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獨食

唐闡的話,讓岑皛激動了一夜。她想着這些話,內心難以平靜,翻來覆去,久久睡不着。此後的一段時間,心情暢快,幹活有勁,所以時光飛逝,亦不甚覺察,轉眼到了小年夜。

這日,岑家寨那邊來人,說是奉岑璋之令,給岑皛送來冬衣、食物。這岑璋,既是岑家寨寨主,又是岑皛所謂的“舅舅”,表面上的态度還是好的。岑皛想了想,就收下了,認認真真地托那人回去以後幫着道謝。

畢竟,吃人家嘴軟,拿人家手短。岑皛既然收了人家東西,總是欠了人家的,她是心懷感激,她願意受岑家這份情。畢竟,那個錢袋子正使用着,不用假裝客氣了。

岑皛拆看岑璋送來的東西,衣服不如榮家的舊貨,可東西是新的。食物這種呢,總是些精致美食,自然對岑皛胃口,能勾起無盡食欲。

岑璋能記得她,這是令岑皛喜出望外的事。平日裏沒怎麽受人恩惠的她,一點小恩小惠就足以感激許久,這正是旁人所不能理解的。

岑家寨既然派人過來送東西,榮家的舉動就會變成對比。岑皛不敢想象榮家會送東西,只是心底萌生了那麽一絲希望。人總是希望被別人認真對待的,尤其是在有對比的時候。

榮家的東西送來了,是一盒精致的點心,榮介亨親自送過來的。那位不茍言笑的榮家大公子,手裏拎着一盒點心,獨自一人走過空曠的田野,走到冬日裏的菜園外,喊了岑皛一聲,然後送出裏禮物,這是何等奇特的情形?

不能不說,岑皛是受寵若驚的。她面對這位榮家大公子,忽然有了一種錯覺,就像她與他說話是一種別扭,反過來亦然。

送了禮物,榮介亨也沒多說什麽,轉身就走了。看着他孤單離去的背影,岑皛心裏竟然湧起了強烈的不安。

不是感激,是強烈的不安,這是因為岑皛開始胡思亂想了。

為什麽是榮介亨一個人來?為什麽不肯當着唐家人的面送東西?是想要盡力隐瞞這件事?還是——

岑皛拿眼睛瞧了手裏的食盒,很精致的東西,可心底湧起的那股寒意,與此極不相稱。她用餘光瞧了四周,沒有其他人。榮介亨送東西這事,本來就做得有些隐秘,不該有其他人知道。她想了想,終于護着食盒往後山去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岑皛還記得上次岑玖奪過去的酒,她對榮家人實在放不下心。倘若她是個求死之人倒也罷了,如今活得好好的,冷不防被毒倒了,那才叫吃虧呢。

岑皛小心翼翼地到了山上,還好,冬日裏農活少,又是小年,出來活動的人不多,她沒遇到其他人。沒有被人撞見,是最好的。可是,這種做賊般的感覺,又算是什麽?

岑皛将食盒打開,拿出裏面那一碟精致的點心,鼻子裏嗅到那種香味,整個人為之一醉。榮家的點心,果然不錯。瞬間,她又覺得黯然,反正她是沒有那個口福的。她要忍住,不能向食物低頭。

想到這裏,岑皛下了決心,她拿出一塊點心,扔到小動物出沒的地方,把食盒藏在一個草坑裏,自己爬上樹,蹲在樹上觀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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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就有一只貪吃的大老鼠鑽了出來,尋着味道,找到那塊點心,當場就吃完了。岑皛本來想看看那只大老鼠會不會倒下,誰知它精神抖擻地繼續覓食,連個影兒也沒了。

岑皛心中不快,這老鼠一走,點心有沒有毒就不知道了。她又不能追着老鼠跑,何況也未必追得上,這次就便宜它了。

岑皛憤憤不平地從樹上下來,三步并作兩步,沖過去,把食盒翻出來,将裏面剩下的點心統統拿出來,扔在剛才那個地方,然後把食盒藏好,爬上樹繼續觀察。

這次,過了許久也不見半只老鼠爬過來,岑皛等得急了,抓耳撓腮的,想起今天是什麽日子,趕緊從樹上下來。驗證點心是否有毒要緊,不能誤了時辰更是要緊,她飛快地往菜園子趕。

這樣一來,事實上已經無法知道點心是否有毒了。

剛好回到菜園子,就遇到了林雰。看樣子,林雰已經在菜園裏待了一段時間。岑皛不想理她,她卻主動上來。

“喲,你這去了許久,是吃獨食去了?”

林雰這話讓岑皛一怔,岑皛沒想到她會知道,既然她已經知道,想來已經對唐家人說過了。吃獨食這種事情,可大可小,可不解釋可不解釋,終究是一件難以自辨的事,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卻是必然了。

岑皛狠狠地瞪了林雰一眼,這人到底是怎麽知道的?

其實,早在榮介亨一人出現在田野的時候,林雰就已經盯上了。那時,她是準備到菜園子裏看唐闡的,誰知道會看見榮介亨?孤身一人的榮介亨,引起了林雰的注意,她不動聲色地跟着。

因為距離遠,林雰又熟悉路況,一眼就看出了榮介亨的去處。她躲在遠方觀察着,發現榮介亨也在暗自觀察菜園子裏的情形,待岑皛單獨出來,就趁機将食盒遞上。林雰眼看着這二人分開走了,猶豫一會兒,還是決定跟蹤岑皛。

并沒有跟多遠,林雰就确定,岑皛是上山去了。她判斷,岑皛此舉很可能是吃獨食,她從心裏鄙夷這種行為。不過,她還沒有能确定,只有等待岑皛回來,看看是不是兩手空空就知道了。

果然,岑皛是兩手空空回來的,這就說不清楚了。唐家人都在場的情況下,這要怎麽說?

也許,早在岑皛主動要求上山打獵獲得肉食那一刻,她就給外人留下一個“貪吃”的形象。這還不算什麽,到底還能自力更生。倘若今日“吃獨食”成立,那就不是“貪吃”,而是“小氣”了,與此相伴的,還有許多品行上的問題。

岑皛不是那樣的人,自然無法忍受那樣的評價。但是,她無法說出自己的懷疑,尤其是唐家人和林雰都在場的時候。虎毒不食子,要怎麽跟人家解釋反例?

被林雰言語逼急了的岑皛,也只能不斷否認自己“吃獨食”的事,卻無法拿出令人信服的東西。她心裏着急,越着急越不知該如何辯解。

“阿皛不是這樣的人,你肯定是看錯了。”郭良慈出來為岑皛說話了,不過,這只是口頭上的信任,并不能拿出實際證據來。

岑皛得到鼓勵,心裏也有了主意,她對林雰道:“我的理由,不跟你說。”

林雰見抨擊效果不明顯,未避免陷入,趕緊撤出。這時候,屋子裏只剩下唐家人和岑皛,岑皛是看着林雰離開的。

“阿皛,你想說什麽,就說,我們相信你。”這是唐作勘的話。

岑皛躊躇片刻,還是把在榮家的經歷說了。她着重強調了岑玖在酒中下毒的事,又說今日榮介亨前來送東西,遮遮掩掩的,她只怕榮家故技重施,因此跑到後山以老鼠試毒,結果被人誤會。

唐家人表現出驚訝之色,虎毒不食子,在必要的時候,這話是不對的。唐家人也許能理解,但是不能接受。

“阿皛,榮家有這個心思,你是躲不掉的。”

郭良慈聽完,發出一聲嘆息,她這話在理,倘若榮家真的要岑皛死,又豈是岑皛能躲得掉的?

岑皛陷入惆悵中,她該明白這個道理的。

“那些點心,真的有毒?”唐作勘注視着岑皛,嚴肅地問。

關于這個,岑皛卻無法給出一個明确的說法,因為試驗尚未結束,她就回來了。從第一只老鼠的效果看,就算是有毒,只怕也是慢/性/毒/藥。何況,無毒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也許,榮介亨那麽遮遮掩掩,只是為了躲避其他人的目光。畢竟,他說過岑皛是他妹妹,他是主動接觸過岑皛的人。

岑皛動搖了,她從一開始認定的東西,真的一開始就不靠譜?

看着岑皛目光閃躲,唐作勘已經明白了,“人心都是肉長的,何況是親生父母。阿皛,別把人想得那麽壞。”

岑皛臉上發燒,羞于見人。她是不是太敏感了?把人想得太好太壞,都是毛病吧。

唐作勘知道自己的話已經起作用,他也不準備逼迫岑皛,便道:“這件事,到此為止吧。今天是個好日子,過節要緊。”

既然唐作勘已經這麽說了,其他人也不再糾結,就是岑皛也覺得松了口氣。本來,與林雰對峙已經是一件痛苦的事,還要說出自己以往的懷疑,如今又被人質疑,這些放在岑皛面前,都是難題。

到此為止,好好過節,這是句好話。

小年的晚飯還是很豐盛的,岑皛在美食的誘惑下,暫時忘了煩心事。雖然該煩惱的,一點都不會少,但有節日這個托詞,還是不錯的。

當岑皛開始動搖,她對榮家的态度,也發生着改變。人心,總是在一瞬間發生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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