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養傷
唐闡将岑皛背在背上,靠着火把的光亮,一步一步往外邊走。雖然天已經完全黑了,月光尚不足以照亮整個天地,他卻自信能夠走出去,因為有光在。
當他見到岑皛時,一切焦慮煙消雲散。人已經找到了,一切都好。就是有一點出乎他的意料,岑皛比看上去的要重些。當然,唐闡是個從小幹活的人,不介意那幾斤幾兩的重量。
唐闡心情愉悅,步子穩穩的。與此相對,是岑皛的表現。
岑皛總是有些別扭。在記憶之中,她甚少有機會待在別人背上,就是養父和三哥,也幾乎沒有。所以,她是極不習慣的。
待在另一個人身上,依靠那個人的力量前進,她不大敢想象。
在唐闡示意她到背上去時,她着實猶豫了片刻,畢竟這是沒什麽經驗的事,而且她現在渾身髒兮兮的,自己都嫌棄,何況是他人?
在岑皛猶豫的時候,唐闡固執地維持着那個姿勢,仿佛岑皛不上去,他就一直保持那個姿勢,直到岑皛答應為止。
岑皛終于動搖了,她安慰自己,腿受了傷,又走了那麽長時間的路,整個人現在是又累又餓,沒有力氣再走下去了。天已經黑了,不能再耽誤下去。
于是,岑皛惴惴不安地趴在唐闡背上,同時接過火把。那一刻,她的感覺很奇妙,說不出來感覺。
對待沒有血緣關系的異性,她從未這般主動靠近,且是那樣的距離,足以令人想入非非。她覺得臉上溫度不對。
唐闡背起岑皛,看樣子很輕松,他說了句“摟住我的脖子”,察覺到岑皛已經照做了,便邁開步子往回走。
其實,這裏已經快到山外邊了。
岑皛待在唐闡背上,她亦在瞧着前方的路,眼看周遭的一起漸漸變得熟悉,一顆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剛開始,是因為別扭,所以時間過得很慢。漸漸地,就覺得時間過得極快,轉眼就到了菜園子外邊。遠遠就可以看見,菜園子裏一根一根的火把,閃着光亮,看那情形,是有不少人吧。
唐闡駐足,将岑皛放下來,問:“能走路嗎?”
岑皛點點頭,她的腿又不是斷了,勉強挪動還是可以的。此刻,菜園子裏情況不明,她不能待在唐闡背上進去,遭人非議。自己走進去,就是慢一點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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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闡左右瞧瞧,撿了一根棍子,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遞給岑皛,“将就着,用一下。”
岑皛接過木棍,當成拐杖一般,慢慢向菜園子走去。唐闡則舉着火把,在一旁照看着,順着岑皛的步子,一點一點往前走。
菜園子裏的人已經看到外邊的火把,他們當中有人喊了一聲:“他們回來了。”
岑皛聽到聲音,能感覺到目光彙集過來,她擡眼看了,看見一大群人舉着火把,從菜園裏出來,火光照亮了那些人的臉,其中有熟悉的,有完全陌生的。林雰也在裏面,這倒出人意料。
唐闡見狀,快步走上去。唐作勘見兒子将岑皛帶回來了,便解釋一番,說正準備請人進山尋找呢。唐闡向那些人道謝,大致說了一下情況,亦是無關痛癢的。那些人客套一番,漸漸就散了。
唐家人将岑皛扶進屋,這時候,有所依靠的岑皛,便不再那麽倔強地堅持一個人走,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別人的幫助。
唐闡正準備去請大夫,這時候,林雰帶着草醫過來。伏硯最好的大夫,在伏硯城裏,是榮氏門下,尋常人自然請不動。所以,林雰也不過請來一位村寨裏的草醫,這位草醫也是繼承祖輩父輩家業的,在當地有些名氣。
唐闡向林雰表示感謝,林雰大方地說,“區區小事,謝什麽?”
岑皛聽了,心裏不是滋味,這樣等于她欠了林雰人情,她可不希望欠這個人的。對于有敵意的人,還是莫要牽扯那麽多。
那草醫給岑皛診治的時候,林雰沒有離開。那草醫說,岑皛受的是皮外傷,沒什麽大礙,傷得最厲害的,莫過于腿上戳的那個洞,幸而已經敷過藥了,不會要命。
這草醫沒有現成的藥,他給岑皛開的藥,還得明日上山去找。他們這些做草醫,都有不外傳的秘方,所以關鍵的藥名,也不曾說出口,只說一切交給他便是了。
上次唐闡被夾到腿,也是這位草醫治好的,唐家人也信任他,自然照辦。到了這時候,唐闡送草醫回去,林雰同行。
因為路程遠近不同,唐闡先送草醫回去,再送林雰回家。那草醫見此情形,沖唐闡一笑,笑裏飽含深意。唐闡裝作不知。
當只剩下唐闡和林雰二人的時候,林雰才道:“闡哥哥,她今日失蹤,驚動了榮府。”
唐闡頓時明白,以他們家的力量,不可能請來那麽多人幫忙,所以還是有榮家的介入。只是,不知榮家的真實想法是什麽。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嗎?
“她跟我們不同。”林雰忽然直勾勾地盯着唐闡,斬釘截鐵道。她想要說這話,應該很久了。
唐闡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着林雰,四目相對,氣氛微妙。他沒有退步,是林雰主動收回了目光。
在那一刻,林雰有一種挫敗感。她忽然想起一個令人不悅的事實,不管怎麽樣,唐闡都曾是官家子弟。現在的流放罪人又怎麽樣?過去的輝煌,已經融化在血液裏,滲透進骨髓裏,在不經意間,就會流露出來。
林雰本該明白,在她知道唐闡一家身份時,就應該知道這條鴻溝。無論是作為官宦子弟,還是流放罪人,唐闡一家,與她這樣的屠戶之女,總是有隔閡。
她很天真地以為,她可以改變什麽,被那屠戶老爹點破之後,依舊心存幻想。今日,唐闡用默默無言打破了她的幻想。
不用明說,給彼此一點顏面,亦是作為回旋餘地。林雰轉過身,繼續向前走,她的家在那個方向。
她還是不死心。人正是因為不死心,才有可能做出改變。
唐闡看着林雰的背影,跟了上去,他要送她回家,是對今晚之事的答謝。
岑皛受傷的消息,傳得很快,岑家寨和榮府都派人過來看望,還送了藥。這次,她沒有區別對待,統統收下了。
來看望的人,只是普通的奴仆,真正有血緣關系的,一個都沒有來。岑皛心裏有隐隐失落,她不該有那麽多期望,而這種莫名其妙的期望,到底是怎麽出現的?
岑皛感覺自己的意志正在變得薄弱,她越來越樂于接受他人的幫助,這是個不好的苗頭。只是,人一旦變得軟弱,就難以開口說“不”了。
身上的傷痛,是後知後覺的,不需要一個人硬撐的時候,岑皛在唐闡面前表露出脆弱一面。這是自然而然發生的事,她本人并未感到奇怪。
也許,信任一個人,就是把你脆弱的一面展現給他看。
雖然榮岑兩家都派人送了藥,岑皛最後使用的,還是那位草醫的草藥。草藥見效很快,猙獰的傷口結了痂,就離徹底好轉不遠了。
這段時間裏,唐家人要求岑皛躺在床上休息。這一點,岑皛做不到。于是,退了一步,她這段時間什麽也沒做,只管好好将養。雖然那位草醫也說了要休息之類的話,岑皛還是覺得心裏過意不去。
她是榮府裏發配出來的,本來就是要幫唐家人幹活,現在卻享受着唐家人的照料,總覺得不對勁。她想着,等傷好了,要勤快些,多幹活。
傷好了大半的時候,岑皛就坐不住了,她開始在屋裏屋外忙着,就是掃掃地,看看青菜葉子,也是開心的。
這日,唐闡去榮府送菜了,唐家父母也不知忙什麽去了。岑皛一個人在屋子裏,把地掃了一遍,然後一個轉身,就看到不速之客立在院子裏。
菜園子那扇小門,是關不住人的,又因為這是榮家的菜園子,誰敢随便進來撒野?所以,那門也就是象征。而作為榮家大公子,榮介亨出現在自家菜園子,總是合情合理的事。
岑皛當然沒有考慮這麽多,榮介亨突然出現,把她吓了一跳。她沒有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他,下意識地瞧了四周,除了榮介亨,沒別人。那麽,她是要獨自面對這個人?
岑皛後退了一步,突然想到不能示弱,便又上前一步,站到原來的位置,仔細打量榮介亨,确定他是一個人來的。
就算榮介亨只有一個人,依然不好對付。岑皛想,這會子怎麽會沒有一個人?
難道這一切是榮介亨安排的?
這麽一想,岑皛看着榮介亨的眼裏,多了一絲驚恐。她咬了下唇,就算是狼,也得硬着頭皮面對,何況是榮介亨。
不茍言笑的榮介亨,只要站在那裏,就是岑皛的壓力,而他本人,似乎對此不甚明了。只見他靜靜地看着岑皛,沒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