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歸宗
當冊封谕令宣讀完畢,榮巨川高聲謝恩,雙手接過谕令,整個人為之神清氣爽。他現在已經是名正言順的伏硯子,統禦伏硯地方,再不用活在誰的陰影下了。
唯一遺憾的是,他明明上書請求冊立榮介亨為世子,冊封的谕令卻沒有跟着來。他已經托人求了此事,到底沒如願。至于駁回的理由,卻是沒個準。
送走使者,榮巨川的眉頭又開始皺了,他對岑玖道:“岑家寨一直想插手伏硯子繼承人的事,一個有岑家血統,心裏還向着岑家寨的人,才是最佳人選。”
“說來說去,你還是不放心阿皛。”岑玖白了丈夫一眼,“她還沒認祖歸宗,不算榮家的人,你倒是怕什麽?”
榮巨川不答,他想起老爺子榮茂勳臨終前的話。關于岑皛的事,他一直想從榮茂勳那裏得個明白話,可這老爺子就是拖着,直到将死之際,才說了句:“我的兒女,我做主,你的兒女,你自己做主。”
這是明擺着,已經還剩一口氣的榮茂勳,還是不肯對岑皛的是作出決斷。然而,始終避免談及岑皛的事,不就是在某種程度上說明了榮茂勳的态度。
榮巨川把岑皛的事當成麻煩,他不願意自己去解決這個麻煩,其他人也未必能幫他分憂,就是偶爾跟妻子談論這個話題,也是一肚子的氣。
本來,也不是什麽解決不了的難題。
“老爺子臨終前說的明白,你的兒女,你自己做主。這不就是讓你決斷了?”岑玖複述着榮茂勳臨終前的話,她想以此刺激榮巨川,最好能逼出一顆奮發圖強之心。
“老爺子病重,不但不許阿皛靠近,還要将阿皛禁足,這态度還不明顯?”榮巨川想出了反駁的理由,他将此理解為榮茂勳的态度。
岑皛一旦認祖歸宗,就有資格競争伏硯世子之位,直接威脅榮介亨。這意味着岑家将利用岑皛直接介入伏硯榮氏繼承人問題,這是從榮茂勳時代開始,就一直避免的東西。
而如果一直将岑皛拒之門外,岑家還是會借此向榮家施壓。而伏硯地方的百姓,也會認為榮家殘酷無情,這是影響人心向背的事,決不能在此時出錯。
所以,在很多時候,榮巨川會下意識地忽略岑皛,好像這樣就能躲開一個麻煩。這自然是消極的對抗。
岑玖知道丈夫的心思,她冷笑一聲,道:“老爺子不在了,岑家那邊多說幾句,你扛得住嗎?”
榮巨川臉色不是很好,岑玖又補了一句:“聽說,使者去了岑家寨喝酒,應該聽了不少風言風語吧。”
榮巨川的臉色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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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皛的認祖歸宗儀式,終于還是來了。時間在當年中秋之前,正是她等得即将失去耐心的時候,榮巨川擺出慈父的模樣,鄭重宣布了這個消息。
這自然是個驚動伏硯地方的大新聞,不長的時間裏,迅速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岑皛接受了榮家的姓氏,得了一個新名字“榮廷皛”,從那個“廷”字就可以看出榮家的态度。不過,對于當事人而言,“榮廷皛”只是寫在族譜上的名字,她心裏仍然認可“岑皛”一名。
但是,從這一日起,榮家的奴仆将要恭恭敬敬地稱她一聲“二小姐”。岑皛自己呢,也終于有了“爹娘長姐哥哥”。
舉行認祖歸宗儀式時,像是要刻意造成這麽一件大事,所以包括岑家寨等大大小小的寨子都得到邀請。一時間,伏硯地方有頭有臉的人都聚集在伏硯城,只為了這麽一件事。
岑皛有點緊張,有點興奮,忍不住笑出來的同時,又怕在大庭廣衆之下出醜。盡管事先已經做好了準備,她還是害怕。
懷着這樣的心情,她能理解自己。說不在意的東西,多半是在意的。所以,沒什麽好糾結的。
在儀式上,岑璋以舅舅的身份送給岑皛一柄匕首。從表面上,那是一柄極華麗的武器,鞘上鑲嵌的寶石,足以令人暴富。
“阿皛,從今天起,你就是真正的榮家二小姐,要注意身份,要為父母分憂。”
岑璋如此勉勵一番,岑皛努力點點頭。岑璋提醒她一個事實,而她還處在半夢半醒間。
盛大的儀式後,榮巨川還在府裏設宴,大肆慶祝一番。他讓岑皛坐在顯眼的位置,接受衆人的祝賀。
岑皛還不大會應付這種場合,一種油然而生的反感占據她的內心。然而,已經懂得什麽是“妥協”的她,還是會勉強自己。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岑璋送的匕首不錯,并不是說匕首足夠貴重,而是說那鋒利的刀刃深得岑皛之心。只要想起這一點,岑皛就跟撿到寶一般,那種不快就能稍稍壓制住。
她真想宴席快快結束,這樣就可以回去好好欣賞匕首了。她喝了酒,喝得不多,已經有頭暈的感覺。
她動了筷子,夾起一片菜葉子,不自覺地端詳一番,忽然想到:這會不會是唐闡種的菜?
這樣,她沒有吃下去。
宴席的折騰結束後,是榮廷芝親自将岑皛送回房的。岑皛不勝酒力,還喝了那麽多酒,是不自量力的作為。榮廷芝能這麽想,卻沒法對喝醉的人說些什麽。
已經醉了的人,不會知道旁人在說什麽。
生平頭一回醉酒,這對岑皛的影響,還是很大的。這事告訴她,切不可在酒壇子裏逞強。這是她在次日醒來時所作的反省。
因為已經是榮家二小姐,再跟着榮廷芝住在一塊兒,已經不合适了。這時候,老夫人把岑皛叫過去,說起了這件事。
老夫人身邊,是女兒、兒媳、孫女,還有府裏有些勢力的老仆。岑皛看了這陣勢,就知道事情不會那麽簡單。
岑皛總是喜歡多想一點,所以當老夫人說要給她換一個院子時,她眼珠子轉得飛快。眼看岑皛不答,老夫人便吩咐人領着岑皛去別的院子看看。
“我想跟長姐住一起。”
岑皛沒有聽從老夫人的話,趕緊說了一個理由。這是她臨時想出來的,說出來以後,自己也幾乎相信了。
她想看看老夫人的态度,在她這麽說之後,這個可以成為“奶奶”的老夫人,到底有何反應。
老夫人沒有立即發話,倒是其他人先議論起來,有稱贊二位小姐姐妹情深的,也有建議給二小姐搬住處的,總之議論紛紛。
岑玖沒有說話,這個時候,她卻不肯表态,很容易給岑皛錯覺。事實上,榮家主子裏的婆媳關系不算好,經常意見不同,當有一方可以保持沉默時,就可以減少直接沖突。
只是減少直接沖突而已,岑皛又不知道這件事。
榮廷芝也沒說什麽,只是面上表情令人多想。對于岑皛的态度,她不知是喜還是憂。
看起來挺要緊的會議,卻沒幾個做主子的說話,這也是神奇。岑皛見此情形,愈發覺得自己的決定是對的。
一陣議論之後,老夫人作出了決定,同意岑皛的提議。這老人家語氣淡淡的,給人的感覺像是,并不是十分在意。
一個老仆趁機提議,建議增加侍奉的丫鬟,才能體現二小姐的身份。聽了這話,岑皛忙出來推辭,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通過這件事,岑皛總算明白榮家人的态度。就算她改了個名字,成了榮家二小姐,又怎麽樣呢?岑皛就是岑皛,短時間內不會改變。
今日的事,不過是向府裏的人宣布,就算岑皛認祖歸宗了,榮家還是那麽幾個主子,餘下諸人,不必用心讨好新人。
相互試探是件令人讨厭的事,可總有這麽做的時候。岑皛心下了然,那些人誇贊她,她也不客氣。
好容易離開老夫人跟前,岑皛呼吸着外邊的新鮮空氣,就算在榮府這不大的地方,也還是有清濁的。
“你不肯搬走,真是因為我這個長姐?”
榮廷芝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岑皛身後,把岑皛吓了一跳。
岑皛趕緊拉開一個合适的距離,直面榮廷芝。她能感覺到,榮廷芝跟自己一樣,想了太多事。
從什麽時候開始,她也能看懂人心了?
不,人心是她看不懂的。岑皛否定了剛才的想法,她還沒自大到那種程度。榮廷芝不相信她,這一點,岑皛感受到了。
榮府上下,對岑皛不放心的,不止這幾個人吧。也許,叫得上名字的,沒一個對岑皛真心。
沒有關系。岑皛努力使自己的表情恢複常态,她不能再躲躲閃閃了。
看着岑皛的反應,榮廷芝微微笑了,這一笑,仿佛看透了一切,“沒關系,你願意受長姐的管教,我求之不得。”
這是真心話?
岑皛壓制自己的震驚,她立刻想到另一個問題:與榮廷芝同在一個屋檐下,會不會更壞事?
距離太近,就容易知道太多。岑皛感受到悔意,她看着榮廷芝那親切的笑容,總覺得裏面有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