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擁抱
幽幽燭光下,女子緩緩擡起眉眼。她的眼睛是真正的翦水雙瞳、目含秋水:
“殿下可知,卿府上下共一百二十三人,三族共三百六十七人。君王一怒,流血千裏。”
“我知要與殿下抗衡,無異于以卵擊石。我跟我父不同,我只看重我自己,和他們的性命。”
“至于旁的,我顧不上,也不敢顧。”
他眸色微凝。
“可你父,你兄都視聲名如命。即便你救了他們,他們也不會感激,只會憎恨。”
男人薄唇如一把刀,吐出催腸剖肝的字句,“憎恨你這個一身媚骨、以色侍人、背主求榮的,妖婦。”
卿柔枝狠狠一顫。
此言,誅心。
“我也不會,為娘娘正名,”他微微笑着,居高臨下地睥睨着她,“娘娘一生都會背負罵名,從生到死,從今生至來世,乃至萬萬世。即便如此,您,也不悔麽?”
卿柔枝将他面龐望住。
半晌,輕輕一嘆:
“殿下又可悔?”
褚妄挑眉,冷眼看她。
“殿下當初,不也是這般過來的麽? ”
皇宮是一個可怕的地方,浸滿了仇恨和算計。譬如他,骨子裏明明流淌着一半來自于褚氏皇族的,尊貴的血液,在那尊卑分明的大越皇宮,卻活得比狗都不如。
後來,他靠着肮髒的手段一點一點往上爬,是陛下最鋒利的一把刀。
然而,刀怎麽能有心?
當那把刀有了心,脫離了主人的掌控,便被徹底舍棄。
他的父親不再需要他,他的子民不再需要他,所有所有的人,都不再需要……
褚妄微微閉眼。
“母後今夜的話,有些多了。”
“深宮多年,您怎麽還學不會明哲保身的道理。”
他睜眼,眼底所有情緒早就掃蕩一空,含着強大的威壓和鋒利的冷意,瞬間刺穿她的心髒:
“既已嫁與皇室,便是我褚家婦,心心念念卻都是卿家滿門,此為不忠。身為陛下之妻,卻在他病重之際倒戈本王,此為不義。”
“如此看來,娘娘跟本王,還真是一路人啊!”
什麽一路人?
狼心狗肺的一路人。
“這讓本王如何放心,今日這一出,不會在将來重演呢?”他意味深長。
卿柔枝立刻道:
“殿下可以将妾逐出宛京,永不召回。”
他不語。
卿柔枝垂下眼睫,捏緊了手指,難道,難道,就非要她的命不可嗎?
悲從中來,七分假三分真的,她淚水滑落眼眶,捂住嘴唇,望着他哽咽道:
“說到底,妾只是一介深閨婦人,雖是皇後,陛下卻從未許我幹政。手無寸鐵,只能任人擺布。當初……當初我也是身不由己,”
“其實,那杯酒……”
“夠了。”
褚妄已是不耐到了極點,揚聲打斷,“母後突發舊疾,來人,請她下去歇息。”
卿柔枝觑着他冰寒的神色,知道今夜的交談,沒有辦法繼續了。
“其實,我有很多話想要與殿下說,可是見到殿下,好多話又都說不出口。”
她起身,裙擺散落,袅袅婷婷。
低眉一瞬,似有春風落于眼睫,“今夜能與殿下燈下一敘,我已心滿意足。”
“柔枝告退。”
……
之後她便被褚妄變相地看管了起來。
深夜,兩名士兵在她帳前閑聊,壓得極低的聲音一字不落兒傳入耳中。
“裏邊兒那位,就是皇後派來投誠的宮女?”
他啧啧道,“連一個宮女都生成這般……不知繼後是何等國色天香?”
“也不知殿下登基後會如何處置繼後,還有那些嬌滴滴的美人兒?聽聞陛下後宮佳麗三千……”
“你這混不吝,還想嘗嘗那些神妃仙子的滋味不成?”
“我們弟兄随着殿下出生入死,賞幾個美人玩玩怎的了?”
士兵們嘿笑起來,後面的話語更加污穢不堪。
忽然,那些聲音消失了,有人掀開營帳,匆匆走進:
“娘娘,殿下要見您。”
卿柔枝聞言,不禁往外看去:
“其他人呢?”
那人道:“他們休息去了,後半夜由屬下一人值守。娘娘快動身吧,莫讓殿下等急了。”
他催促得緊,卿柔枝只能随手披上衣物,便跟他走了出去。
只是越走,越覺得不對,以褚妄的性子絕不會在深更半夜,約她到這荒僻之地……
一剎那,她通體冰涼,汗毛直豎。
“本宮有重要之物落下,”說着轉身,卻被那人伸臂攔住:
“娘娘恐怕走不了了。”
他腰間的刀露了出來,寒光凜冽,果然來者不善!
“誰派你來的?”卿柔枝還算鎮定,是父親還是褚妄的授意?
如果是褚妄,難道是因為剛才在她面前洩露了情緒,覺得麻煩,便幹脆除了她,一了百了?
一步步地往後退,卿柔枝後悔不已,不該,她不該去試探他的。
他是何等嗜血多疑的性格,怎能容許旁人摸清他的半分心思!
“娘娘不必猜了,就你那名聲,想要你命的人,可多着呢。”
那人嘿然笑着,抽出長刀向她砍來的一瞬,不知為何突然頓住。
他的眼神,驟然變得無比黏膩,這種眼神卿柔枝并不陌生,之前那兩個士兵送她回營帳的路上,便屢屢用這樣的眼神偷瞟她。
只不似這般大膽露.骨。
卿柔枝心下發冷,借着夜色在袖口緩慢摸索着,冷靜道:
“是誰讓你這樣做的。那人許了你什麽,本宮可以雙倍許你。高官厚祿還是如花美眷,你想要什麽,本宮都可以給你,只要你放了本宮。”
“娘娘如今自身難保,仰賴他人鼻息而活,生死皆系于臨淄王之手,又哪來的榮華富貴許我?至于如花美眷嘛……”
說着他猛地撲了過來。
“何人能及娘娘?”
他淫.笑着,大掌沖她抓來,卿柔枝不料他會如此粗鄙蠻橫,被他撲倒在地。
後背傳來的劇痛讓她一愣,只是短短的一瞬,她便用力拔出一直藏在袖口的那把金錯刀,毫不猶豫捅向對方的小腹。
“噗呲!”
鐵鏽味盈滿四周,那人痛極,往傷口摸了一把,摸到一手的血。
頓時面目猙獰地朝她抓來。
手還沒碰到她,就被一把劍從背後穿過透胸而出。
那人瞳孔瞬間縮成針尖大小,臉朝地面轟然倒下。
手腳抽搐幾下,便如死豬般不再動彈。
男人如天神降臨,修如梅骨的手,毫不遲疑地拔出那柄插在肉.身上的長劍。
鮮紅絲縷如飛絮,濺到他白皙的下颌、烏黑的長發之上,順着發尾往下滴落。
可他卻毫無所覺,只垂着眸,看向跪坐在地上的卿柔枝。
她緊握着匕首,眼珠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雖是看着他,眼裏卻無他。仿佛被某種沉重的記憶困住。
他發現不對,“怎麽了?”
她愣在那裏沒有反應。
男人一頓,伸手解下外袍扔到了她的身上。
她還是沒有反應。
于是他蹲下,微微湊近觀察她,誰知,對方竟主動朝他靠近。
猝不及防地,她向他靠來,伸出手臂纏住他的腰,扣緊男人寬厚的背部。
他被她用力地抱住。
柔軟馥郁的軀體緊貼着他。她是那樣用盡全力地抱着他,哪怕他的身體冷得像冰,不能提供一絲溫暖。
她也不顧一切地,緊抱着他。
好像,無比地需要他。
這個不合時宜的擁抱,給了褚妄一種感覺,只要面前的是一個活人,現在的她都會無意識地,将之抱緊。
就像是掉進茫茫冰原的溺水的人,終于找到一棵救命的浮木。
她整張溫暖而潮濕的臉頰,緊緊貼着他的頸窩,像是一個小女孩,要将自己藏進他身體裏最深的地方。
褚妄垂眸,感到她在無聲地,不受控制地流淚。
濕漉漉的液體,沿着他的脖子,一路流經鎖骨,再繼續往下。
布料濕透緊貼着皮膚,傳來冰冷又濕膩的,奇異又陌生的感覺。
褚妄一動不動地任由她抱着自己。
半晌,他開口。
“娘娘。”聲音淡漠如水,甚至,充滿了冷酷。
卻有種奇異的、撫平人心的力量:
“他已經死了。”
卿柔枝的眼睛慢慢恢複了焦距。
驚覺自己做了怎樣可怕的舉動,立刻将人推開。
“我失态了。”
褚妄猝不及防,竟真的被她推倒在地。
卿柔枝低頭,看着自己伸出的雙手,尴尬地僵住。
她這樣,好像有點恩将仇報的嫌疑。
然而很快她就意識到了一件事。
她的鞋襪丢了,小腿肚涼飕飕的。
一抹腳腕雪白如瓷,細嫩筆直的小腿裸.露在外,因為他的注視而微微并攏,他一眼掠過,眼神清澈,情緒極淡,“早就說過,這裏不是娘娘該來的地方。”
卿柔枝局促地退了兩步,忽然發現,那人的屍體還躺在那裏。
她強忍反胃,湊上前去查看:“他是殿下軍中之人?”
褚妄:“怎麽,娘娘懷疑我?”
他慢慢坐直,手掌撐于膝蓋,身形四平八穩,眼底嘲弄若有似無。
卿柔枝搖了搖頭,“殿下想殺我,不過是手起刀落,不會用這般下作的手段。”【看小說公衆號:玖橘推文】
更別說,他還出手救下了她。
那這個人到底……卿柔枝猛地想起,今日在靶場,那支不偏不倚朝她射來的箭——
雞皮疙瘩一瞬爬滿了後背,一種強烈的直覺襲來,今夜這一出危險,與今天下午的那場意外,肯定有脫不開的幹系!
如果不是褚妄的授意。那就是,有人潛伏于他軍中,想要害死她?
對方的目的是什麽?
為什麽,非要置她于死地?
失手兩次,還會繼續下手嗎?
她一無所知。
想到自己随時會死于非命,一時,卿柔枝什麽身份立場都忘在了腦後,立刻向着在場唯一的活物靠近,尋求強者的保護:
“殿下不是說過,我這條命,只有殿下才能動嗎?”
褚妄挑眉,有些意外地瞧着她。
“我,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她呼吸微急,睜着濕漉漉的眼,“今夜殿下可否,可否守在我身邊?”
許是覺得不太對勁,她頓了頓,換了一種恰當的說法,“皇後遇刺受驚,殿下憂心嫡母,是以親身保護……”
“可好?”
她連理由都給他想好了。
纖細的手指揪着衣領,有點緊張地看着他。
方才他抽出劍時,有血飛濺到她的胸襟和脖子上,以至于那揪着衣領的纖纖玉指,亦是被血染紅。
白璧微瑕,更顯妖嬈。
而她渾然不覺,眼底的依賴和緊張化成水意,都要漫出來了。
無比期盼着他應許——
她太需要他了。
褚妄驀地欺身而來。
籠罩着她,黑白分明的鳳眸直勾勾盯着她的臉龐,距離極近。他呼出的氣息與她糾纏在一起,親密至極。
這讓卿柔枝有一種感覺。
他只要稍微一低頭,就能将她吻住。
作者有話說:
女主:此人心冷似鐵,難以說動(嘆氣
作者:你抱抱他(輕輕
暴君但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