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意外

過年的氣氛彌漫着伏硯上空,不管貧富貴賤,大家都在享受着這個節日。這時候傳來一個消息:岑家寨老寨主岑竑病逝了。

整個伏硯地方為之震動。

岑竑雖然已經老邁,精神尚佳,怎麽看,都比伏硯子榮茂勳強健些,誰知道竟先去了,令人唏噓。而岑竑一死,老一輩勉強維持的平衡,又要如何繼續下去?

伏硯,人心浮動。

岑皛不去想這些,她的心被另一件事占據。岑竑臨終前,破天荒地見了她。

那日,岑崛親自來到菜園子,面色凝重,語氣沉重,要岑皛跟他走一趟。岑皛心生困惑,猶豫再三,被催促得不行,得了唐闡鼓勵,才硬着頭皮跟着去了。

她不知岑崛是為何而來,岑崛也不肯明說,但他既然親自來了,又是那樣的表情,肯定是要緊的事。雖然這樣猜測,岑皛依舊疑慮重重,在路上幾番欲打聽,終究未開口,而岑崛始終未作說明。

岑皛跟在岑崛身後,忐忑不安,來到了岑家寨大門外。這是岑家寨核心部分,不是所有人都能住在這裏。所以,岑皛也遲疑了。

“愣着幹什麽?跟我走。”走在前邊的岑崛,回過頭來催促,整個過程,他幾乎都是在催促。

既然他這麽說了,岑皛也只好硬着頭皮去了。她緊緊跟着岑崛,穿過岑家寨正門,在一張張欲言又止的面孔前走過,一直走到寨子深處,看到了那間除了大些,再沒什麽特別的房屋。

門口守衛的人很多,他們向岑崛行禮,岑崛告訴岑皛:“這就是岑家寨寨主的住處。”

岑皛訝然,這麽普通的房間,竟然住着岑家寨最有權勢的人?她一臉不可置信。

榮府的奢華,曾給她不一樣的感受。與之地位相當的岑家,居然這樣簡樸?

“走吧。”岑崛走在前邊,催促着,語氣卻緩和許多,像是忌憚着什麽。

岑皛跟上去,進了門,發現屋裏光線不大好,大白天也點着油燈,一幫長老模樣的,齊齊地坐着。岑璋沒有坐着,他看見岑皛,立刻招呼道:“阿皛,随我來。”

岑璋聲音低沉,似乎壓制着什麽。這麽一想,岑皛才發覺屋子裏的氣氛不對,是那種壓抑着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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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一緊。

跟着岑璋,岑皛往後邊走,她用餘光四下查看,發現屋子的陳設極為簡單,都是些必備的物什,多是竹木制的。

“爹,阿皛來了。”走到後邊,岑璋對着病榻上那瀕死的老人輕輕道。

老人很瘦,臉幾乎皺成了一團,躺在簡陋的竹榻上,眯着眼,一呼一吸,頗為艱難。此人就是岑璋之父,岑皛所謂的外公,岑家寨老寨主岑竑。

岑皛吓了一跳,才多久沒見,她印象中那威嚴的老人,竟成了這副模樣?她心裏湧上一絲悲涼。

岑竑聽了兒子的話,緩緩睜眼,目光掃過這邊,看到了岑皛。這個老人眼中透出的光,仍屬于那個威嚴的老寨主。

“阿皛,你來了。”

岑竑發聲已經很困難,話裏夾雜着含糊不清的音,只能勉強聽清楚他說什麽。他伸出枯枝般的手,向岑皛招了招。

岑皛不解其意,下意識地看着岑璋。岑璋輕聲道:“上來。”

這時候,岑皛離病榻還是挺遠的,她聽了這話,只好走近些。誰知岑璋嫌岑皛磨蹭,拉着她到病榻前。

這時候,岑皛不能站着說話,那樣未免居高臨下。她對這位老人,并沒有多少感情,跪着也是做不到的。于是,她選擇蹲下,這樣就能與岑竑視線平行。

“好啊,好啊,”岑竑連聲道,他說話比剛才清晰一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幾句話,我想問你,你要老實回答。”

岑皛不知道這個老人要說什麽,這個時候,她只有洗耳恭聽的份。

“你說,是生育之恩大?還是養育之恩大?”

岑竑的話變得很清晰,沒有雜音,每一個字都準确傳入聽者耳中。

岑皛默然,她沒有辦法立刻回答,她在揣摩這話的意思。她想,這明明是臨終說遺言的場合,為什麽把她一個“外人”叫來?“生育之恩”指的是什麽?“養育之恩”指的又是什麽?

“生育之恩”很好理解,說的是岑玖,那“養育之恩”呢?養大岑皛的人,是岑家寨的佃農,岑竑是岑家寨之主,這個恩情可以算到他頭上。那麽所謂“生育之恩”,就可以算到整個榮家。這分明就是在問岑皛,榮家和岑家,你心裏向着哪一個?

眼看岑皛久久不答,岑竑又道:“你用不着顧慮什麽,只管說。”

岑皛眼珠子轉轉,看着岑竑,道:“不管是生育之恩,還是養育之恩,我都報答不了。把它們放在一起,我實在不知誰輕誰重。”

岑竑一雙老眼,閃着光,繼續問:“那,你可願意追随岑家寨?”

岑皛眼珠子轉得飛快,這話要是回答不好,她只怕沒法活着回去。為了活命,說幾句好話哄人,也不為過吧。

“我叫岑皛。”

說這話時,岑皛沖岑竑一笑。岑竑聞言,擺擺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岑皛立刻起來,按捺下激動之情,小心翼翼地走出去。仍是岑崛親自送她,這樣的禮遇,真是難以言說。

晚些時候,岑竑的死訊傳遍了伏硯地方。那時,岑皛已經回到菜園子,在桌前扒着一碗半冷不熱的飯。她聽到這個消息,放下碗,愣了一會兒,很快又拿起來,繼續扒着飯。

岑竑的葬禮,辦得極大。不止是伏硯地方有頭有臉的人來了,臨近各地,稍微有些往來的,也紛紛來吊唁。引魂的巫師,請的是附近大廟裏的祭司,可謂極盡哀榮。

這些,既有岑皛聽人說的,也有她遠遠看見的。她雖然去見了大限将至的岑竑,還聽了幾句“遺言”,卻沒有資格去參加葬禮。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有意無意地把她忘了。也罷,無關緊要的人,無需被人惦記。

岑皛還是有些傷感,,不全是因為岑竑的死。她對這位老人沒什麽感情,硬要理一理,說不定還有恨呢。她是被岑竑的喪事勾起了心事。

她的養父,是如何草草辦了葬禮;她的兄長岑三,是如何身首異處。她記得,那是心中永遠的痛,不需要刻意想起。

人與人,竟可以有這樣的差別!

岑皛情緒低落,唐家人看在眼裏。郭良慈曾旁敲側擊地安慰,岑皛不吃那套。唐闡倒是不着急,他認為,如果岑皛需要,她會說的。

這是唐闡的自信,自從岑皛對他說過幾句真心話,他的自信心就前所未有地增加,一點也不含蓄。

岑皛也不是不想找個人說說,只是她不知從何說起。她對于榮岑兩家的态度,一直在變化,無法說清楚。她到底偏向哪一家?或者說對兩家都有所期待?她不知道。

任何一個有着岑皛那樣身世的人,都不免産生某種幻想吧。回歸家族享受榮華富貴,看起來挺虛榮的,但如果說體驗完整的親情,也無可厚非吧。

岑竑留下那幾句話,讓岑皛陷入沉思。

報恩之類,從來沒想過呢。她還幻想着被人照顧的感覺,轉眼卻被人提示,要反過來對這些人好,這道理真難理解。

正月裏,是難得的休息時間,不管什麽身份的人,都要擺出一副過年的樣子,岑皛不想例外。她也不想待在菜園子裏,她想出去,想去打獵。并不是想要獵物,只是想找點事情做。

岑皛渾渾噩噩的,拎着弓箭,就上了山。她去的地方,去平日裏常去的那片山。已經冬天了,大樹常青,雜草卻枯了,山上添了一絲蕭條氣氛。

這時節,食物少,下套子捕獵不錯。這是個守株待兔的方式,岑皛向來只當玩樂,她還是喜歡挽弓射箭。

雜草枯了,腳底下的路稍微好走些。岑皛心不在焉的,瞄準了獵物,卻沒有放出一支箭。她明白自己的心思,不過出來散心,并不想打獵。

路是熟悉的路,人也就大意些。常言道,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岑皛常進這山,如今還大意了,一個踩空,身子一傾,順着陡坡滾落。一陣天旋地轉,才停下來,渾身疼痛不已。

岑皛睜眼,發現自己被掉到一半,往上是看不到頭的山崖,往下是尚未到底的陡坡,她是被幾株亂長的雜樹絆住,才停下來的。

她吸了口氣,慢慢扶着雜樹站了起來。還好,身上雖痛,尚可走路。她好容易站直了,往上一看,這時候又是天旋地轉,身子一軟,整個人支持不住,順着陡坡繼續往下滾了。

落地的時候,岑皛下意識地向前翻滾幾下,才停了下來。她覺得腿上滑膩膩的,伸手一摸,滿是猩紅,分外刺眼。

這時候,痛意才傳過來。她躺在雜草上,睜着眼,微微張開嘴,面無表情地看着天,太陽被參天大樹遮蔽,陽光落不到這裏。

她覺得,鼻子裏的血腥味,越來越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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