣女鬼依靠着窗棂站在外面,神色幽怨,垂垂落淚。

“……聶姑娘?”

“郎君安好。”聶晚晴眼神怨怼,幽幽地說。“看來我是讨了人嫌的。今日來得突兀,是晚晴的錯,我實在不該出現的,憑白礙了旁人的眼。”

——

沈搖光連忙攔住了她。

“聶姑娘,上次你被帶走,不知是否受了責罰?”他問。“上次我問了些不該問的事情,恐會連累了姑娘。”

聶晚晴聞言搖了搖頭。

“衛将軍并沒有罰我。”她說。“只是将我關了起來,不許我再随意走動。”

“那今日你怎麽會又到這裏來?”

聶晚晴抹了抹眼淚。

“衛将軍一夜未歸,禁制失了效,我便自己出來了。”

沈搖光大約明白,她身為鬼怪,七情六欲缺失,不會惱怒,也不懂懼怕,便也不會像尋常人一般地思考。

他提醒道:“将你關押起來,恐怕是商九君的意思。你貿然離開,就不怕他知道之後再責罰你?”

聶晚晴卻落下淚來。山巅的風凜凜刮過,竟吹下一滴血淚來,落在了窗前透明的結界上。

“若連郎君都嫌棄我,那我便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沈搖下意識地便伸手去擦那落在結界上的淚。他根本觸碰不到那淚水分毫,卻不知如何,竟隔着厚重的結界,感到了一股被灼燒的刺痛感。

頓時,一陣帶着痛感的麻木過電一般傳過了他手臂的經脈。

沈搖光連忙縮回手來。

聶晚晴臉頰上挂着眼淚,神色可憐地看着他。

“我只是擔心你再受責罰而已。”沈搖光只好解釋道。“……你若是想留下,我便不勸你了。”

聶晚晴擦了擦面上的眼淚。

“郎君若惱我,也不必說這些來哄我開心……”

沈搖光知她無論聽到什麽,都會往壞處去想,不過短短幾句交談便覺腦仁生疼。他連忙轉移話題道:“只不知衛将軍為何會一夜都沒出現,甚至都顧不得你了?”

幸而聶晚晴是個思維簡單的人,聽他這麽問,一時間也忘記了哭。

“能教衛将軍一夜都未出現,旁人也不知他去了哪裏,恐怕便是到那九天山的煉獄中去了吧。”

“煉獄?”沈搖光不解。

聶晚晴倒是不吝将自己所知道的全告訴他。

“那是九君的地方,我去過一次。”她說。“那煉獄中的陣法……能将人骨肉都煉成粉末似的,教人痛不欲生,通身的力氣也被全抽走了一般。”

“那是做什麽的地方?”沈搖光心下不由得有些擔憂。

難道,那是商骜用來關押修士的?若如此,池魚這些時日定然是在遭受極其難捱的痛苦,難道商骜就是這樣報複他的嗎……

“是壓制人的地方。聽衛将軍說,是九君建來給他自己用的。”

卻聽聶晚晴這般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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