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時代導師21 (1)
鋪天蓋地的深紅色充塞視野, 像是有一個巨大的番茄在半空中被人徒手捏爆,于是大量的深紅色肉汁濺得滿地都是。
滿地血漿中,薛露睜開眼睛, 一張沾滿血污的女人的臉幾乎和她貼到了一起。 !!!
薛露本能地驚叫出聲,想要推開對方, 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連聲音也無法發出。
無聲的痛苦的喘息掠過薛露的耳畔,女人費力地眨動着眼睛,染着血的睫毛掃過薛露的眼睑, 那雙逐漸失去神采的瞳孔與她的瞳孔對視。
她好像看到無數漆黑的陰影從那雙瞳孔的深處争先恐後向外鑽出來。
無窮幻影般的魑魅魍魉從那雙死去的眼睛裏鑽出,沿着兩人貼近的臉部輪廓,宛如噴湧而出的淤泥鋪天蓋地向着薛露湧來, 漆黑的陰影轉瞬之間就淹沒了她的七竅!
詭異的聲音在她耳畔不斷回響,像是蛇窟裏無數條蛇在爬行, 又像是許許多多的小孩在發出嬉笑, 她還聽到了另一道聲音, 那時隔一十多年,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不,不不不——!
雙眼徹底被陰影填滿最後一絲縫隙的剎那, 她好像看見了那個滿身鮮血的女人蒼白扭曲的臉孔,勾起的嘴角在對她微笑。
“啊——!”
伴随着一聲充斥着莫大恐懼的慘叫, 薛露在卧室的床上醒來,大口大口喘着氣。
房間裏黑漆漆一片,噩夢之中那種被陰影和淤泥吞沒的恐懼感情不自禁湧上心頭,薛露的身體本能地蜷縮成一團:
“是夢,都是夢,沒什麽好怕的……”
湧動的黑暗中再次響起噩夢裏熟悉的聲音。像是蛇在爬行, 小孩子在嬉笑,還有混在這其中的,年輕女孩子快樂的笑聲。
“啊——”薛露的身體猛然顫抖了一下!
“救救他,救救我兒子……”
她耳邊不由回響起一十一年前女人虛弱的聲音,與年輕女孩子的笑聲重疊在一起——那本就是同一個人的聲音。
跨越時空,此時它們重疊在一起,與房間裏蛇一般滑行的詭異音效混合,在無邊的漆黑中無孔不入地鑽向她的耳朵。
那道染血的身影在她的腦海中微笑。
噩夢仿佛在現實中重演了!
薛露再一次感受到那種被無窮陰影鑽入七竅的窒息感,她的手腳仿佛被淤泥裹緊。
“我不是故意的……”
“滾啊,滾出去!我不怕你——!”
“你已經死了,我不怕你,滾啊!”
歇斯底裏的聲音中,她被陰影纏繞的四肢好像重新擁有了力量,猛然掙開了某種無形的桎梏,猛一翻身按開了床頭的小燈。
啪——
橘黃色的燈光幽幽亮起,照亮了房間的一角,而薛露靠在床上,滿身是汗。
她的睡裙已經被汗水完全浸濕。
劇烈喘息中,薛露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但就在她耳邊,噩夢之中那混雜各種聲效的恐怖背景音還在房間裏回響着,像是黑色的水流流淌而來,要将她淹沒。
薛露抱膝的手指忍不住蜷縮了一下。
心髒重重一跳後,她強行冷靜。
“是夢!都是夢!都是假的……”
“世界上沒有鬼……”
在不斷的低聲重複中,籠罩在橘色燈光裏的女人好像從心深處獲得了某種力量,她蒼白的臉上漸漸有了一絲血色。
可周圍詭異的聲音依舊沒有消失。它還在燈光照耀不到的黑暗裏湧動着向她逼近。
薛露的目光警惕四望,突然一頓。
她起身下床,摁亮了整個房間的燈,明亮的白光頓時将所有的黑暗盡數驅散。
薛露慢慢轉過頭,目光掃過整個房間。她狐疑的眼神逐漸落在角落裏的三D立體聲環繞音響上——不、會、吧???
她向音響靠近,越是靠近,恐怖的音效越大,夾雜在其中的女孩子的笑聲越清晰。
“……”意識到什麽的薛露臉色逐漸扭曲。
她猛然關掉了音響,聲音戛然而止。
白色燈光照亮的房間裏一片安靜,全身濕透的薛露站在音響前,氣得渾身發抖。
“楚——燈——!”
莫名其妙潛入她房間放這種恐怖音樂,害得她整夜噩夢的罪魁禍首,不做他選。
也只有那個人手中,才有可能擁有白薇年輕時錄下來的視頻或聲音,經過精心剪輯之後,将之混雜進恐怖音效裏。
絕對就是她那個繼子沒跑了!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狗東西啊?!
強烈的憤怒驅散了恐懼,探明真相的薛露這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汗,**的裙子貼在身上很不好受。她的頭腦也是一陣嗡嗡嗡的發暈,不知道是做噩夢沒睡好的緣故,還是被那個家夥氣得頭昏腦脹了。
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才淩晨三點。
薛露打開洗漱間的門,準備洗個臉清醒清醒,讓自己冷靜一點,同時換一身衣服。
在嘩啦啦的水流聲中,滿腔的怒火逐漸被她強行壓下去,冰涼的水流撲到臉上,她昏沉的頭腦好像的确冷靜了許多。
“對,冷靜,那家夥就是在故意詐我,這恰恰說明他其實什麽都不知道,什麽證據都沒有……冷靜!這幾天楚燈亂七八糟的詐人手段難道還沒習慣嗎?”
手指在冰涼的水流間穿梭,又将之潑到臉上,薛露強行說服自己不要中計。
哪怕她現在恨不得沖過去狠狠打他一頓。
“現在可以确定了,他什麽都不知道,只能詐我……冷靜!以後就不用再忍了,這是最後一次,沒必要浪費時間再忍耐他的胡攪蠻纏了,他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在無數個“冷靜”的自我暗示中,薛露任由冷水從臉上流下,心神逐漸放緩。
她露出個放松的笑,擡起頭來。
下一秒,這笑容僵在臉上。
水霧朦胧的鏡子中,似乎有深紅色的血跡緩緩流淌,隐約好像有熟悉的女人的臉龐閃現,血色的水漬在鏡面上形成一行文字:“我~的~死~你~開~心~嗎?”
深紅色的問號底部,那一枚紅點像是一滴血珠緩緩流淌下來,拖長成一條血跡。
薛露的喉嚨裏發出控制不住的聲音:
“——啊!!!!!!”
淩晨時分,接一連三的慘叫聲驚醒了整間別墅,然後是劇烈的撞門聲和跑動聲。
白天在公司裏和一幫老狐貍周旋,疲憊不堪的楚耀本就睡得不好,被這接一連三的動靜驚醒,這下子徹底睡不下去了。
他不耐煩地翻身坐起,有點暴躁:“誰啊?大半夜的這麽叫——”
抱怨的話才說到一半,楚耀猛然醒悟過來,現在還不到傭人來他們家做早飯的時間,這別墅裏包括他在內也只有三個人。
這明顯來自女性的慘叫聲更是沒有第一個人選。
深夜,女人的慘叫聲……?
楚耀一下子變了臉色,鞋都來不及穿,他飛快下床,推門而出:“媽——!”
母子倆在走廊上直接相撞。
就見薛露滿頭大汗,短短的發茬全部都被打濕,貼在了頭皮上,穿着一身皺巴巴的長裙從她房間所在的那個方向狂奔而出,鞋都跑掉了一只還沒發現,活像身後有惡鬼在追似的。
她好像完全沒看見前面有人,只是發足狂奔着,直到和楚耀撞在了一起。
楚耀一把抓住她:“媽,你沒事吧?”
“媽!媽!你還好嗎?發生什麽事了?”
楚耀足足叫了好幾聲,又用力搖了她好幾下,神情恍惚的薛露才回過神來,看上去仿佛剛剛從漫長的噩夢中驚醒。
她定定看了看眼前的人,這才恍然:“……是阿耀啊!”
“我沒事,就是做了個噩夢……”
楚耀卻不太相信,薛露的神情實在不像是單純的噩夢。
他上下看了看薛露的臉色,想到這幾天大哥幽靈一樣的陰間畫風,突然間福至心靈:“又是他在搞鬼是不是?”
想到剛才發生的事情,薛露百分百确定就是繼子搞的鬼,強行冷靜半天才安撫下去的怒氣跟充氣的氣球一樣迅速鼓脹起來。
好歹還記得不要讓兒子摻和到這裏面,她強行擠出一個笑容:“沒事的,你大哥他也是被人迷惑了,對我有誤會。你先去睡吧。我們之間的事我會解決……”
“不行——”楚耀難得強硬了一回,這幾天他可是見夠了大哥的胡攪蠻纏,也見夠了自己母親的忍讓。再加上現在盛名一團糟,他天天在公司裏應付各方,手忙腳亂,而歸根究底都怪大哥!所以這一次,他不打算聽母親的話,不插手這些事了。
“——成天懷疑這懷疑那,之前就在外面亂說,現在又拿着莫須有的事情污蔑您,連覺都不讓人好好睡,他現在越來越過分了!我倒是要問問他究竟想幹什麽!”
他拉着薛露,氣沖沖就往蘇贏的房間走。
薛露原本想攔一攔,但想起之前的事情就是一肚子怨氣,幹脆也就不攔他了。
“砰!”“砰砰砰砰!”
“楚燈,你給我出來!”
“你出來給我說清楚!你天天這麽折騰我媽是想幹什麽?是不是非得把一家人全送進醫院裏才罷休啊?你給我出來——!”
淩晨時分,捶門的聲音砰砰作響。
沒敲幾下,緊閉的房門突然打開。然後,一顆毛茸茸的腦袋探了出來。
看着怒氣沖沖站在門口的兩個人,蘇贏歪頭:“晚上好呀,有什麽事嗎?”
他穿得整整齊齊,坐在輪椅上,一點都不像是剛剛被人叫醒的樣子,反而像是早有準備,薛露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了。
“你說能有什麽事?”楚耀最讨厭這家夥無辜裝傻的表情了,他冷聲質問道,“我媽房間裏響了一晚上音樂是不是你放的?”
“诶,只是一點幫助入眠的音樂啦,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蘇贏微微一笑擺擺手,看起來竟有點羞澀,一副做了好事受到表揚不好意思的樣子,“我主要是為了幫助薛阿姨找回以前遺忘的記憶嘛。”
“——你管這叫幫助入眠的音樂?!”
楚耀簡直要被他氣笑了。
“嗯,怎麽不算呢?”蘇贏反問,“我還特意找到了我媽媽十八歲生日的視頻,把錄音添加進去,希望把這份快樂也傳遞給薛阿姨呢。當然啦,也是幫你找回記憶——聽到車禍受害者的聲音,肯定能更快找回記憶,回憶起當初車禍的所有細節吧!”
後面這幾句,他是對薛露說的,還對着薛露眨了眨一只眼睛,活潑又可愛。
薛露額頭蹦出幾根青筋,她一把扯開了自己兒子,來到蘇贏面前,與他對線。
“那種完全可以給恐怖片配樂的聲音到底哪裏助眠了啊?我看你是想我去死——”
“可是,刑偵劇上就是這樣試探兇手的啊。我還有總結的好多套路沒用完呢。”
薛露:“……”動了動了,鯊心動了。
她當場暴走:“成天念叨着讓我找回記憶找回記憶,我的記憶很完整沒什麽要找回的!哦,還有洗手間流血的鏡子,我不管是用了什麽魔術手法還是投影技巧……”
看着眼前這張無辜微笑的臉,薛露心裏的怒氣就跟氣球一樣一下子被戳爆了——
“總之,是你吧,一定又是你在搞鬼吧!”
“我受夠了——!”
她幾乎是張牙舞爪撲了上去,但伸出的手被蘇贏卻輕輕巧巧一抓,同時稍稍使力一推,薛露整個人就噔噔噔連退好幾步,還好被身後的楚耀眼疾手快把她扶穩。
蘇贏操控着輪椅瞬間向後滑出一截。
“薛阿姨,你這樣暴躁真的很不好,家庭成員之間,一旦動手就很可能演變成家暴。冷靜,你千萬要冷靜,不然的話,我很擔心等會兒只能去警局裏探望你……”
……這是用報警來威脅自己的意思嗎?
雖然薛露知道這點小打小鬧還不至于把她抓進去,但盛名經不起再上一次熱搜新聞了,而且還是#薛某某家暴繼子#這種新聞。
她深呼吸,捏緊拳頭,強行讓自己冷靜。
……不行,還是好氣啊!
楚耀果斷站出來:“你能不能不要再發瘋了?成天拿着沒有根據的事情發瘋,當年的車禍,我媽不是早跟你說清楚了嗎?”
“诶?真的全部說清楚了嗎?”蘇贏打斷他的話,“可我才聽人說,當初自首的司機薛大山,和薛阿姨原本是未婚夫妻哦~”
他随口胡說道:“……那個人還說,這樣一來,弟弟你的身世也就很可疑了诶。”
“!”楚耀臉上突然一片空白。
而被他擋在身後的薛露,更是早在蘇贏說出兩人真正關系的那一刻就神情劇變。
“……你在胡說些什麽啊?”楚耀的大腦一片混亂,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話。他求證般去看薛露,“他說的都是假話對吧!”
薛露:“……”繼子都已經精準地說出了兩個人的關系,肯定已經掌握了實證。她再反駁的話豈不是自欺欺人?唯一慶幸的可能就是楚天成不在這裏,不知道這件事。
她的沉默讓楚耀愈發心慌,一句話脫口而出:“我怎麽可能不是爸的親生兒子!”
薛露:“???”
她忍無可忍:“……你腦子糊塗了嗎?人家說什麽你都信?算算出生月份也該知道,你當然是我和你爸的兒子!”
所以居然沒有否認薛大山曾經是未婚夫妻的事嗎?說好的兄妹呢?難道是未婚夫入獄之後為了報複接近仇人結果卻愛上對方的狗血故事?這一刻,楚耀不知為何居然想到了他這位大哥成天挂在嘴上的各種套路。
“……不管你現在在想什麽,肯定都是錯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眼看楚耀的眼神越來越怪異,薛露直接朝他腦袋上招呼了一下。
她看向蘇贏,目光微冷。
薛露說話的同時,蘇贏還在點頭贊同,兩人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對呀對呀,薛阿姨說的對,我就說這個懷疑毫無邏輯。”
此時,迎着薛露冰冷的目光,他露出一個格外燦爛的笑容:“雖然不知道薛阿姨你是拿了為愛複仇卻移情別戀的劇本,還是多年未婚夫只拿他當哥哥原來真愛另有其人的劇本……那些都不重要,總之,你果然有着沒說清楚的小秘密嘛。所以還有嗎?還有嗎?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嗎?”
輪椅又呲溜一下滑上前,蘇贏身體前傾,整個人直接湊到了薛露的面前來,他直勾勾看過去的眼神帶給人莫大的壓力:
“——我媽媽的死,真的那麽簡單嗎?”
“……她心虛了。”薛露依舊什麽都沒說,但離開的背影卻明顯有幾分落荒而逃。她剛剛離開,蘇贏的手機裏就傳來一道振奮的聲音,“——她果然有問題!我的懷疑不是臆斷,她肯定隐瞞了重要的事實!”
蘇贏重新回到房間裏,關上門。
他将手機湊到耳邊:“诶,你還在啊?”
“他們都在外面那麽兇地撞門了,我怎麽放心挂斷電話,留你一個人?”電話另一頭的白荊理所當然地說,“我剛才都出了酒店,準備攔車來找你了。”
顯然,就在薛露他們拍門的時候,蘇贏正在和白荊通電話,後者通過手機聽到了這邊的拍門聲和楚耀大聲嚷嚷的聲音。
然後,他就聽完了這邊的全程。
本來他還想着趕緊來保護腿腳不便、被人堵門、可憐弱小又無辜的大外甥……但聽完了全程,一下子就放心下來了呢。
總覺得真正該被保護的是別人才對。
“對了,她說的那些,什麽恐怖音樂,衛生間裏流了血的鏡子,真的都是你做的?”白荊想了想問道,“上次你說你會想辦法弄清楚真相……難道就是指,像這樣子弄清楚真相嗎?”不管是直接問薛露,還是各種恐吓,聽起來真的好離譜啊。
白荊大為震撼:這就是國內的畫風嗎?
蘇贏卻誤解了他的意思,語氣上揚,用一副發現了同好的口吻推薦道:“果然舅舅你也對我幫助薛阿姨深刻梳理記憶的手法感興趣嗎?沒問題,我現在發給你呀。”
反正系統333那裏早就有全程記錄——因為從一開始,不管是合成音樂,還是遠程啓動音響,都是他指揮系統333幹的嘛。
既然身為智能生命的系統333目睹了全程,不用刻意記錄,都能在它的數據庫中找到由薛露領銜主演的深夜驚魂恐怖片。
蘇贏一開口,系統333立刻意會,電話還沒挂斷,它已經将數據傳給了白荊。
白荊:“……”
他看着郵箱裏傳來的那比恐怖片還恐怖片的視頻,都忍不住有一點同情薛露了。
當然,這一點同情才剛剛出現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幸災樂禍和解恨般的快感。
“差點忘了……”白荊突然想起外甥大半夜給自己打電話,結果還沒說兩句就被薛露他們打斷,他連忙問道,“你剛才打電話找我有什麽急事嗎?會不會耽誤了?”
“诶,這麽一說,倒還真是耽誤了呢。”
蘇贏才起了個頭,白荊立刻緊張起來,他豎起耳朵仔細聽外甥的話。
“舅舅你不是說有什麽進展的話就及時互相通報進度嗎?”蘇贏用歡快的口吻解釋道。
“我已經反複幫助薛阿姨重拾記憶好幾天了,我有預感,今天晚上她肯定能完成突破,徹底回想起當年車禍的每一個細節——這不就是相當關鍵的進展嗎?沒想到你好一會兒才接電話,可不就耽誤了?”
翻譯過來就是:你的大外甥邀請你一起加入直播間觀看薛露的深夜驚魂恐怖片直播呀!邀請遲遲未接通,最佳直播時間已錯過!
原來耽誤了居然是這個意思嗎?
白荊整個人都沉默了。
又一次覺得恐怖片的主演薛露好慘啊。
但問題是……
“這就是你大半夜打電話叫醒我的原因?”他剛才差點以為外甥出事都沖出酒店了。
……這樣的自己,似乎也好慘。
蘇贏毫無自覺地回答:“對哦。”
白荊:“???”
……還“對哦”?
頂着冷風回到酒店,帶着黑眼圈不斷打哈欠的白荊坐在床上,忍不住懷疑人生。
——你是無差別迫害我們所有人嗎?!
“媽,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啊?”
另一頭,楚耀沒有輕易被母親糊弄過去,而是直接将人拉到了房間裏,坐下來問道:“你跟那個薛大山,以前居然是未婚夫妻?”
他知道他媽是薛家收養的養女,這件事除了楚燈不知道,在楚家本就不是秘密。
小時候,楚耀還曾經偶然見過那個薛大山好幾次,每一次都是對方找他媽要錢。從那個時候起,他對薛大山的印象就不好。
這些年來,他也偶爾聽他媽提過,他這個舅舅好酒又好賭,在外面花銷很大,基本都是他媽在兜底,連楚天成都有所耳聞。
本來楚天成十分不滿。
但是聽薛露說薛家人辛辛苦苦養大她那麽多年,她實在不忍心讓他們吃苦,再加上那點錢對于家大業大的楚家也不算什麽,當初楚天成之所以喜歡薛露,不就是喜歡她單純善良嗎?也就随她去了。但他從來不允許薛大山出現在他面前。
楚耀可以斷定,他爸之所以勉強容忍薛大山,是考慮到薛家的養育之恩。要是知道對方和她媽曾經是那樣的關系,他爸絕對不會那麽好說話!
“爸他要是知道了這件事——”
“現在你爸身體恢複最重要,你別什麽都跟他說,等他恢複了,我一定好好跟他解釋。”薛露揮手打斷他,“至于你大哥,別擔心,我不會讓他去影響你爸養身的。”
那麽多保镖守在醫院裏,不放一個人去探望楚天成還不簡單。至于之後怎麽讓楚天成接受她的解釋,到時候再說吧。
看了看眼前一臉糾結的兒子,薛露若有所思,心中突然一動:以楚天成現在的身體狀況,就算恢複估計也幹不了幾年就要退居一線。楚天成即便生她的氣,以後還不是要靠她兒子?難不成他還指望那個腦子有病的繼子?
想到這裏,薛露放下心來。只要兒子還跟自己一條心,她又有什麽好怕的?
她調整了一下心情,整理了一下該說的不該說的,這才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當年的事情,說來可就話長了……”
“我以前只說過自己是被薛家收養的,但是沒跟你說過具體的情況。其實,我是被親生父母直接當童養媳賣到薛家的……”
聽到這裏,楚耀果然一臉震驚。
薛露露出回憶的神情。
安靜的房間裏,女人的聲音聽上去有着說不出的惆悵:
“那時他們已經生了兩個女孩,我一出生,發現我是個女孩,差點把我給扔了。就算這樣,長到六歲的時候,他們還是把我賣給了其他人,也就是你薛爺爺薛奶奶一家。”
呵!薛露心中冷笑。要不是她經常主動在薛家人面前刷臉,讓薛家人早早對她有了好印象,誰知道那對父母會把她賣給誰?
“山裏人一年到頭辛苦,好多人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村子,娶老婆更是不容易。當時大山哥已經十歲了,薛家一窮一白,根本攢不起娶老婆的錢。薛爸爸薛媽媽看我長得漂亮又乖巧,就把我留了下來,預備着長大之後讓我嫁給他們的兒子……”
雖然薛露話裏沒有什麽抱怨指責,但從小長在蜜罐子裏的楚耀已經聽得深深震撼了,心裏的那點別扭也都沒了。
他義憤填膺,忍不住心疼親媽:“他們這是販賣人口,包辦婚姻!”
“山裏人哪管這些。”薛露搖了搖頭,語氣越發惆悵,“我想着不用再挨爸媽的打,可以少幹活吃飽飯,已經很幸福了。”
“……而且後來他們還送我去念書。”
……其實是她想方設法讨好了薛大山,耍盡了心機讓薛大山幫忙開口說服他爸媽,才有了和對方一起去上學的機會。
“大山哥去念書,我幫他背書包、帶飯,替他寫作業,就這樣上完了初中。”
——一開始是她背包,後來就變成薛大山背包。一開始是她帶飯,後來變成了薛大山把自己飯菜裏的肉都給她。她替他抄作業,替他隐瞞在學校裏的種種事,又在他父母面前裝乖扮巧,用盡一切辦法才讓那個小霸王變成對她百依百順。
而在他的父母面前,她還是那個乖巧溫順的童養媳。他們并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已經被馴服。
即使如此,薛大山成績不好沒再念高中,成績優秀的她就算百般懇求,也沒能繼續念書。
還是和楚天成結婚之後,為免學歷不好看,她才有了報班進修的機會。
“後來大山哥到城裏來打工,我也想一起來,家裏人卻不讓。他們想讓我十八歲就和大山哥結婚,然後男主外女主內,留在老家奉養父母,還好大山哥拒絕了。”
薛露知道,那對夫妻擔心她到城裏去之後心就野了,不願意再嫁給他們兒子,所以才百般阻攔也要把她留在鄉下。
好在她一直裝得乖巧,從來沒有對他們說過不願意嫁的話,有什麽事都背地裏指使薛大山去出頭,譬如推遲婚期的事。
所以,直到婚期都臨近了,聽說她要到城裏探望薛大山,順便采買一些結婚用的物件,那對夫妻才終于松了口。
楚耀越聽越心疼,越聽越生氣,忍不住握緊了自己媽媽的手,似要給她力量。
“一十歲之前,我從來沒有到城裏來過,誰知道第一次到城裏來就出了那樣的事。當時大山哥開着車帶我到郊外看風景,我可高興壞了,誰能想到……”
說到這裏,薛露嘆了一口氣。
她整理了一下情緒才繼續:“未婚夫妻這回事,要說有也有,但都是薛爸爸薛媽媽強求的。我和大山哥都沒有那個意思。我們從小一起長到大,感情跟親兄妹一樣。後來出了車禍,我也很愧疚,想替大山哥贖罪,所以才會去醫院照顧你大哥……”
眼看兒子已經沉浸在母親的悲慘過往之中,臉上全都是憤怒和心疼,薛露微微一笑,發出最後一聲感嘆,神情豁達。
“我也沒想到,竟然會跟你爸爸看對眼!老天爺的安排,真是任誰都猜不透啊。”
但她內心卻是不屑。
——她這人從來不信命,也不認命。從一開始,上天就只給了她一副爛牌,她能有今天的生活,可不是因為什麽老天爺的安排!這一切都是靠她自己努力得來的!
——所以,她絕不允許任何人來破壞。
“……原來是這樣。”聽完前因後果的楚耀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他徹底松了一口氣,“我就說媽你不是那樣的人,當事人都不同意,長輩自說自話的包辦婚姻怎麽能算數呢?爸他知道了也不會怪你的!”
“希望如此吧。”薛露目露惆悵。
“媽,你放心,爸他要是不分青紅皂白怪你,我肯定是站在你這邊的!”
在兒子信誓旦旦的保證中,薛露臉上的微笑加深了。
她的目光越過楚耀肩頭,看向窗外,此時天際已經泛起了一抹白。
楚耀重重打了一個呵欠,然後一個接着一個:“真是的,那家夥整天在家裏發瘋,結果害得我們一家都睡不好……”
他搖搖晃晃往卧室的床邊走:“那個,我今天要補覺,早飯您就別叫我了啊……”
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躺下了。
看着倒頭就睡的兒子,薛露搖了搖頭。
她上前給兒子蓋好被子,靜靜凝視了他一陣,眼神之中的光彩,仿佛在看自己的全部希望,抑或是澆築了全部心血的作品。
然後,她輕輕推開門,走出這間卧室。
楚耀可以安心睡覺,薛露卻睡不着。
走廊的燈光像是暈開的染料,薛露一步一步慢慢走着,目光瞥過不久前才被他們拍開過的那扇房門。
此時,這扇門緊閉着。
但她毫不懷疑,她那個狡詐多端的繼子,此時就在房間裏安睡,或是清醒着嘲笑她昨夜的醜态,更有可能,正在暗中琢磨着一個又一個點子,變本加厲地折磨她。
——本以為對方只是聽了一些胡編亂造的謠言,但既然連他和薛大山的關系都知道了,誰知道他是否已掌握更多的東西?
——事實證明,他不是聽信了一些謠言就找自己麻煩的蠢貨,而是真的在挖掘她的秘密,而且,已經不知挖掘出多少。
薛露的腳步不知不覺加快。
——她不能繼續這樣被動下去了。
難道以後還要忍受對方無休無止的騷擾與折磨?即便她暫時搬出這棟別墅躲出去,那家夥恐怕也會有其他的辦法折磨她,說不定還會鬧到醫院裏去……
而他這樣不依不饒,窮究不舍,未來的某一天,說不定真的會發掘出全部的真相……
那是薛露絕對無法承受的。只是想一想,她就眼前一黑,感覺未來的生活一片黑暗。
不,現在的生活已經是一片黑暗了。
——繼續下去,說不定在真相沒有曝光之前,她就先被某人折磨得神經衰弱了。
——世界上怎麽能有如此可惡的人啊!
徹夜難眠的疲憊,飽受折磨的憤怒,與深深的擔憂夾雜在一起,某一瞬間,頭昏腦脹的薛露腦海中忍不住浮現出上次薛大山說過的話:要不,找幾個朋友解決了他?
不不不!
這個念頭才一冒出,薛露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什麽時候變成這種簡單粗暴的人了?真要是那樣做了,後患可太多了。
肯定是睡眠不夠不太清醒!
都怪楚燈!!!
再次罵了罪魁禍首一聲,薛露壓下心裏亂七八糟的念頭,趕緊回房間去補覺。
但沒睡兩個小時,她就被叫了起來。
——她每天早上都要帶着早餐去醫院探望楚天成。今天當然也不能例外。
楚天成已經轉移到了普通病房,當薛露帶着早餐趕到時,對一切一無所知的楚天成看着臉色憔悴的妻子,看着她擺在面前的熱氣騰騰的早餐,神色難掩感動。
“……你昨天沒休息好嗎?”他難得體貼一回,“沒休息好的話不用這麽早過來,其實這邊醫院提供的早餐也很豐富。”
“只是做了噩夢,沒什麽事。我就想來看看你。”薛露露出一如既往的溫柔笑容。
在楚天成看不到的地方,腦袋發暈的她扶了扶牆,唇角的弧度緩緩變得猙獰。
——再說一遍,都怪楚燈!!!
突然覺得薛大山那個提議有點心動了。
這一刻,薛露鯊心再動。
——即便那樣做的隐患再大,總好過繼續放任繼子蹦達下去,那她可能還等不到兒子執掌盛名的那一天,就先一步猝死了!
——這樣下去,她遲早要被送進醫院!
但扼殺一個人的生命是一般人很難做出決斷的事,那需要莫大的勇氣。
她再一次艱難地将蠢蠢欲動的鯊心摁下去,整個人都陷入了天人交戰之中——
就在這時,身後的楚天成突然開口:“那個混賬呢?他還不敢來見我嗎?”
薛露知道他口中的混賬指的是繼子。
醫生再三叮囑他的身體受不得刺激,為了他的身體考慮,他們隐瞞了盛名的一些情況,把嚴重程度降低了告訴楚天成,對方都氣得不行,雖然只能暫時讓楚耀代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