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最後的心願
啪!首先響起的是球落進手套的熟悉聲音。
幾乎在同一時刻,主裁舉起拳頭,不容置疑地喊出:“Strike!Out!”
是好球,那麽正中的線路,怎麽可能不是好球?
結束了,當聽到打者出局的判定,徹只覺得不敢相信。
因為悟己明明揮了棒,以他的擊球能力,怎麽會沒有打中這顆送上門的好球?
帶着滿心的疑問,徹将視線轉向打擊區,卻看見悟己一手握着球棒一手扶着自己的右腿,撲倒在本壘板上,滿臉扭曲。
“Time!”紅隊教練率先申請了暫停。
“隊醫,有人受傷了,快叫隊醫!”
慌亂的叫喊聲還在繼續,休息區內的隊員教練已經沖到場上把受傷倒地的悟己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
到底發生了什麽?
被遺忘在那個嘈雜世界之外的徹站在投手丘上問着自己,就算一切已經呈現在眼前,他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他太想贏了。】錦的聲音少了一貫的桀骜不馴,聽上去有些氣息游離,卻在為徹耐心地做着解釋說明。
【你說什麽?】
【淺江那麽自以為是的人,先是被我的上飄球扇了一巴掌,接着又打飛了那記伸卡,要不是第四球偏得太離譜了,說不定他勉強夠一下也會想要打出去,你的那記完美直球在他看來根本難以抗拒,他從引棒動作開始,就用了全力,只可惜他揮早了。】
揮早了
是啊,那一刻的悟己站在對決臺的彼端,看着那麽一記正中直球飛向自己,就已在心中料定,那是錦想用超高速的直球堂堂正正地與他一絕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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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想錯,投球的人是用了全速全力,他只是沒想到發生在那具身體裏的臨場換人。
球棒揮空的瞬間,他看見了那條劃過眼前的白線,可是那時,他全身的力氣已經失去了支點。
直到腳踝傳來撕裂的劇痛,直到臉頰撞擊地面,他依然無法接受,他就這麽輸了。
因為這種輸法對他而言根本就是嘲弄。
悟己強忍着劇痛擡起頭,越過人群望向投手丘。
他不甘,他想警告那個僥幸贏了的人,他們二人的比拼還遠沒到盡頭。
可那個本該踩着勝利歡呼雀躍的人卻頂着一臉的無助,讓他看不懂。
【徹,結束了。】
【恩,結束了。】
【你知道嗎?我那麽想你贏,就是為了這一刻。】
【這一刻?】
【恩,我想讓你知道,就算贏了你最想贏的人,你依然不快樂。】
【啊?】
【球場也好,勝利也好,那都是我想要的人生,是我的并不是你的。我等了兩年就想告訴你,我的死不是你的錯,我不想看到你為了我去走一條不屬于你的路,你應該有屬于自己的人生。】
【可是……】
【徹,我知道你想把身體還給我,會來參加今天的比賽,也是想要為我鋪路,可是我已經死啦!】
【不,你沒有,死的是我,你不是還好好的在這。】
【你還在騙自己,你明明就能感覺到,我的力氣已經所剩無幾,現在別說是投球,就連說話也很費力。所以,你就別再跟我争了,安靜地聽我把話說完行不行?】
徹咬着牙,空空地瞪着眼睛,試圖将眼眶中的莫名液體逼回去。
他不願相信,但就像錦說的,他騙不了自己,所以這一次,他像往常那樣,選擇了安靜。
整個球場跟他一起被抽離了現實,無邊無垠的廣闊中只剩他一人的呼吸。
【你還記得你在醫院裏醒來時我對你說的話,我說我有兩個心願未了,那是我死時心中無法放下的兩件事。】
沒等錦開口,徹就猜出了其中一個答案。
棒球,是錦永遠放不下的事,身為哥哥,徹怎麽會不懂,不然他也不會勉強自己加入職棒,不然他也不會任由錦這般胡鬧。
但另一個,徹卻猜不透。
然而當錦的聲音再度響起,說出的不是答案,而是一段塵封了兩年的記憶。
【徹,我一直沒有跟你提過我死那天的事情,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說起,但是你有權知道,所以我決定說給你聽。那天你接到通知就直接趕去了醫院,所以你并不知道,那場車禍并不是發生在回家的路上,而是發生在趕往機場的途中。】
【什麽?!去機場?】
【沒錯,我們後來又掉了頭。其實我一直都知道,把你強留在身邊只會讓你錯過自己的人生,但我卻依然貪婪任性地讓你陪着。就像我明明知道你和岡本大哥的感情,卻始終沒有點破,還時時從中作梗,就像我知道自己應該為你的選擇送上祝福,卻在機場擺出那副差勁的表情。】
【錦……】
【當汽車載着我離開機場,向着那個不再有你的家駛近,我的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問題:這一生,我到底有沒有為你做過什麽事情?那一刻,我才發現,後悔與自責早已填滿了我的心。是我讓媽媽掉頭回去,是我一遍遍地催促。那時的我只想趕回機場,笑着跟你再做一次道別。可我萬萬沒想到……所以我才會說,我和媽媽的死不是因為你,那全部都是我的錯。】
【錦,你別這麽說。】
【我閉上眼睛的時候,心中想着兩件事情。一個是棒球,那顆小白球,我還沒有握夠,我想再投一次球,這個心願,你已經幫我完成了。現在我只剩一個心願,你願意幫我嗎?】
【恩。】
【我希望你能放我走。】
【錦,你在說什麽傻話?!】
【說真的,我一點兒也不難過,反而還有一點兒高興,所以你也不要難過。就當是讓我再任性一次,讓我走,忘了我,放下那些關于我的牽絆,去過真正屬于你的人生。說到底,人,還是要做自己才會快樂。我衷心地希望你能獲得幸福,我的哥哥……】
錦的寄語彌散與天際。
那聲他生前從未開口喊過的稱呼,在徹聽來竟是那樣熟悉。
握緊雙拳,跪在錦最最眷戀的投手丘上,在心中一遍遍喊着錦的名字,回答徹的只剩空靈寂靜。
一周後,徹拎着簡單的行李出現在了車站。
剛在站臺上坐定,他就聽見了一陣電話鈴聲。
從口袋裏掏出電話,看着屏幕閃動的名字,徹沒有挂斷,而是直接拆下電池,然後将那個聒噪的小東西扔進了垃圾箱。
打來電話的是佐佐木,目的只有一個——勸徹回心轉意。
那天的練習賽,雖然徹從頭到尾只投了五球,但他的表現卻獲得了財團高層的一致好評。
當佐佐木将他請進辦公室,擺在他面前的,已經換成了一份閃瞎人眼的天價合約。
可是徹卻用一幅失魂落魄和一句“我決定不再打職棒。”,擊碎了佐佐木的胸有成竹。
他拒絕了R隊的誠摯邀請,甚至沒再多說一個字。
一周來,佐佐木的電話幾乎一刻沒停。
聽着那聲東西落地的響動,徹又朝垃圾箱瞟了一眼,這才舒了一口氣,現在總算落得一份清靜。
随手翻開今天的報紙,體育版的頭條标着大大的紅字——受傷之後再爆假球醜聞,淺江悟己職棒生涯的完結!!
受傷,是因為那天在練習賽上大力揮空後扭傷了右腳踝的韌帶,可假球醜聞又是怎麽一回事?
鄰座大叔瞄見徹手中的報紙停在這一版,還以為他是球迷,便熱心地搭起話來:“淺江選手這次可是徹底完蛋了。你聽說了嗎?他是被人檢舉的,我之前還一直很支持他,沒想到他居然做出這種事,實在讓我們這幫球迷太失望了!”
大叔的話裏透着惋惜,說完還自顧自地搖了搖頭。
曾經的悟己,确實是球迷心目中強打英雄,他背後的那些嘴臉又有多少人知道。
至于檢舉,徹根本不用多想,也猜得出是出自何人的手筆。
不過,佐佐木也好,悟己也好,一個被鎖在電話中丢進了垃圾箱,一個被寫在報紙上任人唾棄,那些種種,如今已經與他再沒有半點關系。
将報紙疊好放入皮包,徹擡起頭看了眼車站的挂鐘,距離發車時間還有十分鐘。
攥着的雙手猛地張開,摸向口袋才想起電話已經被自己扔了。
算了,要麽就不打了吧。
心裏那麽想着,雙腿卻不受控制地站直,朝向角落的電話亭走去。
如此熟練地按下那一串數字,連他自己就覺得有些驚異。
嘟……嘟……嘟……
徹随着斷續的接線音調整着呼吸,又在電話接通的瞬間弄丢了自己的聲音。
“您好,這裏是岡本家,請問您找誰?”
“……”
“您好?”
“……”
“錦,是你嗎?”
“岡本大哥,如果我說我不是錦,你會相信嗎?”
此問一出,便換作電話另一端的沉寂。
這種事,又有誰會相信?
徹會打這通電話,不過是因為無法死心,這個問題連同這段感情,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奢望過任何回應。
可是話筒卻在離開耳廓的那一刻發出了聲音。
“只要你肯告訴我,我就信。”
那回答,簡單,确定。
坐在飛速行駛的列車上,徹才發現,再快的車也承載不了他急切的心。
雖然機場變成了車站,雖然原本那段15個小時的路程他走了整整兩年,但是這一次,他是真的義無反顧地要向着那個人,向着一段全新旅程奔去。
列車廣播還沒報完站名,徹就急不可待地沖下了列車。
奔跑,張望,尋覓,卻又視線鎖定的瞬間定在了原地。
面對那道熟悉身影,面對那份觸手可及的幸福,他沒有彷徨,卻也沒有立刻沖過去,而是虔誠地将手掌交疊在胸口,在心中念出溫聲細語。
【錦,你在嗎?】
【我不是想打擾你,我只想跟你說一句話。】
【謝謝,謝謝你,讓我用你的身體去過我的人生。】
擡起頭,又是一片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