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疑惑
伏硯,是一個位于洵都西南方向,距離洵都整整一千裏的地方,因地面上的伏硯而得名。神熺五年,桓啓率軍拓土,一路勢如破竹,行至伏硯山,突然接到返回的命令。為了鞏固勝利成果,桓啓與岑家寨訂立盟約:神國承認岑家寨為伏硯第一寨,岑家寨則遙奉神國律令,接受冊封。
作為盟約的附加條件,桓啓命人在伏硯山上築城,即“伏硯城”,駐兵八百,并且任命一位随軍的榮姓巫師為城主,坐鎮伏硯,世襲罔替。此後,伏硯城和岑家寨成為當地兩大勢力。
神炔遷都之後,伏硯愈發淪為可有可無之地,而榮岑兩家的争鬥,反而因此愈演愈烈。到了榮茂勳和岑竑這一代,鬥争已經白熱化,雙方卻出奇的一致,努力把明争壓制為暗鬥,甚至動用了聯姻的工具,全然不顧下一代的幸福了。
當然,這些事,岑皛并不是完全知道,不過她卻是這種鬥争的産物。她的父親是榮茂勳的兒子榮巨川,也就是伏硯城将來的主人,母親是岑竑的長女岑玖,現在是伏硯世子的婦人。榮巨川和岑玖生育了三個孩子,一男二女,養在伏硯城裏的只有兩個,最小的女兒養在佃農家,就是岑皛。
當那個糟老頭子岑竑說出這番話時,岑皛是不信的。所以,岑竑提醒她:“這麽多年來,那一家人就什麽都沒說?就算他們沒說,外邊的傳聞,總是聽過一些吧?”
岑竑和顏悅色地說道,岑皛這才努力回憶些過往的事,流言她沒聽過什麽,但岑三和岑竣說的那些話,她記得些。仔細想想,總是在暗示些什麽。這樣一來,岑竑的話變得頗有道理。
“我是你外公,堂堂的岑家寨寨主,不會平白認個親戚。”岑竑見岑皛有所動搖,就趁機如是說,“你且在此休息,明天,我帶你去見親生父母,讓他們把你領回去。”
聽他這麽說,岑皛果然乖乖留下來了。她才經歷喪父亡兄的痛楚,轉眼又被人告知親生父母另有其人,心中百般困惑,心痛與仇恨糅合在一起,竟然開始期待明日的相見。岑竑對明日的承諾,是否也如岑三不守信呢?
岑家讓岑皛洗個澡,吃頓飽飯,睡個好覺,梳洗一番,換了身幹淨衣裳,次日待在随從裏,随着岑竑一起去了伏硯城。
伏硯山,準确來說是個伏硯臺,并沒有高得可以稱為“山”。因其頂部如倒扣的硯臺,故名。修築在上方的伏硯城,占了地利,戰時易守難攻,平時氣派十足。
岑皛沒有心情觀察這些,她默默地跟着那些人走,到了一個地方停下,有人将她領到一個僻靜的院子裏,進了屋,關上門,叫她別說話,在那兒等着。
岑皛就那兒等着,等得時間長了,還不見有什麽人來,她覺得厭了,伸個懶腰,這才看了一眼周遭的物什,忍不住在心中贊道:這果然是伏硯最漂亮的宅院。
屋裏的陳設自不用說,比起她在岑家寨見過的,還要好上幾分的樣子。外邊的庭院,是精心布置過的,天井的大小恰到好處,令人覺得舒坦。雕花的窗,看上去很漂亮,就是太繁瑣些了。
岑皛在屋子裏踱着步,領她來的人說不許她出去,她就在屋裏走動好了。她不是個貪小便宜的人,看着屋子裏的物什,十分欣喜,卻還不至于胡亂伸手。她欣賞着那些精美的瓷器,想着自己家用的土陶,果然不是一樣的人家。
可就是這樣,她還是喜歡以前的那個家。但是,那真的是她的家嗎?岑皛現在是滿腹狐疑。
如果岑竑沒有欺騙她,那就是爹和三哥瞞着她,親生父母躲着她,這些人為什麽要這麽做?爹和三哥對她不可謂不好,可這兩個人都丢下她離開,要她以後怎麽辦呢?親生父母的出現,可謂恰逢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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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岑竑騙了她,只想把她弄到這裏來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那她決不會任人欺負。她未必能打得過那些人,可她打得過自己,那些人總不至于跟死人過不去吧?
那樣的話,一家人就可以團聚了。岑皛這樣想着,竟然笑了起來,這是難得的笑容。
姍姍來遲的人,終究還是來了,岑玖跟在父親身後,臉色不太好。也難怪,她剛才被親生父親威脅,如果不接納那個孩子,岑竑就要把岑皛帶到榮茂勳面前,給榮茂勳的夫人李秀婉瞧瞧。今日是李秀婉六十大壽,伏硯城籠罩在喜慶的氛圍裏,岑玖自然不敢去碰那個晦氣。
“爹,”岑玖在後邊喚了一聲,她停下腳步,等着父親回頭。岑竑發覺異樣,也停了下來。
“那孩子天性涼薄,養不得的。”到了這個時候,岑玖還是不願意,她試圖說服父親改變主意,她想到了這麽個說法。那個說岑皛天性涼薄的人,是個老巫師,不知死到哪兒去了。
“多一雙碗筷而已,何必那麽刻薄?”
岑竑看了一眼女兒,他何嘗不知道女兒的心思?這是他計劃裏的一部分,不會因為女兒這些話而動搖。所以,他說完這話,随即負手跨入院子裏。
岑玖知道沒有商量的餘地,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整理心緒,擺出一副世子夫人的派頭,假作從容走了進去。。
岑皛遠遠地看見糟老頭子岑竑走進來,那派頭真是十足。岑竑後邊跟着一個體面的婦人,舉手投足都不同尋常,應該是個有人伺候的。按理說,她該出去迎接,可她不這麽幹。
“這就是阿皛,”岑竑進了屋裏,擺出慈祥的模樣,将岑皛指給岑玖,又對岑皛道:“阿皛,這是你娘,當今伏硯世子的夫人。”
岑皛聽了,果然好奇地打量着岑玖,她沒見過這個人,記憶裏也沒有多少是關于母親的,乍然見到一個可以被稱為“娘”的人,一顆心忽的活了起來。
岑玖只是略看了岑皛一眼,便對岑竑道:“爹,這孩子就留在我這兒,你到前面赴宴吧。”
岑竑滿意地笑笑,囑咐了一句“給她吃的住的”,便離開了。
岑皛看着岑玖,她期待着眼前的人能說些什麽,随便說說也好。她不會輕易叫“娘”,在記憶裏可沒有這回事。當然,如果這個人真的是要做她的“娘”,她們二人真有血緣關系,她不介意聽聽過去的事。
如果這一切只是岑皛自作多情,那就這樣了吧。
岑玖沒有說什麽,甚至沒有多看岑皛幾眼,像是随口說了一句“你去安排”,就讓身邊一個婦人将岑皛帶到柴房去,然後揚長而去。
她這幅模樣,是有多不願意見岑皛?如果真的不願意,有人能強迫她?岑皛不解,那一絲好感也不見了,她聽到那婦人的呵斥,并不發一言,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就跟着人家走了。
那婦人姓劉,人稱劉大娘,是岑玖身邊管事的人。劉大娘似乎懶得對岑皛說話,她帶着岑皛穿過幾個院子,來到一排低矮的房子前面,推開了當頭第一間的門,指着裏邊道:“以後,你就住這兒了,老實點,別耍花招。”
岑皛不言不語,默默走進去一看,外觀上比之前住的地方強,就是裏面堆放着柴薪,是個正經的柴房。柴房裏,只有柴薪,可沒有被褥什麽的,可見不是個正經住人的地方。要說呢,只是個臨時安排罷了。
岑皛不說話,她悶悶地看着劉大娘,等着劉大娘解釋。她是半個獵人,獵殺的動物多了,不知道自己偶爾能露出點殺氣,劉大娘卻敏銳地感覺到了。
“你當這是什麽地方?這是伏硯城裏的榮府。你是來做奴婢的,不是什麽大小姐,給我好好在這兒待着。”
劉大娘這樣說,眼底卻露出一絲怯意,她甩甩手走了,臨走前嘟囔着說待會兒會有人送東西過來,要岑皛待在柴房裏。
岑皛就等着,她坐在柴薪上,等來了一床裹在破席子裏的舊被子,連帶着幾件未必合身的舊衣服。這些東西對榮家而言是破爛貨,在岑皛面前還算能用,只是其中附帶的侮辱意味,令她惱火。
岑竑說是送她來見父母,自己背着手走人了。那個女人據說是她的母親,可話沒說幾句,就把丢給另一個女人,随随便便地扔到這柴房裏,就像對待奴仆一樣。這就是給人做女兒的代價嗎?
岑皛不知道,她環視那間小屋,果然是富貴人家,房子好不說,連柴薪也是用上好的。可是,在這裏的她,算個什麽東西?
算個什麽東西?
岑皛嘴角露出自嘲的笑,她放倒了一堆柴,随便收拾一下,弄出堆平放的柴,将破席子鋪在上邊,舊被子舊衣服往上一丢,身子再往上一躺,閉目養神,可以感受柴薪戳人的感覺。
她是個無家可歸的人,在奢求什麽呢?
這時候,肚子咕咕地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