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傀儡

聽見他慢條斯理地說道,“娘娘若肯手刃至親,我便相信娘娘歸順之心。”

卿柔枝不語。

褚妄勾唇:“娘娘做不到?”

卿柔枝的手微微握緊:“殿下想要卿家失去我這個皇後,大可不必用這樣的方法。”

褚妄似是有些意外,“哦?”

卿柔枝知道他只是想讓自己這個皇後,從陛下和卿家的傀儡,變成他手裏的傀儡。

這樣才更方便他控制他父皇的後宮,又怎麽可能讓她還有家族可以倚靠。

所以第一步,就是撺掇着她殺了自己的二哥。

褚妄似乎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瞥她一眼,淡聲道:

“您不是早就習慣任人擺布了嗎?”

言下之意,任他擺布,又有何妨呢?

卿柔枝舉目看向他身後的茫茫風雪,微微有些迷離,是啊,她當了這麽多年的傀儡,早就應該習慣了,不是嗎?

一把裝在刀鞘裏的匕首,忽然被他遞到眼前。刀鞘上刻着極為精細的花紋,看上去有些眼熟。

卿柔枝沉默着,眼神複雜。

半晌,終究是握住刀柄,把刀從他冰冷的掌心接了過來。

***

卿斐思遠遠看見那兩道黑色的身影。

從遠到近,慢慢并肩行來。

一個修長高大一個嬌弱纖細,身上均落了薄薄一層雪,他們偶爾對話,話不多,不過三兩句。

年輕男人容貌清冷,對女人的态度頗為尊敬,眉眼卻一派淡漠疏離。

女子的臉藏在兜帽下,看不清具體的神情。雙手卻緊緊攏在衣袖之中,似乎對面前的人頗有幾分畏懼。

卿斐思攥緊雙拳,轉身回了營帳。

卿柔枝回去時,一道冰藍色的身影靜靜坐在黑暗裏。

見她進來,他低低喚了一聲:

“娘娘。”

卿柔枝點起燭臺,照亮了面前的人,迎着二哥審視的眸光,她紅唇開合,沒什麽情緒地說道:

“我不會動手的。”

卿斐思牙根緊咬,到底是沒壓住怒氣:“你忘記叔叔是怎麽死的了。”

“我沒有忘記。”

卿墨鯉的死是所有卿家人的傷痛,他剛剛升任太子太傅,有着大好前程,卻忽然獲罪下獄。

在真相未明之前,便被掌管诏獄的褚妄虐殺致死。

“那你還!”

“我不想再有無謂的犧牲了,二哥!”

哭過一場,卿柔枝眼角還是紅腫的,她低着頭,聲音微啞,“為什麽我們卿家就該站出來被摧毀?父親,他真的在乎過你我的性命嗎,還是從生下來,我們就是他的棋子,是生是死,都是父親一個人說了算?”

卿斐思沒有發現妹妹的異常,而是為她的話感到震驚:

“你簡直大逆不道!”

卿柔枝嘆氣:“二哥,從小到大,你就只知道聽從父親,你沒有自己的思想嗎?”

“父命不可違。父親一心為國,難道有錯?”

“他讓我來完成這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一旦失敗,你我都會死。他為我們考慮過後路嗎?”

卿斐思卻甩袖:“此行本就是破釜沉舟,我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卿柔枝默默注視着他。

半晌,她将那個裝着毒藥的瓷瓶放在桌上,整個人是非常冷靜的:

“我不會動手的,我已決意支持臨淄王登基。”

“你說什麽?”卿斐思臉色劇變,“你當真是糊塗!他是反賊逆黨,你是一國皇後!我們卿家的皇後,怎能叛主求榮,茍且偷生?”

“主?誰是我的主?陛下,還是父親?”卿柔枝覺得好笑,“你們從來沒人問過我的意願,便将我推上那麽一條路。奴顏媚骨、遍布荊棘的一條路。現在,還要讓我連生死,都無法自主嗎。”

卿斐思不可思議地望着她:“當初,不是你自己,選擇了進宮嗎?”

有些話藏在卿柔枝心底很久了,如今是不吐不快:

“我有的選嗎?你們所有人都認定是我勾引了陛下,是我敗壞了卿家的門風,就連辯解的機會都不給我。”

“一直以來,在爹娘和二哥的眼裏,有我這個女兒、有我這個妹妹嗎?”

空氣靜默了片刻。

卿斐思盯着她:

“你心意已決?”

“我心意已決。”

于是,他的眼睛慢慢變得冰冷:“那就,請娘娘自盡。”

卿柔枝毫無驚訝,她甚至笑了笑,擡手指着那個裝着毒藥的瓷瓶:

“原來,這才是父親的用意。”

好在,她本就沒有期望,所以也沒感覺多失望,只是一陣麻木。

她麻木地看着卿斐思。

“娘娘薨逝後,臣會為娘娘請求追封,以全娘娘身後,無限哀榮。”

卿柔枝就像根本沒聽見,眼中無淚:“我不會用我的命,來全卿家的忠義,只為給臨淄王安上一個逼死嫡母的罪名。”

“我熬了這麽多年,已經是皇後,差一步,就是太後,”

她輕聲說,像是在說服自己,“我為什麽要放棄近在眼前的榮華富貴?”

卿斐思的眼神像是在嘲弄她的愚蠢:

“你以為臨淄王會讓你當上太後?沒了我們卿家,你能走多遠?”

自古前朝後宮休戚相關,皇後若是沒有前朝勢力的支持,就是一具空殼,廢立不過是上位者的一句話。

卿柔枝自然知曉,可她毫無辦法:“二哥,你從來就沒體諒過妹妹的難處。”

不是她不想後退,而是一旦後退就會摔得粉身碎骨,所以她只能往前走,哪怕那是一條不歸路!

卿家,從來沒有給她鋪設過錦繡前程。

對于一生效忠正統的父親來說,恐怕從臨淄王攻下宛京的那刻起,就給她這個皇後選擇了,他眼中最好的歸宿——

死亡。

而她并不想死。

所以這在卿斐思的眼裏,就變成了斬釘截鐵的五個字:

“你簡直忤逆。”

忤逆,是大罪。

卿柔枝卻長長舒了一口氣,終于獲得了久違的輕松,她笑着看着他:

“二哥,你走吧。回去告訴父親,棄了女兒吧!就當從來沒有生下過我。”

卿斐思見與她說不通,怒氣沖沖地轉身便往外走,卻在看到外面的人時瞬間定住。

男人長身玉立,如同一座不可攀越的高山,不知将裏面的對話聽去了多少。

他眼瞳墨黑,臉上沒有表情。

“臨淄王。”卿斐思見到他的第一眼便恨怒交加,手指攥得咯吱作響。

褚妄颔首,“久聞卿二郎大名,不如在我軍中多留幾日?”

話音落地,就有士兵上前摁住卿斐思。

卿斐思動彈不得,猛地回頭,望着卿柔枝:“你……你竟然……”

他的目光帶着一絲慘痛,不解,以及深深的怨恨。

褚妄淡道:“帶下去。”

“我已經如殿下所願,與二哥表明立場,選擇投靠殿下。如今我這個皇後,已經徹底失去了卿家這一助力,獨木難支,再不能對殿下造成什麽威脅。”卿柔枝看着他們沒了人影,這才安靜地看向褚妄:

“請殿下,莫要傷我二哥性命。”

“娘娘有什麽資格跟我談條件?”

卿柔枝毫不猶豫拔下了發間那支銀簪,抵在喉嚨前:“我想,殿下暫時還不想看到皇後的屍體。”

從他留下她性命的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他已決定将她作為他棋盤上的一枚棋子。

既然是棋子,就還有利用的價值,自然也能夠威脅到他。

他凝眸:“娘娘不是很惜命嗎?”

卿柔枝沉默片刻:“可他畢竟,是我的二哥。”

褚妄笑意微收,“娘娘還真是重情重義。”

他的語氣裏有淡淡的諷刺,視線冷淡地掃過她微紅的脖頸,口中道,“他的命,我暫時會留着。”

卿柔枝如釋重負,這才放下了簪子。

他舉步走到桌邊:

“這裏面,裝的是什麽?”

白皙的指尖捏起藥瓶,将裏面的粉末倒了一點出來,指腹撚開。

他笑着問,“與當初娘娘下在酒裏的,是同一種嗎?”

“殿下,我沒有害你的意思。”

她盯着他,試圖讓他相信,她并沒有動那樣的心思。

何況,這本就是父親給她準備的。

父親以為自己還是那個聽話的皇後,會按照他的意願行事。

一路上她找不到機會扔掉,又怕被人看見,這才一直藏在身上。

“您別怕。”他笑着,輕聲道,“我只是問問。”

卿柔枝聽出他不像是懷疑,這才松了口氣,這一放松下來,連日累積的疲憊便如潮水般湧上,她四肢乏力,跌坐在了椅子裏,望着那團燭火發呆。

身前忽然覆下一層陰影。

“娘娘想做太後?”

他居高臨下問。

男人烏發半束,鬓發兩側垂下長長的穗子,用鑲嵌着白玉的金屬套管穿過,微微晃蕩,飄逸至極。

她看着,卻想到了另一個人,太子蘊。

如果太子蘊還在,并且順利登基,她确實會是名正言順的太後。

可如今……

一直緊握在手心的銀簪,卻被人輕輕地抽走。她方才取下了簪子,烏黑的長發垂滿雙肩,又沿着肩膀垂到了腰際,長度直達腳踝。

而他行雲流水地绾起半束黑發,将那只銀簪,緩而輕柔地插進鬓發之中。

熟練得像是做過了千百次。

仿佛他們,仍然是坤寧宮的皇後,和皇子。

母慈子孝,其樂融融。

看着那截裸露出來的白嫩後頸,褚妄忽然開口:

“兒臣可以滿足您的心願。”

心願?什麽心願?

褚妄眸光微垂,落在那瓶毒藥之上,嘴角忽然緩慢地,勾起一絲詭異的笑意。

他不緊不慢道:

“請您為兒臣,毒殺陛下。”

卿柔枝瞳孔驟然緊縮,不可置信地擡頭望去。

作者有話說:

我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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