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回宮

他眼眸如水晶般冰冷清澈:

“娘娘真有意思。只可惜,兒臣不是什麽慈悲心腸的好人,您的如意算盤,怕是要落空了。”

緊繃的神經“啪”地一聲斷掉。她的身體,慢慢軟了下去。

心灰意冷之際,又聽他語氣平平道:

“娘娘用什麽來換?”

卿柔枝沒有想到他會提出這個。以他如今的勢力,要什麽沒有,又需要從她這裏獲得什麽……

她驀地想起:“我宮中,有一封蘭因先生的親筆信,”

她絞盡腦汁,結結巴巴道:“先生在,在辭別宛京之前,與我有過一面之緣,是以,留,留下了那封信。對。”

“殿下若是想要,回宮後,我便将信為殿下,雙手呈上。”

蘭因的親筆信?

這個誘惑,似乎沒有大到,讓他心甘情願庇護她的地步呢。

他盯她,薄唇緩緩勾起:“娘娘放心,今夜,兒臣必定對您寸步不離。”

說着起身,修長的手指往懷中一探,遞來一方黑色絲綢的手帕:

“娘娘擦擦吧。”

卿柔枝一愣,擡手往臉龐一摸,下巴和脖子竟都滑膩一片。

方才她就是頂着滿臉的血跟他說話?!別說他,她自己都嫌棄得不行。

短短幾日就被他看見了最狼狽的模樣,還是好幾次。她強壓住心底裏的窘迫,輕聲道謝,接過手帕,緩慢擦拭起來。

他卻忽然道:“娘娘方才的樣子,倒是讓我想起一個故人。”

“什麽?”卿柔枝手指猝然一緊,以為他發覺了那個秘密。

他卻道:“一個,一心求死的故人,”

褚妄瞥她一眼,“娘娘久居深宮,應該見過她。”

“她……已經死了。”

“哦?是嗎。”

接下來便是漫長的無言。

褚妄眸光向下,看着那把掉在草裏的,染血的金錯刀,不知為何笑了笑,

“我還以為娘娘被關在籠子裏久了,連如何反抗都忘了。”

“如今看來,倒也未必。”

總覺他這兩句話含有深意。卿柔枝卻被他“故人”兩個字擾得心亂如麻,只能含糊地點了點頭。

……

這一夜,她仍然睡得極不安穩。

臨淄王說到做到,把主帳讓給了她這個“受驚”的皇後,他則獨自坐于角落處理軍務。

一塊深青色的紗屏分隔開二人,中間還隔開好遠一段距離。

她卻依舊輾轉難眠,在榻上時不時地翻身,惹來那人好幾次注目。

她渾然不覺,心煩意亂地睡不着,只覺四處鬼影重重,潛伏着無數危險——

冬夜愈濃,帳外的寒風也愈發肆虐,怕是有一場大雪将至。

果不其然,三更時,天上便飄下了鵝毛似的雪花。

再度,将世間染成一片純白。

***

自古以來,還從未有反賊有像臨淄王這樣的排場。

迎他入宮的,乃是朝中一品重臣,董尚書的親子。

堂堂尚書之子,竟手握缰繩,坐于拉車的駿馬上,親自為臨淄王趕車。

大軍浩浩蕩蕩集結,即将向皇宮進發。

歷史将從今日,被徹底改寫。

自然而然地,卿柔枝的身份,被公諸于衆。

一時間争議四起,“她竟是皇後?!那我們關起來的那位銥嬅,豈不是皇後的親二哥?”

“皇後這是,大義滅親?”

有人嘲諷道:“什麽大義滅親?說的好聽!你不知道,繼後是那最善攀附之人,當初殿下失勢,就是她去送的毒酒!如今殿下即将君臨天下,沒有一刀殺了她,已是額外開恩了!且等着吧,不出幾日,她便會下場凄涼、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議論愈演愈烈,卿柔枝卻面不改色,纖細的手指攏了攏身上的狐裘,裙擺在雪地迤逦而過,徑直走向那個萬衆矚目的,高大俊美的身影。

“殿下,”她玉指輕擡,指向那輛帝王規格,最是華貴的馬車:

“可否與殿下同乘?”一雙春水明眸,期待地看着他。

男人低垂眼睑,眸光涼涼地落于她面上。

卿柔枝卻很坦然。

她考慮得很清楚,如今唯一一個安全的地方,恐怕只有臨淄王的身邊。

進宮的一路上,說不定會遇到各種各樣的突發狀況,她必須時刻保證自己的性命安全。

只是,他實在喜怒無常,竟然理都不理她便自己登上了馬車。

好像全然忘了答應她的,寸步不離。

她微惱,還是放下了身段主動跟上,卻被宋尋歡攔在了馬車前:

“皇後娘娘,殿下可沒有答應要與您同乘。”

“可是,他也沒有拒絕。”

卿柔枝面色自然地說,随即踩着腳蹬一彎腰鑽進了馬車,獨留宋尋歡在原地,一臉的一言難盡。

卿柔枝費力地将長長的裙擺抽回,馬車卻猝不及防駛動了。

她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幸好練舞多年,柔韌性極好,只微微一晃,便穩住了步子。

那人的視線從她腰上掠過,又輕巧地落在她面上。

卿柔枝不躲不避,坦然坐在他斜對面。

反正能丢的臉都丢光了,也不差這一次。

二人之間的氣氛,十分微妙。

封閉的空間,男人存在感極強,卻是手撐額頭,手裏拿着什麽在看。

一沓泛黃的信紙。

卿柔枝掃了一眼,發現有一張掉落在了他座旁,伸手撿拾起來,眸光倏地一凝。

只見紙上落款,赫然是兩個飄逸的大字,蘭因。

“……山高水長,必有再會之期。請君勿念。”

滿紙墨香,力透紙背。

“娘娘看夠了嗎?”

卿柔枝立刻将信紙遞還回去,試探道:

“殿下似乎很看重這位蘭因先生。”

“與娘娘何幹。”

卿柔枝見他一副不想跟自己交流的冷漠模樣,識趣地閉緊了嘴,将臉頰側往一邊,靜靜看着窗外的景色。

可他強大的氣場令人難以忽視。

信紙一張一張翻閱過去的聲音,也攪得她心煩意亂。

忽然。

“娘娘手怎麽了?”

一低頭,卿柔枝便看到手上紅紅的凍瘡,被旁邊完好的皮膚一襯,格外顯眼。

連忙藏進袖子裏,輕咳一聲,“沒事……一點小傷。”

他将信紙放至一旁,口中道:

“父皇若見母後玉體受損,怕是要怪責于兒臣,照顧不周了。”

她不解。

他卻忽然傾身過來,衣袖擦過鼻尖,帶着清冽的香氣。

驚得她往後一仰,後背緊貼車壁。

他卻是徑直掠過她,修長冷白的手挑起車簾,淡淡喚了一聲:

“尋歡,你上來。”

***

宋尋歡拿着藥膏,半蹲在地,給女子一雙柔荑上藥。

她從小颠沛流離,行走江湖長大,這些大家閨秀一個都沒接觸過,何況是繼後?

好一朵金玉奉養,紮根在民脂民膏裏嬌養出來的芍藥花,不僅人長得一臉禍水樣,就連這手,也嫩得像豆腐似的,只怕輕輕一用力,就要碰散了。

宋尋歡明顯感覺到,擦藥的過程中,殿下的視線時不時飄過來。

一會兒,落在繼後的手上。

一會兒,落在繼後的臉上。

宋尋歡的心裏,莫名不安。

……

一下馬車,宋尋歡就沉着臉扯住慕昭:

“皇後不會把主意……打到了咱們殿下頭上吧?”

慕昭側目。

宋尋歡:“你可知道前陳那樁秘聞?”

陳為越所滅,野史記載,前陳最後一位皇帝荒.淫無度,竟公然與先帝太妃通.奸,留下罵名無數。

“殿下,不會這麽荒唐吧?”

慕昭斷然否定,“你多慮了,堂兄不是那樣的人。”

他若有那心思早就順水推舟了,人可不是自己送上門來的嗎?

可他那般逼迫皇後。

再說了,堂兄和陛下父子之間,有解不開的死結。自古夫妻一體,四舍五入,便是與皇後有化不開的仇怨。

按着堂兄那冷酷涼薄的性子,皇後的命運,多半只有香消玉殒一條路了……

想起那日他挨了板子,她還特地給他送來了藥。

這幾日與皇後接觸下來,慕昭對她倒是頗有好感。

禍水之名,實為以訛傳訛。

初見那首《玉妃引》驚豔絕倫,慕昭愛樂成癡,不禁琢磨着,日後,若是他去替皇後求個情,堂兄會不會看在他的面子上,給皇後一條生路?

或者,他向堂兄将繼後讨來,更名改姓做他的世子妃,也無不可扆崋。

這麽個大美人,堂兄不要他要。

……

不上藥還不覺得,上了藥那股麻麻癢癢的感覺便愈發強烈,恨不得拿刀剜了才好。

聞着那股藥味,久坐馬車,本就昏沉的腦子更暈了,眼皮也開始上下打起架來。

明明想着無論如何也要撐住,畢竟這裏不是高床軟枕,而是一只嗜血猛獸的身畔……

無奈連日來睡眠不足,昨夜又經歷了那樣的事。

再怎麽硬撐,也是二十出頭的身體。

最後一絲意識,也徹底離開了她,卿柔枝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褚妄看完信時,女子已經側着臉,蜷縮在座椅上睡着了。

濃密的長睫合着,呼吸平穩。

她發髻微松,幾縷發絲垂落下來,額前一圈細微的絨毛沖淡了五官的妩媚,顯得有幾分稚氣可憐。

毫無防備的睡顏讓他想起昨夜,她抱住自己,将臉埋進自己頸窩之中的情形。

他視線忽而下移,落到她淩亂敞開的衣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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