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獵手
過了中秋,天氣漸涼。伏硯地方的山,依舊一派綠色模樣,少量掉光了葉子的樹幹,不影響大局。這個季節,正是伏硯人外出狩獵的時候。
岑崛興致勃勃,領着一幫奴仆外出狩獵,正高興的時候,遠遠看見山那邊的榮介亨,還有跟在榮介亨身後的岑皛——現在可以叫做“榮廷皛”了。
岑崛等人是在這邊的密林裏,往外邊觀察容易,外邊的人想要觀察這邊的情形,着實不易。而榮介亨一行人正站在一塊平地上,極易被人窺視全貌。
正是秋日,即便待在密林裏,亦能感覺到外邊的肅殺之氣。鳥兒被人驚動,已經四處散開,偶爾有幾聲鳴叫,像是在示警。
岑崛拉開弓,慢慢瞄準了榮介亨的腦袋,明明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時候。只見他忽地一笑,迅速壓低弓箭,一箭射入山溝裏。
這是大好的機會,在深山密林裏,射殺榮家大公子,還可以找到無數理由推脫。就算榮家人不買賬,對于有此心的人而言,總是個機會。一旦放棄,自然有人困惑。
與岑崛相親近的岑屽兄弟,都有不解之色,只見岑岬道:“少寨主,怎麽……”
“怎麽放棄大好機會?是吧?”岑崛扭頭看着岑岬,他面帶笑意,卻是那種令人不寒而栗的笑。
岑岬見狀,垂下頭。在他的意識裏,岑家寨尤其是少主岑崛,有太多次刺殺榮府要人的機會,卻拖拖拉拉到現在,未免令人費解。
倘若真的要武力解決,岑家寨寨丁的戰鬥力,絕對比伏硯城裏那幫人好。可是,善戰的岑家寨卻要向不善戰的榮家低頭,這也是很多岑家人不理解的地方。
“真想就此解決表哥,可又得讓表妹置身事外,真是便宜他了。”
岑崛仿佛喃喃自語,卻是道出部分真相。岑家寨未必比榮家在意岑皛,但總給人在明裏暗裏維護岑皛的感覺。只聽他又道:“你們呀,都安分點,聽我的。”
衆人唯唯諾諾,少寨主的決定,誰敢質疑?唯岑屽道:“榮家大公子的箭術,不如一個小姑娘,可見虛有其表。”
這算是拍馬屁了?
岑崛聞言大笑,不無得意道:“我岑家寨養出的東西,自然比榮家的好用。”
他說的是“東西”,而不是“人”,雖然一口一個“表妹”的叫喚着,得意忘形的時候,卻露出了本來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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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默然,就是岑屽,也不再說什麽了。
而岑崛說完這話,邁開步子,準備來一次“偶遇”。本來也是要偶遇的,但現在卻是一方別有用心的行為。
兩撥人馬相見,彼此寒暄一番。岑崛提出比試狩獵,榮介亨應戰,雙方很是認真地來了一場。結果,榮家一方贏了。
岑崛大大地誇贊岑皛,說她是“伏硯地方第一女獵手”。這個帽子扣上來,岑皛面上微微發燙。
兩撥人馬分開後,榮介亨問岑皛:“覺得岑家寨咄咄逼人?”
這是在征求她的意見?岑皛受寵若驚的同時,還帶着滿腹狐疑。她被迫跟着榮介亨出來狩獵,一舉一動都小心翼翼的,見到了岑崛之後,更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恨不得挖個洞将自己藏起來。只有到了狩獵的時候,才稍微放開。
所以,面對榮介亨的詢問,岑皛不敢說什麽。她看着榮介亨,用眼神做了回應。岑家寨雖然咄咄逼人,榮家又好到哪兒去了?
這些話,岑皛不能說。畢竟,在狩獵的時候,她是站在榮家這一邊,也确實為榮家争得榮耀。她從心底裏,想要在外人面前維護榮家。
榮介亨沒有再逼問什麽,他讓岑皛拿上一件獵物去菜園子見唐闡,說是今日的賞賜。這才是把岑皛吓到的做法。
盡管茫然不解其意,岑皛還是拎着一只野兔,踏上去菜園子的路。她一顆心砰砰亂跳,越是靠近目的地,腳步越慢。
終于還是到了菜園子外邊,正當岑皛躊躇着,唐家父母已經看見了她,并急急忙忙過來行了主仆之禮。岑皛大驚失色,又沒法勸阻這二位老人,心中十分驚惶。
她沒有料到,身份上的變化,會這麽快影響到她與唐家人的關系。顯然,以前的她太天真了。
正當岑皛不知所措的時候,唐闡來了,他沒有行主仆之禮,這讓岑皛稍微好受些。
“野兔,給師父師母。”
岑皛将野兔遞了出去,是唐闡接過去,轉手又給了郭良慈。唐闡對父母說,要出去一趟,便拉着岑皛走了。
岑皛被唐闡拉扯着,沒有反抗,只是回頭看了唐家父母一眼,她能看到二老眼中的憂慮。可是,又能怎麽樣呢?
唐闡拉着岑皛到了小河邊,這才松手。他很少這樣粗暴地對待岑皛,今日如此做了,也沒道歉什麽的。岑皛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也就沒往心裏去。
岑皛在意的,是她唐闡接下來要說什麽。身份上的改變,帶來人與人關系的轉變,她與唐闡,也因此有了名義上的主仆關系。
顯然,岑皛不能忽視這層變化,因為就算她不在意,別人也會在意的。她很想知道,唐闡到底怎麽想的,他還能從容接受二人的關系嗎?
“我,認祖歸宗的事……”岑皛吞吞吐吐,她沒有說下去,她知道唐闡明白這些。自從認祖歸宗,她獲得了行動上的自由,卻再也沒見過唐闡,直到今天。
“我知道,還沒祝賀你。”唐闡看着岑皛,目光平和,一如既往,反到令岑皛意外了。
他真的一點都不在意?這是岑皛的困惑。岑皛對唐闡的印象,已經不像從前那般好了,她偶爾也會考慮唐闡是否可靠的問題。
唐闡說完,就祝賀了岑皛認祖歸宗,此舉令岑皛十分尴尬。不知為何,岑皛心中不快,她覺得唐闡對自己的态度,與唐家父母也差不了多少。
她想起剛才在菜園子,她沒能進門,所有的話都是在外邊說的。就算唐家人要避嫌,也不至于如此吧。
于是,岑皛感嘆道:“身份和血統,到底是倆回事。我的處境,很是微妙,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這感嘆,算不得由然而發,只是一時有了些東西堵在心裏,試探般說了出來。她在榮廷芝身邊,還是學了不少新詞,心境發生了很大變化,以前不能體會到的東西,現在有形容詞了。
唐闡踱着步子,踩下幾顆鵝卵石,良久才道:“你喜歡這裏?你想留在榮家?”
當他不順着岑皛的話說下去時,就是要發表自己的意見了。對此,岑皛已經有了經驗。
唐闡的話,像是質問。這話裏的意思,就好像岑皛本來答應要跟他走的,結果現在又貪圖富貴,想要留下了。
這是岑皛的想法,她沒有說出來。她知道,就算自己什麽都不說,唐闡還是會把話說下去的,那就讓他說。
“如果不喜歡,可以跟我走。”這才是唐闡的态度,他以前說過這樣的話,如今不過是重複了一遍,“神都來了消息,我們家,有可能平反。”
他注視着岑皛,一字一頓道:“快的話,也就是最近的事。”
這是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如果唐闡一家得到平反,他與岑皛的身份差別,就不再是問題。既然是平反的話,自然該有恢複官職之類的後續,唐闡一家有可能離開伏硯城,這時候,反倒是岑皛要考慮考慮了。
岑皛沒有想這麽多,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平反”二字上,是“平反”而不是“赦免”,就意味着從前唐家獲罪的那些東西不實,唐家是被冤枉的,這叫“沉冤得雪”才是。
唐闡是在做承諾了,岑皛心下歡喜,只是道:“我是要嫁出去的女兒,不可能永遠留在榮家。”
這就是答應了,唐闡面露喜色,他快步走近,然後停下來,伸出雙手,慢慢地碰到了岑皛的胳膊。岑皛擡頭看着他,距離太近的時候,她只能仰視,所以也沒什麽反抗的動作。
岑皛沒有抗拒,唐闡終于将岑皛抱在懷裏,他動作輕柔,小心翼翼地,就算是抱在一起,二人也沒有完全貼緊,不過是比面對面站着更近一點罷了。
“做好準備,等我的消息。”
唐闡在岑皛耳邊,輕輕吐出幾個字。岑皛感覺到一絲異樣,這是以往不曾體驗過的。她伸出手,觸碰到了對方的腰,然後假裝若無其事地向後,緩緩向上,嘗試着抱住這個人。
當她抱住唐闡的時候,她能明顯感到,唐闡抱得緊了些。就算如此,還不至于氣悶。岑皛感受着異樣的氣息,她不覺得反感,就是臉上發燙。
岑皛嘗試着從對方懷裏擡頭,她只能通過這種方式看到對方的臉。這時候,唐闡也在低着頭看着岑皛,深邃的眸子裏,帶着一絲孩子般的雀躍。
她感覺到了,唐闡是高興的。那麽一顆心,也是真的吧。
她會做好準備,等唐闡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