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長姐

榮廷芝對岑皛的态度,是親切自然大方得體的,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岑皛的局促不安,與手足無措。

榮廷芝讓岑皛過去,岑皛還着實愣了一會兒,待看清屋子裏只有榮廷芝一人時,她才磨磨蹭蹭地走過去。這時候,連走路的姿勢也變得無比別扭,那麽寬敞的地方,找個下腳處竟如此困難。

顯然,榮廷芝看出了岑皛的窘境,她不是忍住不笑,而是笑不出來,她努力保持鎮定大方,她必須給岑皛留下一個好印象。下馬威什麽的,外邊那些人已經做足了,到了她這兒,萬不可再重複。她知道,岑皛吃軟不吃硬,只有用溫情,才能打動岑皛。

榮廷芝心裏明白,她用眼神給予岑皛鼓勵,鼓勵她到自己身邊來。她本來是端坐在那兒的,看見岑皛始終在遲疑,終于忍不住站起來。

既然岑皛不夠主動,那麽她就該主動些。

“過來。”

榮廷芝拉着岑皛的手腕,她吸取了上次的教訓,知道保持合适距離的好處,也有足夠的耐心。她有信心,她要為榮家挽回一條血脈。

“坐下。”這麽說的時候,榮廷芝已經先坐下,她向岑皛示意,露出親切的笑容。

岑皛站着,她此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這次進榮府給她帶來的刺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她感到自備,這種感覺很微妙,一旦産生,就會滲透到骨子裏去,影響到個人的一言一行。

看着榮廷芝從容不迫的樣子,岑皛只是感到窘迫,她一時竟然不知要如何坐下。她突然就開始注意到自己的儀态,她不想在榮廷芝面前丢臉。

“阿皛,随便坐。”這時候,榮廷芝又發話了,她要岑皛“随便坐”,自然是想化解尴尬。感到自卑的人,自尊心也會變得異常強烈,經不得一點打擊。

終于,岑皛還是坐下了,她是坐在榮廷芝暗示的位置上,這樣可以避免調整位置。她垂着頭,不敢看榮廷芝,這樣心中十分不安,所以又忍不住擡頭,偷偷看看榮廷芝的反應。如此的矛盾,自然落在對方眼中。

“阿皛,你喜歡這兒嗎?”

榮廷芝這個問題,讓岑皛陷入沉思。喜不喜歡,能那麽輕易說出口?榮廷芝想聽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以後,你就住這兒,好不好?”

這是在咨詢她的意見?岑皛以為不是,她考慮的是,榮廷芝所說的“住在這兒”,不會是指現在坐着的地方吧?

Advertisement

确實是個好地方,估計還是榮廷芝的閨房。岑皛住這兒,可能嗎?

榮廷芝也不是非要岑皛回答的,她摸準了岑皛的性子,沉默在某種程度上,就是默認。只要岑皛沒有立刻出言反對,那就是答應了。這樣的人,其實很好對付。

“這院子裏,還有幾間幹淨屋子,已經打掃出來,你挑一間喜歡的,以後,咱們姐妹就住在一起了。”

岑皛表現出吃驚的樣子,她現在見榮廷芝,已經如此窘迫了,要是住在一起,還不知道要如何呢。但是,榮廷芝這麽說,自然是得到榮家其他人默許的,如果她輕易反對,不知道會不會壞了事。

岑皛本來就是任人宰割的,她又有多少選擇的權力?想到這兒,岑皛就沒說什麽。榮廷芝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榮廷芝接着說,以後,岑皛就歸她管教,不用看那些下人的眼色了。這一點,岑皛竟然頗為感動。

榮廷芝用的是“管教”一詞,其中意思很明白,岑皛也聽懂了,可她就是不知道自己為何有種慶幸的感覺,是慶幸沒落在岑玖手上?

“有些規矩,在這說明白,你可要記住了。”

說這話的時候,榮廷芝變得很嚴肅,一本正經的,是要講要緊事的樣子。岑皛聽了“規矩”二字,有種不好的感覺。

“你是榮家的血脈,這一點,要記住。只是,榮家現在不能給你二小姐的身份,你也要記着。”

榮廷芝看着岑皛,她說的每一個字都異常清晰,好像怕岑皛不明白似的。

岑皛在心中冷笑,這算什麽?承認血統而不承認身份,還不是把她當成随時可以抛棄的物件?這樣,住在榮府裏和住在菜園子裏,又有什麽區別?

榮廷芝觀察到岑皛臉上的變化,她不能忽略這些變化,但是,已經決定的事,也不可能更改。所以,她不能松口,只聽她接着道:“以後,見到爹娘,要叫世子、世子夫人,見到爺爺奶奶,要叫大人、老夫人,對那些親戚,也是這樣。”

明明是“爹娘”,卻要換別的名稱,這不是可笑嗎?岑皛有理由懷疑榮家的誠意,也許她本來就不該産生幻想。

對于岑皛面上表情的變化,榮廷芝一直注意着,因此,她特別強調:“當然,沒別人在,你可以叫我長姐。”

說這話時,榮廷芝變得沒那麽嚴肅了。她要以岑皛長姐的身份出現,在榮家不願公然承認這個孩子的情況下,好好安撫岑皛一番。

岑皛默然,她已經明白榮家的态度,對于榮廷芝這點“小恩小惠”,又要作何反應?被忽視是種痛苦的感覺,開始在意的時候,就是痛苦的開端。

榮廷芝忽然笑了一笑,道:“叫聲長姐。”

岑皛白了一眼榮廷芝,這是在騙她開口?雖然榮廷芝努力表現出善意,但她同時又說着傷人心的話,擔負兩重身份,難以令人信服。

“叫姐姐。”

榮廷芝語氣軟了下來,有一種誘人開口的感覺,像是在哄騙小孩子。她臉上挂着笑容,直勾勾地看着岑皛。

岑皛別過臉,從“長姐”到“姐姐”的微妙變化,她是明白的。可是,一旦開口,就是某種屈服,甚至要承認榮廷芝所說的規矩,一旦承認那些規矩,那就是默認自己的尴尬身份,并且以後還将繼續。

她想要反抗,她不想這麽快低頭,可她的銳氣,早已被消磨,自從跨進這個門,就已經決定了結果。她現在所做的掙紮,不過是無聊的安慰罷了。

既然已經低下頭顱,不妨表現得再乖巧些,這樣子,以後的日子也許會好過點。岑皛露出自嘲的笑容,她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

再看看榮廷芝現在的樣子,她很期待岑皛開口叫聲“姐姐”什麽的吧。如果岑皛向榮廷芝低頭,榮廷芝該會很高興,因為這意味着榮廷芝的策略行之有效。

岑皛猜測榮廷芝的想法,她能感受到榮廷芝的善意,也能感受到榮家的惡意,她看着榮廷芝,想看看這個人還能說些什麽。

榮廷芝看着岑皛,覺得自己在看小孩子,“不叫姐姐,以後的日子可不好過。”

這話說的很現實,是句大實話。要想在榮家待下去,岑皛必須有人庇護,想要過得更好,亦同此理。所以,榮廷芝這是威逼利誘加引誘了,她非要岑皛開口不可。

如果駁了回去,得罪榮廷芝會怎麽樣?岑皛在心裏掂量,終于輕輕吐出兩個字:“長姐。”

是“長姐”而不是“姐姐”,按照榮廷芝最初的要求。只有榮廷芝自己知道,她更期待岑皛用哪個稱呼,她沒有明說,也是一種試探。

“什麽?沒聽清。”

這明顯就是耍賴,榮廷芝笑看岑皛,耍賴又如何?

岑皛心下一驚,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真的很小聲?她有這樣懷疑的理由,畢竟她自己都沒确定那一聲“長姐”有沒有傳到對方耳中。待看明白榮廷芝的表情,她才明白了。

“長姐。”

這次足夠大聲了吧,岑皛看了一眼榮廷芝,那一刻心中泛起的變化,一眼難盡。

“哎。”

榮廷芝應了一聲,笑靥如花,倒像個溫柔的大姐姐。岑皛長這麽大,只見過別人的姐姐。

之後,榮廷芝親自帶岑皛去挑選房間。岑皛起初不在意,之後看得眼花缭亂,有了選擇,就不知道怎麽辦。

“喜歡哪一間?”

榮廷芝這麽問,她這個院子裏,房間足夠多,才會那麽信心滿滿地要“照管”岑皛,她想要體驗一把有妹妹的感覺。血緣關系能帶來的東西,實在太微妙。

岑皛随手指了一間,雖然這個做法看起來有點随便,其實她還是按照內心感覺來選的。實在做不了選擇,就憑感覺吧。

榮廷芝很滿意地點點頭,也許,那也是她比較認可的房間。能得到妹妹的認可,也是會帶來成就感的。

榮廷芝很貼心,對于岑皛的日常生活,做了很細致的安排。岑皛也很滿意,有太多東西,是她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而榮廷芝表現出來的耐心與親和,也令人感到溫暖。

第一個晚上,岑皛躺在柔軟的床上,想着今天的事。所有的不快,都因為榮廷芝的親切而淡去了。她竟然這麽容易得到安撫,也是好笑。

這一天,榮府的主子們,岑皛只見到了榮廷芝,這一點,她竟然隐約慶幸。不用見那些人,也許是個不錯的開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