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償命

岑父沒有挨過去,當晚便過世了。岑三請來幾個長輩,就在次日,把喪事草草辦了。因為沒錢,請不到巫師引魂,這就意味着逝者的靈魂将在原地徘徊,成為孤魂野鬼。

那些長輩們議論着,說岑三這是不孝,岑三拿眼睛瞪他們,他們就不說話了。一窮二白的岑三家,不但沒有家産可分,還欠了一屁股債,所以辦完喪事,立刻就靜了下來。

辦完喪事的那個傍晚,天氣很好,晚霞美妙,寓意着明日的好風光,這兄妹倆卻沒有欣賞晚霞的心思。因為時間過去一天,就意味着離岑竣給的期限又近了一天。

岑三做了晚飯,晚飯是只獵來的野雞,外加新采的野菜。兄妹倆默默無言,吃了這一頓。晚飯過後,岑皛收拾碗筷,岑三用袖子抹嘴。

“別管這些。”岑三忽然開口了,“收拾東西,今晚就走。”

岑皛擡起頭,麻木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變化。

“我出去借盤纏,等我回來。”岑三這樣說着,轉身背起了柴刀。

岑皛注意到,那柴刀新磨過,刀刃鋒利。她堵在門口,“問誰借?”

岑三冷冷道:“總有人會借的。”說罷,他拉開岑皛,大步走出去。

“三哥,要回來。”岑皛在後邊喊了一聲。

岑三在院子裏回頭,沖岑皛輕輕一笑。這時候,晚霞已經落幕,黑暗正在降臨,一天的輪回即将開始。

父親走了,哥哥出門了,家裏變得異常冷清。岑皛關上門,點上油燈,把弓箭、柴刀都攏在身邊,行李包袱放在一塊。她不敢睡覺,她坐在窗前,這個窗面向院子,可以看到外邊的情形。

天終于完全黑了,屋子裏靜悄悄的,聽得見外邊蟲子的鳴叫聲,後邊山上的樹木因為風而發出各種恐怖的聲音,偶爾夾雜着讨厭的怪鳥叫聲。

風從另一邊的窗戶灌進來,油燈努力搖晃幾下,終于滅了,屋子裏漆黑一片。岑皛握緊柴刀,嘗試着在黑暗中視物。父親是在這間屋子裏咽氣的,屍體就放在那邊,她想起了種種傳說,莫不是父親的魂魄在原地徘徊?

岑皛背脊發涼,她握住柴刀,作出防衛的姿态,顫抖着喊道:“爹,是你嗎?爹,你在哪兒?”

四下靜悄悄的,連風也停了,天地之間仿佛只有她的聲音。就在這時,屋裏重新亮了起來,外邊的蟲子繼續叫,風繼續刮,樹木搖晃,就好像剛才的黑暗是岑皛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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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

岑皛瞪大眼睛,确認了屋裏只有她一個人,眼淚便簌簌地流下來,握住柴刀的手也垂了下來,整個人猶如做了一場噩夢。

“三哥,你在哪兒?你回來呀。”

岑皛忽然轉身趴在窗臺上,對着外邊大聲哭喊着。就算敢于從老虎口中救人,她也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女,會哭,會怕,不敢一個人待在空蕩蕩的家裏。可是,她又不敢出去,她怕自己一旦走了,哥哥回來就找不到人了。

星星在天上閃爍,可惜它們不會說話。

岑皛不知等了多久,外邊就是沒有出現岑三的身影,她一顆焦慮的心慌亂跳着,挨到後半夜,終于忍不住眯了眼,再次睜眼,天已經大亮。

“就是這兒,別放跑了!”

外面忽然響起人聲,岑皛趕緊向窗外看了一眼,發現外邊有十來個大漢,手裏還有兵器,氣勢洶洶地殺進來。她暗叫不好,掂量着自己的小身板,也不是人家的對手,趕緊抓起包袱,拎上柴刀,從另一個窗戶跳了出去,誰知道外邊也有人。

“抓住她!抓住她!”

那些人合圍過來,岑皛未及反抗,已經被撲倒在地,挨了幾記拳頭,痛得要死。

“綁了。”

那些人喊着,随即有人将岑皛雙手扭到身後,用麻繩結結實實地綁住,押着走了。

岑皛被放下來的時候,已經身在一間寬敞的大廳裏,那裏有很多人,其中有幾個,比岑竣還要氣派。

“跪下!”

大漢們按着岑皛,讓她跪着面對那些人。

“啓禀寨主,這就是岑三的妹妹岑皛。”

岑皛擡眼看了那個被稱為“寨主”的人,那是個花甲老人,頭發已經白了大半,臉上皺皺巴巴的,給人感覺像是個快要死的老頭子。

這時候,岑三出現了,他是被人押着上來的,手腳上都是鐐铐,身上還有血跡,臉上有一道傷痕,雙目炯炯有神,不屑一顧地沖那位寨主翻白眼。

“跪下!”

那些大漢喝着,岑三卻不肯,他們一腳踢在岑三小腿上,岑三順勢趴下,他們又将岑三拎起來,要他跪下。

“住手,讓他站着。”

寨主發話了,那些人才放開岑三。

寨主的聲音充滿威嚴,可是令人聽了覺得莫名厭惡,這是岑皛的感覺,她看到哥哥在那邊,一陣狂喜。然而,哥哥卻并不理會她,甚至連看也沒看她一眼。

“你可是岑三?”這時候,有人開始提問了。

“我就是。”岑三如實回答,他神色傲然。

“昨夜潛入岑竣家中,殺死岑竣一家老小的,可是你?”

聽到這兒,岑皛吓了一跳,她知道這位哥哥會耍橫,可不認為他真敢做這搏命之死。殺人償命,岑三滅人家門,斷然沒有活着的道理。她下意識地想,哥哥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是我。”沒想到,岑三就那麽承認了,在場之人發出一陣唏噓聲。

岑皛覺得,天是塌了。

“你為什麽要殺岑竣?”

“我爹要治病,借了他家錢,他來追債,羞辱我爹,調戲我妹妹,欺人太甚。我要報仇,就在昨晚潛入他家,殺了他,他兒子說不會放我,我就斬草除根了。”

岑三輕描淡寫地說着自己三人的經歷,那模樣就像屠夫說起自己殺豬宰羊過程,隐約帶着一絲驕傲。

岑皛垂下頭,殺人償命,她能說什麽?

在場諸人議論了一番,最後由一位年長者出來問:“你殺人的事,可有預謀?”

“有,我磨好了刀,這就是預謀。”

“可有同夥。”

“沒有。”岑三這話說得斬釘截鐵,但岑皛能感覺到他那輕微的顫抖。

“誰說沒有的?”立刻有人站出來反駁,那人指着岑皛道:“我們抓住這丫頭時,她都收拾好行李了,不是在等岑三一起逃命嗎?”

“胡說!”岑三暴喝一聲,“我妹妹收拾了行李,是因為她要回家,回她真正的家!”

說罷,岑三面向那位寨主,怒目而視,“老寨主,你比岑三明白。”

大廳裏瞬間安靜下來,衆人齊齊看着那位寨主,似乎在等着他的決定。

寨主的目光緩緩從衆人臉上掃過,然後緩緩道:“岑三殺人滅門,按族規,當腰斬。”

在場之人,無不感受到了上位者的權威,輕輕一句話,就定了人的生死存亡。岑皛眼淚簌簌地流下,她沒了父親,連哥哥也要沒了。

“岑三,你可有話說?”

“無話可說。”岑三這麽說,卻又道:“臨死之前,讓我跟妹妹說句話。”

寨主答允了。

岑三随即面向岑皛,朗聲道:“阿皛,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死不足惜,你得活着!”

說罷,他将臉扭向一邊,這是他最後一次看岑皛。

“推出去,行刑吧。”

寨主擺擺手,劊子手随即上來,将岑三推出去。岑皛奮力掙紮,大聲喊叫,寨主冷冷道:“安分點,我許你收屍。”

岑皛明白了那話裏的意思,整個人忽然如木頭一般,僵在那兒。

不一會兒,有人來報,說已經行刑。腰斬之人,不會死得那麽快,驗屍的時間靠後,所以中間有一段等待的時間。

“給她松綁。”

在等待的時間裏,寨主這樣吩咐。立刻有人上來給岑皛松了綁,她已經沒法自己站起來,一來之前也鬧了,二來被綁了這許久,手腳酸麻,不聽使喚了。

過了一段時間,有人來報,說驗屍完畢,岑三已死。寨主便令人将岑皛帶出去,只看了一眼那血腥場面,便又帶回來。

“即刻舉行火葬,請個巫師引魂。”

寨主親自吩咐,手下之人自然動作麻利地辦了。那些為岑竣出頭的,也不好再說什麽,但關于岑皛的處理還沒決定,他們便把目光轉向岑皛。

寨主知道這事,所以岑三的事情辦完了,他就将目光轉向岑皛。

岑皛被安置在一間空屋裏,有寨子裏的婦人幫她擦了臉,稍微梳洗一番,又端來食物,要她墊墊肚子。岑皛像是個木頭人一般,任人擺布。

寨主看到岑皛這幅模樣,笑了笑,“果然是個孩子,沒見過世面。”

岑皛聽了這話,瞬間活了過來,她怒目而視,惡狠狠地瞪着這位寨主。殺岑三的人是他,他現在過來,又是為了什麽?

岑皛想起那日岑竣說的話,她現在除了是個活人,再沒有別的東西了。這糟老頭子,想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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