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邀請
#24 邀請
濃稠的夜色像是被水稀釋了,清冷的朦胧象征着天空即将從沉睡中睜開眼睛。
“也就是說……你認為真正的長谷川晴是在逃亡途中出了什麽事,然後深愛着哥哥的長谷川涉開始扮演哥哥鋼琴家的形象,同時展開對粉絲們的複仇,是這樣的吧?”
“沒錯!”
綜合全部所能掌握的信息得出的答案只有這一個,狡齧對此深信不疑。不知不覺,他和槙島針對長谷川晴的事件研究了一整晚,然而兩人卻都沒有半點倦容。
“現在缺乏的就是證據了。”
“證據……”
槙島垂下的眼睑倏地上揚,露出一對明亮的金瞳。
“如果能弄到長谷川涉的琴譜的話,怎麽樣?”
“他有琴譜嗎?”
“嗯,在彈《二重螺旋》的時候他始終有看着那個琴譜,雖然不清楚他為什麽不把琴譜背下來然後毀掉,不過,這樣正好,如果拿到琴譜……”
“解析其中的‘催眠指令’,就是證據确鑿了!”
狡齧面露笑容,活像一頭餓了幾天幾夜終于抓到梅花鹿的獵豹。
“但是,你有想過接下來怎麽辦麽?”
“你指什麽?”
無聲的嘆息從槙島口中吐出,“就算能證明長谷川涉是殺人犯,但如果西比拉系統判定他為免罪體質,那麽Dominator也是無法啓動的不是麽?”
“到那個時候就是它大展身手的時候了!”
說着,狡齧拍了拍別在腰間的槍,動作幹脆利落。而目睹這個行為的槙島不禁苦笑:“果然殺人是會上瘾的啊……”
話音剛落,他不出所料遭到了狡齧的怒瞪。
“現在才四點,先睡一會兒吧!養精蓄銳,等到了白天有我們忙的。”
低頭看了眼表的狡齧如此呢喃道。
點點頭,槙島從善如流來到床邊,伸手輕輕壓了壓蓬松度适中的床墊。
“怎麽樣……要一起睡嗎?”
“咳……”
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狡齧猛地幹咳兩聲。他實在搞不清一臉冷靜提出這種邀請的槙島究竟是認真的還是在拿他尋開心。
“真沒想到你竟然這麽容易看穿……”
一對金瞳眯成不正經的縫,槙島離開床邊,在經過狡齧身旁時,體貼地說“我看我還是睡地上好了,真一起睡的話,恐怕沒辦法‘養精蓄銳’呢……只會更累的。”
“……”
臉頰被瞬間燒紅,聽出槙島的弦外之音狡齧一顆心興奮得砰砰直跳。
“我,去睡了!”
冷冷丢下這句話,感到自己被戲弄的他頭也不回鑽進了被褥裏。
很快,勻稱的呼吸聲飄進了槙島的耳朵。
入睡還真快……
這樣想着,他剛剛在地上鋪開被子,突然,不和諧的震動聲打破了黎明前的安寧。
“這是……”
移動終端彈出的屏幕,顯示的是一串陌生的號碼,以及一張并不陌生的照片——
槙島臉色沉了沉,旋即被一抹淡雅的笑所取代。在按下接聽鍵的同時,屬于男性的聲音傳了出來。
“那個啊,這是槙島聖護的號碼沒錯吧?”
“呵……”
意味深長的笑聲袅袅升入空中,穿過被一層霧氣擁抱的玻璃窗,朝着泛起魚肚白的天邊散去——
天亮了。
轟——
霍然坐起身,瞪大的雙眸之間,一滴汗從額頭流下,順着高挺的鼻梁滑過一串徹骨冰冷。
狡齧做噩夢了!
但是,卻記不起來。
不安,像甩不掉的影子那般——不安。
“槙島……”
情不自禁呼喚槙島的名字,他左右來回扭頭,目光仿佛射出的機關槍子彈,頓時将房間射成了馬蜂窩。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了,槙島明明不是小孩子,但他卻必須像老師确認學生人數那樣去确認這個男人的存在,仿佛不這麽做的話身心就會垮掉,被沒來由的不安擊垮!
“槙島……”
不在——
砰地一下從床上跳下去,狡齧急匆匆将外套披在肩上,雙腳像踩到了肥皂似的徑直滑到門口,咔噠一聲,打開門——
“你,在幹什麽?”
槙島聖護正站在大門口。
瞳孔瞬間放大,大腦根本來不及反應,身體擅自向前撲,直接将槙島聖護抱在了懷裏。
“?”
突然,心髒似乎被一個疑問詞刺傷了,狡齧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痛楚。
哪裏……不太對勁……
疑問來的不明所以,更加不明所以的是心中的不安并沒有因為槙島聖護的出現而消失,反倒是有增無減。
這是怎麽回事……
放開被摟得快喘不過氣來的男人,狡齧用帶着疑惑的口氣試探:“槙島,你到哪裏去了?”
“嗯?”
歪歪頭,槙島聖護揚起手,晃了晃提在手裏的便利袋,微笑:“去買早餐了而已。”
“快請進快請進!”
穿着寬松肥大的絲綢睡衣,踩着有些不合腳的棉布拖鞋,頂着長谷川晴的名號,實際上卻是長谷川涉的男人此時正将一位貴客請進自己的家裏。
目之所及,是投影成古典歐式風格的客廳,金碧輝煌、雍容華貴,還配了一首與之相襯的鋼琴曲,以及薰衣草的香薰。
緩步走進來的男人優雅地扯了扯嘴角,溢滿寬容的笑,仿佛在原諒這家主人毫無獨創性的布置理念——
槙島聖護,此時正在長谷川涉的家中。
“哎呀,沒想到你竟然真的來了,你難道不知道我這招叫請君入甕嗎?”
轉身走回客廳的長谷川涉靠近槙島,一只手自來熟地搭上槙島的肩膀。
“吶吶,你果然也對我有意思吧?”
“呵……”
在發出笑聲的同時,槙島撥開了長谷川涉的手,單手插進大衣口袋裏,慢悠悠地說:“以前有個成語,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欸?我才不是那麽不可愛的大型動物呢!而且你說的‘虎子’啊,該不會是指這個?”
向下方伸去的手在拉開一個抽屜後,迅速從裏面抽出了一樣東西。
在看到這東西時,槙島臉色絲毫未變,唯一的反應就是金瞳深處的瞳孔産生了不易被肉眼察覺的收縮。
這東西,是《二重螺旋》的琴譜。
“你這麽直接把它拿出來可省了我不少力氣,我很感謝呢!”
“別客氣別客氣!”
長谷川涉用不算标準的關西腔一邊說着“別客氣”一邊擺擺手,連同手中的琴譜也跟着晃了幾晃,發出紙張摩擦的嘩啦聲。
“反正我不是那種喜歡拐彎抹角的類型啦,就像打棒球,還是直球最容易丢進好球帶,對吧!”
“哦?那你喜歡扔什麽樣的直球呢?”
察覺到危險氣息逼近,槙島臉上的笑意暈開了幾分警覺和殘忍。
“我啊……”
雙手握住琴譜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長谷川涉倒是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
“知道那只從公安局逃出來的狼想殺我,其實啊,我不怕死的,真的,本來人生在世就該像煙火一樣,短暫又輝煌……要是長的跟老太婆的裹腳布似的,那就只剩下熏天臭氣了。”
說着,他捏住鼻子裝模作樣地扇扇風。而槙島,則像一位欣賞滑稽戲劇的觀衆,聚精會神地觀看長谷川涉的表演。
“但是呢……”
輕快的嗓音一下子降了幾個八度,長谷川涉猶如一名會變臉的演員,瞬間戴上鬼面。
“我現在還不能死,因為我人生中的目标還沒有達成,現在還不能,絕對不能死!所以啊……”
啪、啪!
突然響起的拍手聲,像把刀子,切開了粉飾房間的音樂和香氣。緊随其後的,是幾聲接連不斷的開門聲——
從主卧、次卧、客房、廚房、衛生間……同時湧出了一批人!
環顧四周,虎背熊腰渾身紋滿刺青的男人們如同裏三層外三層的城牆——
正中央的槙島,被包圍了。
“你怎麽這麽悠閑?不是要去抓長谷川涉麽?”
大小不到兩張榻榻米的安全屋裏,盯着正在翻看《春琴抄》文庫本的槙島,狡齧一頭霧水。
“我啊……一直都想讀讀這本書呢,沒想到居然在你這裏看到了。”
“什麽?”
眼睛被驚訝撐得溜圓,狡齧連聲音都有些變了調。
“你是說,你沒看過這本書?”
“是啊!因為之前太忙了……”
迅速翻看一遍之後将書插回到書架裏的槙島聖護轉身,柔和的目光落到了狡齧的左手腕上。
“吶狡齧,現在幾點了?”
“……8點20分。”
“差不多了呢……”
“什麽意思?”
“沒什麽……”
聳了一下肩膀,槙島聖護将一度脫掉的外衣穿了起來,說:“我們出發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劍眉微蹙,狡齧總覺得眼前這個槙島聖護和平時感覺有些不同,但究竟是哪裏不同他又說不出來。一模一樣的身高,一模一樣的長相,一模一樣的衣着,一模一樣的氣質……
那麽,究竟是哪裏不同呢?
“槙島,你又在耍什麽花樣?”
“沒什麽,你不是想要長谷川涉手裏的琴譜麽?那就跟我來吧!”
有條不紊的聲線穿進狡齧的左耳,而後從右耳中穿出來,只是這樣,他就有種被鋼錐戳穿大腦的錯覺。
野獸的嗅覺嗅到的,是危險的氣味,而這氣味正是從和他在一起生活了近一個月的男人——槙島聖護身上散發出來的。
這到底……怎麽回事……
和平時截然相反的出門順序,這次,是槙島聖護率先離開,颀長的背部線條看起來就像一棵挺拔的樹幹,伫立在門口,只将一張森白側臉抛給狡齧。
心裏七上八下,冷靜如狡齧,此時此刻都禁不住流下了一滴冷汗。
“不走嗎?”
槙島聖護在詢問。抿抿嘴,狡齧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呼出,銳利的眼瞳像吸入了墨汁,變得更加漆黑。
漆黑,或許只是因為太過專注黑暗的緣故。
邁開腳,即便明知迎接自己的前路兇險難料,他也必須跟上去,因為,一定有真相的鑰匙在前方,等待着打開他心中那把名為疑問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