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報複
#23 報複
西比拉系統的代言人——莊嚴肅穆的公安局大樓,在夜晚看上去猶如一只全身武裝着堅硬铠甲的昆蟲。
只不過,這昆蟲巨大的可怕。
沒有開燈的局長辦公室裏,散發出熒光的電腦屏幕順從地照着對面一個人類——從外表看是這樣沒錯——人類的臉缺少了作為人類應有的表情,這大概是因為它的心同樣缺少了作為人類應有的感情。
這個人類,是禾生壤宗——公安局局長,由247顆極惡之人的腦組成,被世間稱為西比拉系統的存在。
此時此刻,它正在思考,不,準确說來,是正在運作。
對面的電腦屏幕以快過眨眼的速度更換着界面,這是西比拉處理林林總總的信息時的一種表現。
突然,不斷切換的界面像齒輪卡了一顆螺絲那般倏地靜止,與此同時,禾生壤宗的眼睛眨了一下。
“槙島聖護……還活着麽……”
屏幕上,從不同角度拍攝的一名白發男人的照片一張接着一張彈了出來,和半年前常守朱監視官通過“蒙太奇”得到的圖像掃描是一模一樣的長相。理所當然,另一個人也闖進了禾生壤宗的視野裏。
“狡齧慎也……”
違背系統的意識和指令獨斷專行對槙島聖護進行制裁的男人——這是西比拉系統于半年前對其所下的定義。而如今,在各方面知識和能力得到擴充的半年後,247顆惡人的大腦得出了一個更新後的結論——
狡齧慎也,這個男人的思想、行動、執念、存在本身……對西比拉系統構建完美社會的這一理想來說,是個威脅和阻礙。
高速轉動的眼球裏霍然亮起青藍色光芒,仿佛Dominator執行任務時的前兆——
有什麽要開始了!
嗆人的煙味撲在臉上,槙島并沒有皺眉或不快,反而露出了像聞到花香一般的享受神色。
因為狡齧點煙的動作異常慌張,他想,這大概是狡齧逃避誘惑的一種方式。
“我的荷爾蒙對你影響這麽大麽?”
并不單純的誘惑随着喉結的上下滑動傳出來,然而聲線卻僞裝成近乎不可思議的平淡。代替狡齧将調查工作進行下去,槙島的一心二用再次派上用場,即便百分之九十九的精力都放在事件上,還是剩下了百分之一的童心用來調戲完全不禁逗的男人。
“你再說下去我真會殺了你!”
用吼聲砸向旁邊若無其事的槙島,狡齧用力吸煙再用力吐出,只有通過這個辦法才能将憋在胸腔中的燥熱驅逐出去,如同擠奶油。
他從來沒像現在這樣責備過自己——
欲求不滿?!
怎麽可能……
一邊暗自否定這個無限接近正确的答案,他一邊把香煙當成蛋糕那樣大口大口地咬着,活脫脫一個尼古丁中毒患者。
剛剛,他險些把槙島推倒——
不是表面意義上的推倒,而是……
腦袋疼,疼的他不想再去回憶。然而,當時那股沖動卻還是意猶未盡地爬上了他的太陽穴,在其中猛烈敲擊。每擊一下,就對他的血脈造成了不輕的刺激。
袅袅煙雲貼心地在身邊缭繞,在狡齧看來,就如同由槙島的荷爾蒙所編織的蜘蛛絲,已經徹底将他網在其中。
切……這回是我變成獵物了麽……
苦笑着抓抓額頭,他扭動脖子,暧昧的目光在發現目标後,貪婪地糾纏上去,那目标正是聚精會神操作電腦的槙島。
沿着光滑的面部線條向下舔舐,雙瞳的焦點最終停留在了槙島的脖頸上。
奶白色的頸部線條,美得仿佛出自著名雕刻大師之手,昏黃的光線像一層薄紗罩在上面,滑膩的肌膚仿佛變得透明了,像塊玲珑剔透的玉。
情不自禁的,狡齧湊了過去。
“嗯?”
金瞳放大的瞬間,從斜後方抱住自己的男人将一個火辣辣的吻印在了後脖頸上。
無需回頭,槙島也知道這個男人就是狡齧。
一陣電流流經身體,激起了體溫的驟升——
身體熱了起來。
是皮膚通過每一根汗毛嗅到了狡齧的荷爾蒙而起的反應。這根本就是反過來了嘛!不是自己的荷爾蒙對狡齧的影響大,而是狡齧的荷爾蒙深深影響了自己!
在慢慢融化的苦笑中,心髒開始失控。
舌尖小心翼翼地從半張開的雙唇間伸了出來,蜻蜓點水般,一下下啄吻着漸漸發燙的肌膚。很快,就在上面镌刻了一串濕潤的痕跡。痕跡還有些紅,是一個男人宣誓所有權的印章。
兩只寬大的手在絲滑的白襯衫上不安分地摩擦着,輕而易舉毀掉了布料熨燙平整的好形象,也在挑逗的摩擦中催生了彼此肌膚的熱度。
好熱……好熱……
難耐的炙熱融化了情欲,而情欲的攀升又為炙熱添了一把火。
房間中的空氣扭曲了,好像下方擺放了一個熱騰騰的烤爐,而這熱量,一定不是被爐的功勞。
槙島沒有動,在狡齧肆無忌憚的觸碰過程中,他就像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稣雕像那樣,安靜且寬容地接受信徒的膜拜。
半晌,狡齧的下巴枕在了他的肩頭。
“滿足了麽?”
“……”
沒有聽到狡齧回答,撲在耳邊的溫熱呼吸仿佛在沖他做出不滿的抗議,槙島不禁在心中嘀咕:“原來是沒滿足啊……”
“說起來,托你發情的福,我想我知道長谷川晴為什麽要殺死FAN CLUB的粉絲了。”
“不要說發情!”
狡齧的臉騰地紅了起來,雖然嘴硬,可從行為心理學角度分析他所做的事的确和發情無異。羞恥猶如潮水漲了上來,他禁不住松手,想放開槙島,結果就在這一時刻,槙島突然向後仰,整個人以一種十分舒服的姿勢依偎在他的懷裏。
“喂……”
“你享受完自然也該讓我享受一下了……對了,我沒告訴過你吧,其實比起硬板凳,我更喜歡坐軟沙發。”
“我是沙發麽!”
“你比沙發更舒服一些。”
含笑的清澈嗓音一下子洗滌了狡齧的心,他也不再固執,就這樣任由槙島把自己當沙發靠。
“對了,你剛剛說你知道長谷川晴的動機了?”
過剩的欲求得到了暫時性緩解,現在是狡齧該關心事件的時候了。
“嗯!”
槙島點點頭,将筆記本電腦向左側稍微挪了一些,正對狡齧。
“雖然只是猜測不過應該八九不離十……如果我能猜得到,自然也難不倒你。”
“你這算是在考驗我?”
身體向前探了探,狡齧看到屏幕上還保留着槙島調查出來的大量關于長谷川晴的信息——全神貫注的工作模式啓動了。
“這是……”
不由自主倒吸一口涼氣,突然間,他被幾條很早之前的新聞标題吸引了眼球——
“著名鋼琴家長谷川晴,色相渾濁被迫逃亡?!”
“FAN CLUB一夜之間驟減10萬會員!”
“公安局刑事課大追擊!長谷川晴能否逃脫法網?”
“粉轉黑!音樂界的恥辱?”
……
狡齧記得,在先前查看長谷川晴百科的時候的确有這樣一行文字:“曾發生色相渾濁而遭到公安局追捕事件,後來經過色相檢查被證實不存在渾濁現象。”
看來這些都是在長谷川晴色相渾濁期間的報道。然後……
觸摸屏幕将這些窗口最小化拖拽到左下角,他點開了時間點位于長谷川晴逃亡一星期後的新聞——
“偶像華麗回歸!解析聲像掃描出錯?”
“低調鋼琴家變身賣萌王子!人氣激增!”
沿着報道內容向下滑動的手指突然停了下來,狡齧的注意力被下方的幾句粉絲留言捕獲了——
“被公安局釋放之後變得更帥了耶!”
“以前總有些陰沉的感覺,但現在完完全全是偶像氣場了呢!”
“可是,不是很奇怪嗎?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改變形象啦,一定是改變形象!”
……
擡起一只手摸着下巴,狡齧壓低聲音呢喃:“變了……個人……”
等等!
黑瞳驟瞪,狡齧迅速關閉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頁面,把長谷川晴的百科再次找了出來。
“我記得這上面的家庭成員介紹……有了!”
一行沒有設置加粗,很容易被埋沒在其他耀眼信息中的文字映入眼簾,狡齧眉頭猛地蹙了一下!
長谷川晴,有一名孿生兄弟,名叫長谷川涉。
“這個長谷川涉是……”
“長谷川晴的雙胞胎弟弟,未成年時期經常酗酒打架,幾度被迫進入治療中心,是個不折不扣的不良少年,不過犯罪系數還達不到出動公安局獵犬的程度。據說在鋼琴上,他比身為哥哥的長谷川晴更有天賦,只是生性沖動,不受管束,和沉默寡言的哥哥對比鮮明,性格上可以說是截然相反。有證據表明,長谷川晴逃亡期間,就是藏在這個弟弟的舊區家中,但是警方後來只找到了長谷川晴一人……長谷川涉,神奇的下落不明了。”
“下落不明?”
“是啊,下落不明,就像人間蒸發似的,而且正好是在長谷川晴回歸的同一時期。還有……聽說長谷川涉可是非常喜歡自己的這位哥哥呢!”
“……”
張開一條縫的牙齒之間吸入冷空氣,狡齧咂咂嘴,飛速運轉的大腦隐隐約約,得出了一個結論。
“說起來,你是怎麽知道那麽多關于長谷川涉的事的?”
聞言,槙島扭頭,微微飄動的銀白色劉海遮住了金瞳,卻遮不住那抹成竹于胸的笑。
“是那位親切的電腦專家提供的情報。”
“高羽明?”
狡齧吃驚地張大嘴。
沒想到槙島竟然還和高羽明有聯系,那個成天睡不醒的黑客大叔上次就坑了槙島五百萬,這次該不會又……
“我說你,難道又付了五百萬給那家夥當情報費?”
“怎麽會呢……就算錢對我來說不是問題,也不至于揮霍到這種程度。”
槙島揚揚脖子,自然地向後貼近狡齧耳畔,将一股熱氣吹了進去。
“按人頭收費,長谷川涉的價碼是一百萬,而且高羽明還給我打了個九五折。”
“……”
九五折……難道槙島覺得九五折很便宜?
狡齧無語,扶了扶額頭,說:“你的家世背景還真叫人好奇……哪裏來的這麽多錢啊?”
“等以後有機會我會告訴你的。”
聽槙島的語氣狡齧知道所謂的“機會”只是看槙島想不想說而已。當然,他并非打算刺探別人隐私,只是對槙島的事比較在意罷了。
“說起來,現在這個長谷川晴……”
聲音再次響起,槙島視線上揚,看到狡齧板着一張臉說:“其實是長谷川涉吧?”
比醫院病房奢華的多,且醫療設施一應俱全的卧室之中,一個男人安靜地坐在床邊,另一個男人安靜地躺在床上。
兩人的手握在一起,一個用力,一個放松。
即便被半透明的氧氣罩遮住臉,那相似到幾乎是從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長相也不會被人認錯——
床邊的男人,和床上的男人,有着一模一樣的臉型,一模一樣的五官。
仿佛全知全能的造物主在創造人類時偷了個懶,因此才會出現兩個外貌相同的成品——
雙胞胎——這是醒着的男人,和睡着的男人之間唯一的紐帶。
“哥哥……”
晶瑩的眼淚啪嗒啪嗒,成串滴到男人的手背上,但是那手背卻沒有一點反應,只是無情地任由淚水滑落,沾濕了床單。
“我會為哥哥報仇的……那些背叛了哥哥,抛棄了哥哥的家夥們……我會用哥哥你留給我的這個樂譜……将他們通通殺死!”
握着昏迷中的男人的那只手緊緊攥了起來,攥的指關節泛白,好似撥開了皮肉的骸骨的顏色。
就在這時,不遠處響起了門被打開的聲音。
“打擾你們兄弟感動的會面真是抱歉,不過,你也差不多該準備離開了吧?”
“離開?去哪?”
睜着眼睛的男人像是死也不願意離開閉着眼睛的男人,反問的聲音長滿倒刺,刺向傾斜身體靠在門框上的不速之客。
“你真不打算去海外避避風頭?那只獵犬,不,是狼可已經盯上你了。”
“哈哈!”
聞言,男人一張俊臉被笑容裝點的猙獰可怖。
“‘老師’你可真會扮好人,明明就是你故意把我送到狼嘴邊的……這算什麽?是在考驗我?啊,不對,不是在考驗我,而是在考驗你喜歡的那兩個人吧?真是的,我還真是犧牲品啊!不過嘛……就算這樣我也還是很感謝你的,‘老師’,如果你沒給我這個哥哥留下來的樂譜,沒給我這種藥的話,我想我也沒辦法為哥哥報仇!”
“報仇麽……”
杵在門口的男人随意撩了一下銀白色的發絲,露出一對金色眼瞳,好似天然琥珀熠熠生輝。
“你哥哥是自己服安眠藥過量才會這樣的,為什麽你會認為是他的粉絲害了他?”
“因為啊……”
一邊流淚一邊張開嘴獰笑的男人看上去就像精神失常的病人一般,“因為哥哥……是那麽纖細脆弱的人啊!”
說着,他握住呈現植物人狀态的男人的手,輕柔的,猶如捧着易碎玻璃制品似的在自己臉上蹭來蹭去。
“哥哥一直那麽相信他的粉絲們,一直靠那些家夥支撐着,可結果呢……那些家夥卻在聽說他色相渾濁之後紛紛抛棄了他!比起自己喜愛的偶像,他們更優先選擇了西比拉系統!哥哥……就是被那些家夥背叛,感到絕望才會服安眠藥自殺的!”
“原本偶像和粉絲之間就是極其不穩定的關系,很容易因為一點點流言蜚語而破碎……人際關系這種東西本身,就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這邊,銀白色頭發的男人宛如在誦讀聖經,講的頭頭是道,可坐在床邊的聽衆卻連頭都沒回一下,一雙眼始終盯着在氧氣罩中茍延殘喘的活屍體。
“哥哥……你放心,我會讓更多更多喜歡你的人去那個世界等着,如果真有一天你不得不到那裏去,他們也會陪着你,讓你不那麽寂寞。還有我……我遲早也會過去的,不過……”
眉宇間突然扭曲成螺旋狀,男人像是從緊咬的牙齒之間用擠壓的方式将剩下的話語擠出來。
“不過……是在擺平那兩個礙事的家夥之後!”
“哦?你打算怎麽擺平?”
充滿質疑的聲音紮疼耳膜,終于,男人緩慢地扭轉脖子望向門口,半晌,咧成鋒利鐮刀形的嘴回答:“如果他非要奪走我最愛的東西,那麽我只能……”
一下子,房間裏像被抽光了空氣,鴉雀無聲。
聽完男人的話,在那張比藝術品更加完美無缺的面龐上,倏地,勾勒出一絲無聲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