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追擊

#26 追擊

“呵……呵呵……呵呵呵……”

前方,一串猶如打擊樂器敲出的笑聲從槙島聖護的喉嚨裏傳出來。然而,狡齧卻絲毫不為所動。

眼前這狀況,他可笑不出來!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易容成槙島的樣子,不過,現在已經露餡了。”

“易容麽……”

意味深長的自言自語過後,槙島聖護霍然轉身。

“那麽,你是怎麽發現的?”

映在槍口中的臉,是微笑着的。和真正的槙島一模一樣,無論何時何地,都以一副看破紅塵的平靜态度面對未來驚天動地的變化。

“……”

沉默,在狡齧和貌似槙島的男人之間惡劣地玩耍着,半晌,只見狡齧緩緩張開線條剛毅的唇。

“是憑直覺吧!”

“直覺?”

嘴角翹起譏诮的笑容,槙島聖護顯然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

“警察辦案的話,難道不該講證據麽!”

“哈,現在這個世道哪還有需要證據的警察?”

證據,那種東西交給西比拉系統就好了,所謂的警察啊,只不過是執行西比拉系統意識的,單純的道具。

狡齧禁不住自嘲了一下,接着說:“想要證據的話也可以。那本《春琴抄》……”

“《春琴抄》?”

槙島聖護面露困惑之色,看樣子像是完全不理解一本書是如何成為拆穿他身份的證據。

“那本書,真正的槙島是讀過的,不僅讀過,還能引申出一大堆哲學思考,嘛……那家夥從以前起就是擅長費腦細胞的類型。”

不由自主回想起那時的槙島在合上書後笑眯眯地對他說“不過現在的我……對你比較感興趣”,狡齧心中百感交集。

最初,他并沒有懷疑眼前的這個男人不是槙島聖護,因為實在太像,這種相像不是指表面上衣着、五官之類的東西,而是更加深入骨髓的獨屬于槙島聖護的氣質和感覺。

太過一樣,一樣到直到現在他都難以置信。

這個世界上竟然有模仿槙島模仿的如此惟妙惟肖的人,簡直是一種奇跡。

然而,有哪裏不對勁——

這是他最初抱住這個男人時察覺到的。

就算是再相似的兩人,哪怕是雙胞胎,畢竟也還是兩個人,兩個完全不同的個體,指紋、基因、樣貌……即便這些完全重合但一個人類的經歷以及由這些經歷所孕育的思想依然是不同的,這就是所謂的個性。正因為此,擁有個性的每個人類本身,才是其他人類無法替代的存在。

所以,槙島聖護只有一個。

最起碼對他而言,他所認識的,幫助藤間幸三郎制造“标本事件”,為金原祐治提供複仇手段,操縱禦堂将剛進行網絡犯罪,誘導王陵璃華子殺人又将其舍棄,策劃泉宮寺豐久和他的那場狩獵游戲……最後的最後于金色麥田死在他手上的槙島聖護,是唯一的!

但是,他唯一的槙島聖護現在又在哪裏?

不安、焦躁,競相攻擊他繃到極限的神經,然而他卻不得不僞裝冷靜,否則很容易讓眼前的危險男人有機可乘。

“回答我,槙島在哪?!”

手槍調整了一下高度,精準地對準了“槙島聖護”的心髒,扣在扳機上的手指随時都有用力的可能。

“呵呵,比起我的身份,你還是更關心槙島在哪裏麽?”

生死攸關,可“槙島聖護”卻依舊鎮定自若。

“我沒時間跟你廢話!”

狡齧情不自禁大吼一聲,而這吼聲恰恰暴露了他的緊張。

“既然你猜出我不是槙島,那你也該知道我的出現就是為了拖延時間,現在看來,真正的槙島差不多已經死了,或者……比死更難受?”

最後幾個假名“槙島聖護”咬的相當重,聲調也異常愉快,聽得狡齧渾身泛起一陣雞皮疙瘩。

比死更難受……

“你對槙島做了什麽?!”

捂捂耳朵,“槙島聖護”聳了一下肩膀,回答:“不是我……我可沒有那種惡趣味。”

“那就是長谷川涉了!”

話音剛落,狡齧分明看到了“槙島聖護”金瞳裏晃過一絲不經意的動搖。

果不其然,槙島是中了長谷川涉的圈套!

問題是……在哪……

“看來你是怎麽都不打算說實話了!”

由于沒戴頭盔的緣故,狡齧臉上越來越濃重的殺意就算是嘎嘎飛過的烏鴉都看得出來。

“槙島聖護”的笑容也禁不住收斂了。

“怎麽,你想殺我?別忘了,殺了我你就沒辦法弄清槙島的下落了,而且……連我本人的身份也無從知曉。”

聞言,狡齧突然哼笑一聲。

“我說你啊,其實還是怕死吧!”

“什麽?”

“如果是真正的槙島,可不會跟我說這些廢話,因為他很清楚,這些事我早就明白。”

“……”

面前的“槙島聖護”無言了,但牙齒之間卻咬出了細微的聲響。而這個小動作,又怎麽逃得過狡齧的眼睛。

他當然,并非真的想殺掉眼前的男人,還有很多謎題要通過這個人來解開,就像一團混亂的毛線只有找到線頭才能把整根線拉直。

可是,如果他救不了槙島,那麽一切将會失去意義。

“你說的沒錯,殺掉你的确有很多東西都會石沉大海,不過啊,我不是偵探,而是警察。比起真相,阻止犯罪發生才是我的工作……嘛,你是誰我不知道,但一定不是什麽好人!既然,讓你活着我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那麽還不如殺了你,最起碼我心裏能痛快點!”

說完,扣着扳機的手指動了起來,每一個指關節都在繃緊中泛白——狡齧作勢要開槍。

時間,仿佛在這一瞬變慢,慢的好似龜速流動的水泥。

這是一場賭博!

對狡齧,對眼前的男人,對真正的槙島,都是一場至關重要的賭博——

輸贏僅在一念之間。

“等等!”

眼看着子彈即将沖出彈道,“槙島聖護”突然開了口,金燦燦的眼睛仿佛映出了對面男人旗開得勝的笑容。

“我想,我終于知道為什麽槙島喜歡你了。”

伴随着絲絲不甘的嘆氣聲,狡齧聽到了一串地址。

長谷川涉名下的別墅裏,此時正上演着慘絕人寰的悲劇。

“啊、啊……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哇啊啊啊啊啊!”

碎玻璃紮進柔軟的眼球,咕嘟一聲,鮮血湧了出來,那張原本就談不上幹淨的臉頓時變得更加粘稠、肮髒。

沐浴在鮮血中的男人撕心裂肺地嚎叫一聲,随即暈了過去。

一旁,手握琴譜的長谷川涉,吓得一臉鐵青。

“哥哥,你不是說還沒玩夠麽,怎麽這麽不禁打?”

立場對調,陷入昏迷的男人沒有看到槙島臉上那抹殘忍的微笑,但長谷川涉卻從這笑容裏讀出了男人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的未來。

是他,太小瞧槙島聖護了!

這個男人總是以天使般的外貌僞裝自己,其實卻是名副其實的惡魔。

“從現在這個狀況來看,怎麽想都是我不劃算呢!”

抹掉嘴唇上已經凝固的血塊,槙島單手插兜,慢悠悠轉身面向正在朝窗邊蹭的長谷川涉。一縷光順服地照在他身上,為颀長的身體鑲嵌了一圈金邊,猶如沐浴在教堂聖光中的雕像,先前的狼狽簡直就像幻覺一般,此時此刻,卸下面具的他終于可以安心地露出兇狠的獠牙。

“不僅遭你暗算,被你雇來的飯桶們打,最後還要幫你收拾這幫垃圾……這個大禮你要怎麽還呢,長谷川涉先生。”

“你……你……怎麽可能,這不可能!”

長谷川涉的嗓音在吼出的同時變成了顫音,一對瑟瑟發抖的眼睛像是看怪物似的看着槙島。

幾乎是在頃刻間,他花大價錢雇來的暴徒們全軍覆沒。

“為什麽,為什麽迷香對你無效?!”

“嘛……為什麽呢……”

槙島漫不經心地重複了一下“為什麽”三個字,這個做法無疑給長谷川涉施加了更大的壓力。

面對對手的極端鎮靜,總是更能突顯自己的過分慌張。

“這個迷香是‘老師’特制的,只有‘老師’才有解藥,你怎麽會沒事!”

“是這樣啊,原來這‘迷香’是那個‘老師’的傑作……我應該感謝他呢,感謝他的自作聰明反而幫了我。”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悠然一笑,針對長谷川涉的提問槙島只是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因為這迷香我也發明過啊!”

“什……”

“是很早之前的事了,當然,對此我自然是免疫的。”

雙眼瞪大了!

顫抖的眼白裏一根根紅血絲像不斷結成的蜘蛛網将收縮的瞳仁困在其中。半晌,長谷川涉突然像發瘋了似的狂笑起來。

“原來、如此……哈哈、啊哈哈哈……這就是,贗品和真貨之間的差距嗎?”

笑聲戛然而止的同時,他不由得擰緊手中的琴譜,沖槙島大吼:“既然你根本就沒中迷香,為什麽一開始不還手?!”

被這樣質問,槙島笑着抽出插進褲子口袋中的手——

這只手裏,拿着移動終端。

“為了讓你放松警惕,好方便我錄音啊!”

“什麽!”

看長谷川涉驚訝得像見了鬼,槙島臉上淡薄的笑,很少見的,變得燦若雲霞。

“你該不會真的以為我是來拿琴譜的吧……當然了,琴譜固然重要,可是就算分析出裏面的‘催眠指令’也不能證明你是兇手,只要你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再加上色相證明公安局根本就拿你沒辦法不是麽,所以啊……既然你那麽喜歡用原始的方式對付我,我也入鄉随俗好了……原本是打算連同藏匿長谷川晴的地點都套出來後再動手的,誰叫你做出這種下三濫的事,把我的計劃都打亂了呢!”

說着,他操作移動終端将彈出的屏幕對準長谷川涉。

“還有,剛剛的錄音我是同步傳到網上的,公安局那邊應該有所動作了,我想,你的FAN CLUB,不對,是你哥哥的FAN CLUB恐怕也已經鬧翻天了吧……你真是個好弟弟呢,幫你哥哥樹立了再一次被粉絲抛棄的高大形象!”

“你這混蛋!”

聽到“哥哥”二字,長谷川涉瀕臨極限的憤怒一瀉千裏。

掄起的拳頭霍然擦過槙島銀白色的劉海,緊接着被手掌巨大的力量拍散。卷着一股風,憤然擡起的腿毫不猶豫以槙島的腹部為目标,卻輕而易舉被小臂和手肘攔了下來。

咚——

長谷川涉猛地後退幾步,背部撞到窗臺上,脊梁骨有種被截斷的錯覺。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做到這種地步!你不是最痛恨西比拉系統了嗎!不是最喜歡犯罪嗎!”

面對長谷川涉瞋目切齒的嚎叫,槙島只是淡淡地擦擦手。

“雖然不知道是誰給你灌輸了這樣的錯誤觀念,不過我還是解釋一下好了……我并不喜歡犯罪,只是對這個社會,對生活在這樣社會中的人類自身抱有疑問而已,而能夠解開這個謎題的人,我已經找到了……”

“是狡齧慎也?!”

“沒錯!現在的我只對他一個人感興趣,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不會無聊。”

“你只不過是在利用他!”

“利用?呵……是誰說的,‘沒利可圖的事這個世上有幾個人會幹?又不是耶稣’。”

以長谷川涉自己認同的理論進行反駁,槙島的惡劣顯而易見。

“你……”

只跟槙島交手不到兩分鐘,長谷川涉就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對手——

這個男人,不,是這個惡魔,難道真的是上天派來處決他的死神?!

越想越覺得不寒而栗,布滿汗珠的臉更像被抽光了血似的,慘白如紙。而對面的槙島,則從容不迫地将背在身後的手移動到身前,與此同時,握在手中的東西也跟着浮出水面——

那是一把剃刀。

“剛剛的音頻究竟是怎麽回事?!”

公安局刑事課一系辦公室,宜野座伸元雙手握拳,一臉凝重。

“不知道,但唯一清楚的是,唐之杜小姐的分析顯示,其中一個聲音是槙島聖護。”

做好出擊準備,常守朱的雙眸裏沉澱着異樣的冷靜。

“那我們要去抓的到底是槙島還是那個鋼琴家?而且,聽音頻裏的意思,那家夥也是免罪體質者?”

“是藥的問題吧……之前織田清也事件裏狡齧先生不是問過是不是有一個藥瓶嗎?這次的事件中也出現了呢!”

“但是那個織田清也犯罪系數可是超過700啊!”

聞言,朱沉思了片刻,說:“不管真相如何,犯罪者自己承認用催眠造成了一個月內連續六起自殺事件,光是這樣就足夠成為我們出動的理由了。”

“這倒也是,那麽,我們走吧!”

看到監視官對自己點點頭,宜野座整理了一下衣領準備出發,然而就在這時,突然響起了警報。

“怎麽了?”

“監控顯示有潛在犯出現了!”

“什麽?”

聽到六合冢彌生的話,宜野座急忙湊到電腦前,屏幕裏正實時播放着潛在犯嚣張的行徑——

“那個、笨蛋!”

咬咬嘴唇,不再被鏡片遮擋的眼睛不自覺地流露出擔心的目光。

屏幕中身着黑色外套的這名潛在犯正毫無畏懼地騎着摩托車,在四處安裝了監控的大街上橫沖直撞。

這個潛在犯的名字,全公安局刑事課一系成員都爛熟于心——

狡齧慎也。

風在耳邊呼嘯,景色從眼前被甩到身後,緊握車把的手像是要把它扭斷那般用着力。

狡齧在飛馳。

即便早已從沒有監控的舊區來到了布滿監控的新區,他依然沒戴摩托車頭盔——

因為忘了。

過分急切會使一個人忘記哪怕是對自己來說最為重要的工具。

畢竟工具再重要,也重要不過人。

閃電般疾馳的摩托車,正在駛向目的地——長谷川涉的別墅。

時間寶貴的不容半點耽擱,随着生命的消耗不斷流失、揮霍和壓縮的這每分每秒,對狡齧來說全部都潛藏着危險的可能性。

因此他要竭盡全力與時間賽跑。

終于,那段仿佛無止境的漫漫長路,迎來了盡頭。

刺——

一個急剎車,摩托車停在了恢弘的別墅前。正要下車的狡齧不經意地擡起頭,突然,一樓的玻璃窗碎了!

嘩啦——

一個人影從裏面沖了出來!

“長谷川涉!”

在看清在地上打了個滾爬起來就跑的人正是長谷川涉後,又有一個人跟着跳出了玻璃窗——

這身影,矯健、敏捷,是美的代名詞。

“來的真慢啊!”

穩穩落地,直起身的槙島瞥了狡齧一眼,這一眼裏有着充滿矛盾的埋怨,以及感謝。

“槙島!”

撲通一下,身體被抱住了!

用力之大甚至喚醒了槙島全身的傷口。情不自禁擠了一下眼睛,他苦笑着說:“我現在可是傷患,要溫柔點對我……”

此言一出,猶如一把利劍刺穿了狡齧的太陽穴。

“傷患”——這兩個字在已然塞滿憤怒的大腦裏産生了可怕的回響。

猛地放開槙島,一對黑瞳在打量了一遍面前這個遍體鱗傷的身體後,被濃稠的殺意染得更黑了。

“你沒戴頭盔,這個樣子會被公安局盯上的。”

“現在是擔心我的時候嗎!”

被吼到,槙島怔怔地眨了眨眼。緊接着露出平時溫文爾雅的微笑。

“我在你心目中是那麽弱的男人麽?”

“不是這個問題!你……”

狡齧心急火燎地反駁,沒等一句話說全只聽槙島輕飄飄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謝謝。”

“……”

湧到嘴邊的罵人的話就這樣被這五個假名輕易堵了回去,半張開的唇動了動,最終識趣地閉合,狡齧用鼻腔深深吸了一口氣。

“總之,你沒事就好。”

難得聽到狡齧這麽坦率的關心,槙島以一絲心領神會的笑取代言語作為回應。他很清楚眼下不是他和狡齧噓寒問暖的時候,扭頭朝遠處揚了一下下巴,他說:“快追吧,要是讓那家夥跑了,我會死不瞑目的。”

“別說不吉利的話!”

迅速騎上摩托車,狡齧拍拍後座。

“上來吧!”

“嗯!”

點頭的同時,槙島坐了上去。

腰間被一雙強有力的手摟住了,狡齧分明感覺到槙島摟他的力度和平時不同,這次,要強一些。

有什麽東西流進了心坎裏,好像經過太陽光加熱的溪水,溫溫的,令人舒服。

握住摩托車把手的手松了開來,毫不猶豫地,在緊扣腰間的那只手的手背上,輕輕的,握了一下。

只是如此而已,卻真真切切将某種信息傳達了過去——

羁絆,在他們之間,的确存在。

随着發動機奏響的轟鳴聲,一場生與死的華麗音樂會即将在最後的舞臺上開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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