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三道茶

不作死就不會死啊!

姚錦夕真想刮自己一耳括子,這不是自找的麽。承諾做出去是很容易,可一旦兌現了,真是痛苦。

睡得好好的被吵醒誰心情都不會太爽,姚錦夕口氣和熱情熟絡之類的完全搭不上邊,“有事啓奏無事睡覺,趕在這個點來電話,你午夜兇鈴啊。”

吳洋一點不在意他的語氣,兀自說道,“嗯,沒什麽事兒,想找你聊聊。”

姚錦夕撓撓後腦勺,返回床上。床墊就在窗戶下面,他坐在床上幹脆靠着牆胡說八道,“嗯嗯嗯,睡不着是嗎?可以數草泥馬啊,一只草泥馬跳過去了,兩只草泥馬跳過去了,一會兒就睡着了。”

對面只是笑,雖說這聲音很好聽,可在這樣的時間點,在漆黑的房間裏,電話聽筒裏一直在笑,聽的人真心滲得慌。

姚錦夕一個機靈,又清醒了點,“哎、兄弟你別,說真的,有什麽事兒。”

吳洋終于又說話了,“沒什麽事兒啊,剛剛說了,只是想找你聊聊。”

姚錦夕只覺得蛋碎啊,現在能徹底體會到夏若男的痛苦了,不愧是夏聖母,這樣也不生氣哦。

但經過這麽問答幾句,姚錦夕的困覺也過去了。不管現在這情況多神經,到底是自己答應了的,他用空着的手抹了一把臉,“說吧,聊什麽。”

那邊又是一陣沉默。

姚錦夕被整得沒脾氣了,這人是真有這麽閑啊,精力太多就下點□撸管呗,這都這時候了煲電話粥算怎麽回事?

他正想說我挂電話了,卻聽得電話裏一聲嘆息。

這嘆息聲低得幾乎只有氣音,顯得極其壓抑和疲憊,就只是這麽輕輕一嘆,姚錦夕竟然有點為此動容。

他甚至有種感覺,和吳洋交往這麽久,剛才這快要聽不見的嘆氣,才是這家夥真正的情緒。

姚錦夕覺得自己矯情了,怎麽會這麽想呢?可或許是周圍太安靜,或許他還在夢的恍惚裏,不管怎樣,姚錦夕确實不忍心挂上電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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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手裏有一根繩子,放與不放就能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姚錦夕也想嘆氣了,自己大概是和夏若男待太久,沾染了她心軟的毛病。他率先打破了沉默,“現在3點多了,你要過來喝杯茶麽?”

這是姚家茶鋪第一次在這個時候開門營業。姚錦夕穿戴整齊下樓開燈,坐在椅子上發呆,半個小時後等到吳洋電話,起身去開門。

卷簾門只開了一半,等吳洋彎腰進來後,又關上了。兩人相對無話,各自自覺地坐在了茶桌兩邊。

吳洋這才開口,“抱歉,打擾了。”

都到這份上了,再多說也沒意思。姚錦夕擦手,煮水,“算了,也算豐富人生體驗。你知道現在多少點?”

吳洋道,“3點半吧。”

姚錦夕沒看他,徑自點頭,“3點到5點用古代計時來講,是寅時。寅在十二地支裏的是移,引的意思,指萬物至此已畢盡而起。”

吳洋對于古文很不在行,便配合地問,“什麽意思?”

“是指萬事到此結束,可以重新開始的意思。”姚錦夕盯着水的溫度,等着水慢慢煮沸,回道,“是個好時辰。”

吳洋沉默半晌,道,“原來如此。”

姚錦夕瞄了他一眼,伸手關了加熱,用木架夾過一個茶杯在吳洋面前,“我瞎掰的。”

吳洋:“……”

他摸摸鼻子,只能盯着姚錦夕泡茶。這和以前泡的都不一樣,姚錦夕拿着茶刀從緊緊裹在一起的茶包裏切了點細屑下來,放進茶壺中,洗過一遍後就直接沖進水。

吳洋不太認識茶,見這東西好像和茶磚一種東西,便問,“這是普洱麽?”

“不是,是沱茶,也是雲南的。”姚錦夕只簡單否定,沒多說,沖了一泡,斟在吳洋面前的杯裏,也給自己斟了一杯,“喝吧。”

說完便先一口飲了。

吳洋跟着拿起茶杯一喝,不自覺地皺起眉。

“很苦是吧?”姚錦夕好像不覺得苦一樣,又給兩人一起斟上,“因為沒辦法烤,所以少了點香味,将就吧。反正再苦,能比過日子苦麽。”

吳洋一怔,咽下嘴裏發苦發澀的茶湯,望着杯裏深色的茶水不知想了什麽,無言地喝了。

姚錦夕問,“你知道要喝到一杯好茶,要多少工序麽?”

這種專業的問題吳洋怎麽會知道,“抱歉,我不知道。”

“從造茶開始,到飲茶至終,一共有九難。”姚錦夕慢慢說着,吐字放得有點輕,如這茶香般寧靜悠閑,“喝杯茶都有九難,何況人生之旅,舉步維艱?好比我半夜三更要為一個打擾我睡覺的家夥泡杯茶,我也真是苦不堪言。”

吳洋苦笑,“對不起。”

姚錦夕無所謂地道,“沒關系,我是要收錢的。”

“好。”吳洋笑着搖搖頭,那笑容像是應個景,話音未落就已淡到毫無痕跡。

一時無人說話,只有茶具偶爾碰到發出的輕響。

“我……一直覺得,活着很沒意思。”吳洋忽然道,他沒看姚錦夕,視線落在茶上,與其在對人說更像是在自問,“活着是為了什麽呢?怎麽做都會出錯,怎麽做都不對,後來我老覺得是我自己的問題。”

他的話沒頭沒尾,可姚錦夕也不在意,“活着是為了什麽呢?這是個好問題,你有成為哲學家的潛質。”

吳洋疲倦地嘆了口氣,消去笑容之後,他的臉竟冷漠得可怕,此時看向姚錦夕的眼睛猶如兩個黑洞一般,“那你覺得呢?”

“活着就是為了知道自己為啥活着呗,只要別死總有一天會知道。”姚錦夕一邊漫不經心地答道,一邊換了把壺,“佛說人生八苦,其實都是太執着。我倒覺得這沒什麽不好,有東西讓你執着,也是種快樂嘛。”

吳洋瞄到他手上的佛珠,不禁又看了一眼挂在牆上的茶禪一味,“你信佛麽?”

“啥?”姚錦夕沒反應過來,順着他眼光轉身仰頭,随即沒趣地轉了回來,“哦,你說這個,我當初請人寫字的時候不是這四個字,是另四個。”

“哦?”吳洋問,“那你原本想寫什麽?”

姚錦夕道,“混吃等死。”

吳洋:“……”

姚錦夕沒管想憂郁卻沒了氣氛的吳洋,依次從不同的瓷罐中依次拿了東西放進茶壺,又沖了一壺茶。

“請。”他給吳洋換了個大杯子,這次給斟得滿滿的,看着吳洋一口一口喝完,微微一笑,“怎樣?”

吳洋垂下眼簾,“很甜。”

“我呢……”姚錦夕笑嘻嘻地看着他,爽朗仍像個不谙世事的少年,口吻卻帶着溫柔的善意和豁達,“別看我這樣,也有過不好過的時候。人嘛,誰不是這樣呢?可又能怎麽辦?沒有嚴重到死的話就只能硬着頭皮活下去了,過着過着也總有好事發生。雖然這樣想也有樂觀過頭的嫌疑,不過如果都是要過日子,有着這種希望也總比每天痛苦好。你覺得呢?”

吳洋聲音僵直地說,“我不知道。”

姚錦夕也不覺得這不領情的回答和态度令人尴尬,反而笑問,“那代表你還沒遇到過好事咯?”

吳洋手裏握着空了的茶杯,感受着還在嘴裏沒有散去的甜味,“也許。”

“那祝你早日遇到,嗯,覺得活下去也不錯的好事。”姚錦夕多少猜到吳洋身上發生過什麽事,卻并沒有尋根究底的欲望。當然他更不會說你又高又帥又有能力,性格圓滑,處事老道,怎麽會覺得活着不好。

覺得活着不好是件很嚴重的事,但是它甚至比想象中的還常見。而幸福與否總是和旁人想法無關的,都只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吳洋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一般人聽到我剛才的話,大概會有兩種反應,一種是不知道說什麽好的安慰,一種是恨鐵不成鋼的質問。你挺特別的。”

“我當然不應該和別人一樣。”姚錦夕整理茶具,另外又倒騰了一套東西,不慌不忙地泡着第三壺茶,“因為世上只有一個姚錦夕。”

“還有?”吳洋饒有興致地問,“是不是賣茶葉的都像你這樣?”

姚錦夕為他再換了次杯子,“嗯?我怎樣?”

他怎樣?

吳洋卻是形容不上來,他對于感性的東西一向缺乏準确的描述裏,盡管他懂得揣摩人心和複雜的人際關系,可情感上他卻恰恰一團糟糕,容易将所有情緒混在一起。

所以最後他罕見地有點結巴,“像茶一樣。”

這回答說了當沒說一樣,好在姚錦夕沒有想追問的意思,自顧自地把茶泡好,斟上,“好了。”

這一道茶,蜂蜜的甜味中帶有些微的辛辣,香料的氣味和茶葉的氣味層層交替在一起,根本說不出是個什麽味道。

卻恰好如吳洋現在的心情,不知是什麽滋味。

姚錦夕也不再說深奧的話題,散散地聊着生活瑣事,從幾個小時的演唱會聊到白菜什麽價,沒什麽重點也沒什麽營養。到茶喝完後就換回了吳洋寄放的鐵觀音,整個空間都充滿了這淡淡的香味。

吳洋覺得心裏那團抑郁得讓他想死的黑雲被這滿室茶香和對面這人慢慢安撫,消散。他一點都不困,可這不困不像往常的失眠充滿痛苦,反而類似溫存的睡眠,仿佛能消弭一切不安和創傷,舒服得簡直要讓人覺得感動了。

點茶夜話至天明,吳洋還在享受這樣猶如實質的溫暖氣氛,姚錦夕卻是想睡得緊了。他伸了個懶腰,“如何,你今天不上班了吧?”

吳洋點頭,“你想睡了嗎?”

“我一個晚上沒睡,想睡是理所應當的吧?”姚錦夕沒什麽精神地道,“茶也喝了,天也聊了,現在小店要關門了,錢記賬上。客人下回請早吧。”

就算再留戀,吳洋也沒有理由再耗下去了,起身跟在姚錦夕後面往門口走。姚錦夕替他開門,卷簾門還是只開一半。

姚錦夕懶散地揮揮手,“拜。”

吳洋本都彎下身了,這時沒有預兆地轉回身,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明朗,好像一個長途跋涉的旅人終于得了片刻休息。

他笑道,“至少我現在覺得,能和你一起喝茶就是一件好事。”

說完也不再耽誤,彎身穿過卷簾門,離開了。只留下個姚錦夕把着門滿頭問號。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三道茶是白族三道茶,先苦再甜後回味,是白族招待貴客的一種飲茶方式。

所以姚老板表示,今晚上的茶是很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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