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照顧

岑皛終于還是忍不住了,她語無倫次地向唐闡說了自己的經歷,說了自己的苦惱。這還是第一次,她向個“不熟悉”的人說着自己的苦惱。

長這麽大,岑皛遇到過無法釋懷的事,多半因為無人可依靠而自己扛着。像今天這樣,敞開心扉對唐闡說着傷心事,而且還是“毫無理由”的傷心事,也算是意料之外了。

處于感傷之中的岑皛,并未意識到自己的改變,她說到動情處,就忘了自己與面前之人的關系。也不知是失去依靠太久,還是已經對唐闡産生事實上的依賴。

唐闡就在那兒,靜靜地聽着岑皛訴苦,他表現得很有耐心,也許他早就在等着這一天,只是不料這麽早就邁出這一步。他不願打斷岑皛的話,他想聽岑皛的心事。

像岑皛這樣的人,只要肯對一個人敞開心扉,就說明對這個人已經有了足夠的信任,這是一個好的開頭。也許,唐闡了解岑皛,甚于岑皛對唐闡的了解。

岑皛終于絮絮叨叨地說完了,雖然一直想要流淚,眼淚卻連一滴也沒有流下來,而且越說越精神,越說心裏越明白,說到最後,已經不需要人安慰了。

只要把心事對一個人說出來,不需要得到別人安慰,自己也能釋懷,這也許是個好習慣,卻是個孤獨的好習慣。

“你呀,想得真多。”

岑皛說完,輪到唐闡了,他是笑着說出這話的,就像一個大人對待鬧脾氣的小孩子,“我可以為你出頭,我可以照顧你呀。”

這話像大人給小孩子的一塊糖,讓岑皛嘗到了甜頭。岑皛沒有考慮更深層次的含義,只是別過頭,“我會打獵,會洗衣服,你能照顧我什麽?”

很顯然,這裏的岑皛将“照顧”二字簡單理解為生活上的照料,那樣的話,唐闡未必比她有優勢。而且,順着這個思路,岑皛找到一個唐闡照顧自己的方面——做飯,她印象中,唐闡做的飯不錯,軟硬适中,炒菜就不說了。

唐闡不料岑皛想得如此簡單,只覺得好笑。他本來想以一個男人對女人說話的方式,來作出這樣的承諾,誰知道對方竟如一個小孩子一般,那還不如以大人身份向小孩子承諾呢。

“好好,你洗衣我做飯,你打獵我種菜,都做自己擅長的,行了嗎?”

岑皛終于笑了起來,“好主意。”

“那就回去吧。”

“回去。”

Advertisement

唐闡走在前面,岑皛跟在後面,此時此刻,她才确确實實感到身邊多了一個人,那種像是身邊多了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樹的感覺。但大樹是死的,人是活的,大樹不可以移動,人卻可以。所以,人是可移動的依靠。

人的心情可以在瞬間發生變化,好的也罷,壞的也罷,總是感受上的變化。岑皛現在很開心,步子輕快許多,她忽然跑到唐闡前邊去,活蹦亂跳像是山上的小鳥。

唐闡微笑着,眉毛上都洋溢着喜悅之情。他不用刻意跟上岑皛的步伐,因為岑皛會停下來等他。

回到菜園子,處理了一些日常事務。待唐闡父母回來,四個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以後如何應對今日情形。唐闡覺得,不能讓岑皛随意進榮府,萬一被挑刺的人看見了,後果不堪設想。

岑皛也不願意去榮府,今日的事全是迫不得已而為之,倘若可以選擇,何至于到這種地步?她既不受榮家人歡迎,也就不喜歡榮家人了。

唐家父母基本認同唐闡的話,只是有心避免這種情況,身為榮家奴仆的人,又如何能自己做主?不過事先謀個心裏安慰,到時候也能順利接受。

“我會想辦法,今天的事不會再出現。”

這是唐闡的承諾,他說的很鄭重,表現得信心滿滿。在場的人,都是明白自己身份的,不過因為他這一承諾而受些鼓舞罷了。

唐闡有去道謝,今天那些幫了忙的人,不能白白幫忙,他也不願欠人家的,稍微送些禮,客套一番,就此了了。

在一個間隙,唐作勘問兒子:“你喜歡阿皛?”

唐闡漫不經心道:“喜歡是喜歡,可她心裏還是個孩子。”

唐作勘道:“阿皛那個孩子,長這麽大,也沒個母親姐姐什麽的教導,很多事情,不能無師自通。你喜歡她,只怕要吃些苦頭。”

唐闡道:“不解風情的小姑娘,不谙世事的傻丫頭,總會有長大的一天。”

唐作勘表示認可,接着道:“她到底是伏硯榮家的姑娘,又有一半的岑氏血統,不能小瞧了。”

唐闡道:“我只是喜歡她而已,又不是喜歡她的家族。”

唐作勘道:“人的命,一出生就注定了。阿皛身上流的血,就是她的命。不管榮家認不認她,她和她身邊的人,都會卷進去。這一點,你該明白的。”

唐闡道:“咱們家還在神都的時候,可是巴不得扯上幾個勳舊子弟呀。到了今日,反倒怕了?”

對于兒子的話,唐作勘有一種被噎着的感覺。他當年是因為被牽扯太深,才把幾代人的基業統統丢了,如今被兒子提起,真是老臉都要紅了。

唐作勘沒有惱羞成怒,菜園子這十幾年的生活磨煉了他的性子,再去争什麽口角,而無法在事實上作出改變,那是沒有意義的。何況,他并不想擺出“老子”的架勢教訓兒子。

唐闡的性子,就是他這個當爹的也弄不明白,所以有時候還是忍耐些好。所以,唐作勘只是默默地看着兒子,等着下文。

沒有下文,唐闡走出去了,他去看岑皛,他敲着岑皛的房門,得到許可之後,就那麽走進去。男未婚,女未嫁,這樣其實很容易搞出流言來。唐闡不會不知道,他在裝糊塗。岑皛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也許只是因為對方是唐闡,就去開了門。

本來,這就是唐闡一家的地盤,她一個借住者,不該那麽嚣張的。她想着,如果是唐闡,就算是進來看看他遺落下的東西,也是合情合理的。

可是,現在是晚上,天已經黑了,油燈燃起,岑皛剛才在練字。練習寫字,這是極耗精力耗時間的,人心之所以能夠因此而平靜下來,只怕也是逼出來的。

“有什麽事?”

岑皛沒有神情忸怩,她大大方方地問,她無意中就将唐闡當做的岑三,可就是岑三也沒有這樣随意。唐闡,終究是不一樣的。

唐闡在房間裏環視一周,然後看着岑皛,道:“你也來了不少時日,住得還習慣?”

岑皛又沒有擇床的毛病,更多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便趕緊道:“我已經住慣了,沒什麽的。”

她太容易習慣了,她是說完以後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有時候,真的只是一瞬間的事。她在想,,唐闡為什麽這個時候過來,還要問這樣的話。她開始回憶這段時間的經歷,想想有什麽不對勁的。

岑皛,其實是一個很容易想多了的人。唐闡看見她的眼珠子飛快地轉着,就知道她肯定在胡思亂想了。

“說到底,你還是因為我,才發配到這兒。”

明明是岑皛不顧實際向唐闡求救,而且還耽誤了逃跑的機會,分明是她連累了唐闡才對。現在,唐闡卻要把一切罪名都攬到自己頭上,岑皛難免臉紅。

“與流放罪人為伍,是一生都擺脫不了的污點。”

唐闡緩緩道出了後面一句,仿佛前面只是道開胃菜,這才是主菜。明白人該知道,發配到菜園子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倘若榮家人回心轉意,不過一句話,岑皛就能從麻雀變鳳凰了。可是,曾經與流放罪人同住一室,這卻是真正的污點。

岑皛沉默了,她不曾想過自己會有風光八面的時候,她只知道自己現在受着唐家人的恩情,斷然不能讓良心喂了狗。她覺得唐闡的話刺耳,她不能接受,不知從何處反駁。

“你想過将來嗎?”

唐闡注視着岑皛,他看岑皛時,目光永遠那麽溫和親切,仿佛親人一般。

将來這種東西,實在太遙遠了。以岑皛的想象力,只能局限于一隅。何況,她的想象力還被人打斷過。将來,到底要怎麽樣?

“你想一輩子在這兒種菜?”

當然不想,岑皛在心底否定了這個說法。她雖然對現在的生活感到滿足,但她本能地不想繼續這麽下去。唐闡一下子問到她的痛處,她卻無法回答。

“我想要照顧你,就是這個意思,”唐闡頓住,“給你将來。”

他的話裏,是飽含深情的,但又不至于令人反感。岑皛愣住了,她和唐闡還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她在想着這話的真實含義。

“時候不早了,早點睡。”

說罷,唐闡從容離去,來去自如,他主導着這件事。

岑皛還愣在原地,看着唐闡離開,看着門緩緩關上,看着屋裏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看着閃爍的油燈,有風從窗外進來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