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褚妄
臘月十一,落雪紛紛。
阖宮三千多株白梅樹還有一個多月才開花,坤寧宮內卻已浮動着若有似無的清香。
卿柔枝躺在榻上,雙目緊閉汗出如漿。
夢裏,母親怨恨地看着她,“你阿姐屍骨未寒,你怎能做出如此傷風敗俗之事?”
父親冷酷下令,杖斃她的貼身婢女。
庶妹幸災樂禍,下人們唾棄,罵她是為爬龍床不擇手段的蕩.婦。
一夜之間她從人人豔羨的卿二小姐變得一無所有。
入宮第一晚她就病了,在極度的饑餓和寒冷之中撐着最後一口氣爬起,推門出去想要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
走了不知多久,周遭的景色越來越荒涼,她看見了一口井。
彼時烏雲四散,清月高懸,井口邊沿鋪着溫潤的鵝卵石,上面的積雪在月光的照耀下閃爍着瑩瑩微光,像極了美夢的入口。
仿佛只要跳進其中,就能忘卻俗世的一切苦厄。
她癡癡地看着,不覺越發靠近。艱難地攀上井口即将舉身而入時,有人輕聲發問。
“你是誰?”
那一夜,月華如水。
她初見褚妄。
彼時他還是個十四歲的少年,手中提着一盞六角宮燈,黯淡的光芒籠着他一身用料樸素而且短了不少的玄色長袍,露出一截極白的腳腕。
像玉又像雪,一種介于冷暖之間的光澤,煞是好看。
見她不答,他輕聲重複,“你是誰?”
嗓音清澈,若春雪泠泠。
“你是誰?”
着了魔似的,她跟着他呢喃。
大約以為撞見個失心瘋,少年無言。
他挽起袖子,瞥了瞥井口,又望向她。
“你要尋死?”
“死”字如同一聲巨響轟的在耳邊炸開,她慌忙否認,“我……我不是。”
那個時候的卿柔枝并不知自己看上去形銷骨立,任誰見到這幅尊容,都要吓得失聲尖叫,他卻沒有半分恐懼,一雙漆黑眼瞳異常平靜地望着她。
“你要尋死,換一個地方好嗎?或者,改日再來,好嗎?”
他臉上帶着天真的請求,然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絲絲縷縷的猩紅順着細長潔白的指尖滴落。
“為什麽?”
她不解,卻驀地被他扯住了袖口,力道極緊,似乎很怕她跳下去,她觸碰到了他手背的皮膚,卻異常滾燙不似常人的體溫。
“人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他并沒有看她,表情冷若冰霜地盯着地上的雪,“你将來就沒有想做的事嗎?”
她努力地想了想,“……沒有。”
他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不知怎麽将話題繼續下去,她卻來了興致,低下頭與少年對視。
“怎麽你有嗎?”
“有啊。”
随着他擡起纖長濃密的眼睫,她發現他有一雙過分好看的眼睛。
形狀狹長的鳳眸,眼瞳黑白分明,流光溢彩。
視線越過她一直向遠處延伸,有一種非常空曠和高雅的氣質。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很奇異的神情,說的話也叫人聽不太懂:
“終有一日,我會取而代之。”
她怔怔。
很久很久以後卿柔枝才知道,那時他眺望的是大越帝國的大朝正宮。他想要的,是那至高無上的皇位。
見她愣住,褚妄孩子氣地笑了起來,那雙狹長的鳳眸依然冰冷漆黑,笑意不達眼底。他把宮燈遞給她,送給她照明: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來找我。”
“找你?”
“對。”他的眼神之中有一種蠱惑人心的純真感,清澈明亮,沁人心脾,“如果那時你還想死,就把你的命送給我吧。”
許是站在月光裏的緣故,從他身上散發出淡淡的微光,引得她情不自禁想要觸碰。
他卻七竅流血地倒了下去,頃刻化為一堆白骨。
卿柔枝猛地睜開雙眼。
“娘娘又做噩夢了?”
“淮筝,”卿柔枝喚着大宮女的名字,慢慢坐起身來,青絲鋪灑淩亂。
“我又夢到……他了。”
說來也可笑,那是她第一次撞見褚妄殺人,他剛将屍首推進井裏還沒來得及清理現場,她便出現了。
怕她投井不但沒死透,反倒牽連出他才會與她作那個荒唐的約定,勸她不要輕生。
倘若那時她表現得稍微靈光一點,不那麽像個一心求死之人,以他的心性,定是要殺她滅口的。
梳妝鏡前,淮筝替她绾發。
鏡中,女子臉色蒼白,發如流瀑攏住孱弱的肩。
淮筝為她描黛眉,點绛唇,穿戴齊整了才褪去蒼白柔弱,顯出皇後該有的雍容和尊貴來。
淮筝低低說:
“昨夜大軍過了河,駐紮在宛京城外。局勢是愈發緊張了。不過,娘娘也不必過于憂慮,九殿下到底是在坤寧宮與您朝夕相處過的,奴婢相信他會顧念舊情的。”
“顧念舊情……”卿柔枝不覺想笑,她與褚妄相識于微末,卻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她是皇後,他是皇子,他們曾經同氣連枝,共同為陛下分憂。
後來他藏不住野心欲.望對卿家下手,他們便不再是他們。
眼下,他是揭竿而起的臨淄王。
是反賊,是逆黨。
以他如今的手段,怎麽可能顧念舊情?只會令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舉目看向窗外,一片蕭條景象。
雪覆枯枝,人聲寥寥,無處不彌漫着大廈将傾的頹敗。
“陛下情況如何?”
“今早服了一帖藥,又昏睡過去,怕是……”淮筝嘆氣,“董大人已經開城獻降,但叛軍要求獻出和氏璧,親迎大軍入京。”
和氏璧?不就是傳國玉玺?
他褚妄當真狂妄,竟要大越重臣親獻傳國玉玺,給足了下馬威。
忽有人道:“皇後娘娘,卿大人來了。”
卿柔枝立刻起身相迎:“父親,您怎麽來了?”
原本外臣不得随意出入後宮,但時局大變,也顧不得這麽多禮節了,卿汝賢是兩朝老臣,年過半百,卻是相貌堂堂身軀凜凜。一見卿柔枝便要下跪。
“請皇後娘娘,救卿家滿門性命。”
“父親!”卿柔枝連忙将他攙扶起來,眼中帶淚,“娘和小妹還好麽?”
“家中一切都好。”卿汝賢雙鬓斑白,聲線蒼老而穩重,“老臣此次前來,是有一事相求。請娘娘面見臨淄王,親獻和氏璧!”
卿柔枝慢慢松開了手。
三年前,她奉陛下之命毒殺褚妄,卻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篑,他并未身死而是被廢為庶人流放至苦寒之地,在途中蹤跡不明。
如果,去獻和氏璧的使者是自己。
只怕見到她的第一眼,褚妄便會拿她祭刀吧。
“再怎麽說皇後娘娘您,也是他的母後。”
迎着父親逼視的眸光,她終是一字一句道:
“好,父親,我去。”
卿汝賢點頭,将一物放進她的手裏:
“斐思會護送娘娘。娘娘切記,莫要重蹈三年前的覆轍。”
他給她的,是一個裝着毒藥的瓷瓶。
目的明确,要她尋到機會——
毒殺臨淄王!
叛軍駐紮在城外七裏。夜已深了,深藍絲絨般的天幕散落着幾顆星子,光芒微弱。
營帳前燃着連綿的火光,亮如白晝。
“來者何人?”
左右士兵架起刀戟,将馬車攔下。
一道女聲從車簾後傳來,游絲般脆弱:
“故人。”
她道:“妾是坤寧宮侍女,奉命獻玉,還請臨淄王殿下賜見。”
甜媚的嗓音像是貓爪一般撓動人心。
随着話音落下,車簾被一只素白的手掀起,女子抱着一張古琴,探身而出,黑發灑落滿肩。
雪白的狐裘裹着玲珑的身段,一張素面未施粉黛瑩潤生光,烏發紅唇,豔色驚人。
白雪凝瓊貌,明珠點绛唇。
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
而最吸引人的是女子的眉眼,她眉宇間籠罩着淡淡的憂傷,可那雙眼睛又妩媚到了極致。
似那蠱惑衆生的妖狐。
中軍主帳。
士兵匆匆走近,跪下抱拳道:
“殿下,有人自稱是您的故人,想要親獻和氏璧,您意下如何?”
衆人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齊齊看向主座,只見,主座上的黑袍男人約莫二十上下,正與軍師對弈,指尖拈着一枚黑棋。
他膚色潔白,像玉又像雪,有一種介于冷暖之間的光澤。左手手腕戴着一串黑色佛珠,佛珠精光深邃,呈現出玉石般的珠光寶氣,可見主人時時把玩,是珍愛之物。
正是臨淄王。陛下第九子,褚妄。
三年前他獲罪下獄,被陛下貶為庶民,流徙三千裏,卻在半路失去了蹤跡。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說他逃去了蠻荒之地……
今年開春,一支大軍渡江南下。
昔日罪臣搖身一變成了叛軍首領,糾結大軍而反,劍指宛京。
陛下親子,七殿下披挂上陣,痛斥臨淄王悖逆之舉,被其一刀斬于馬下,血濺三尺,舉世皆驚。
對待親兄弟尚且如此,也叫人相信——
宛京城中,已無故人。
“趕出去。”
男人目光未曾從棋局上離開,只冷漠地回了三個字,一把極為動聽的嗓音,如春雪泠泠,敲冰戛玉。
士兵:“可那使者說……必須親手将玉獻上。”
原本立于臨淄王身側,靜靜觀棋的副将扭過臉來,很感興趣:
“來者是男是女?”
“護送之人是男子,獻玉的使者卻是個……女人。”
“什麽樣的女人?”
士兵漲紅了臉,嗫嚅道:
“絕色美人。”
……
派一個絕色美人來送玉玺?
左右副将對視一眼都看到了暧昧,莫非是殿下在宛京的紅粉知己?
揣摩着,去看臨淄王的神情。
作者有話說:
男主,你小媽來啦。
三歲年齡差,小媽文學,女非男c,強制愛預警!!
前期男主對女主真的起過殺心,雷這一點的小天使慎入。女主外表看上去菟絲花般柔弱美豔的小媽,對自己的定位很明确——帝國總裁秘書,
男主這個混賬非要讓她退休再就業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