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殘顏男人

第二天,她就不再躺在床上休息等着讓人伺候,爺爺不在了,家裏沒落了,除了上官琥珀這個名字還在,她無法繼續哄騙自己當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她如今的身份是什麽,她心知肚明。

坐在庭院的長廊上,她披着淺色外衣坐在風中,京城的氣候一到了冬天就冷得吓人,往年這個時候,爺爺早就派裁縫替她縫制美麗的皮毛鬥篷,那白狐毛一圈堆在領子上,柔軟而舒服,貂皮制成的灰色手筒塞着白嫩小手,把她襯托的跟嬌貴小公主一般,呵,好溫暖。

這樣想着,連回憶都是暖和的,她一個人沉溺在并不算太遙遠的過去,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很淡的笑容。

她太過入神,以至于在風中久坐寒冷也不自知,她凍得耳根子赤紅,鼻頭也發紅,臉色卻冰冷的蒼白。

冷風吹起她未曾梳成發髻的齊腰黑發,吹起她寬大的白底藍邊衣袖,那泛着青紫色的雙手若隐若現,如今一受凍,青紫色上多了幾分紅色,像是開了花一樣的繁雜。細細密密的小傷口,爬在她的手背手腕,像是某種惡作劇,不應該出現在這麽嬌柔的少女身上的無法形容的醜陋可怕。

南烈羲派人送來了上好的藥膏,他的用意不言而喻,他雖然不追究她的不潔,卻不可能喜歡女子身上太多醜陋傷痕。

等到她完成了心願,也徹底死了心,就該是時候獻上一具光潔如新的身子給他享樂,她知道那一天遲早會來,不會太遠。

“誰?”

她突然聽到了身邊的腳步聲,心頭一慌,驀地揚起頭來,打量着從庭院門口的竹林走過來的男人,柳眉緊蹙。

這個男人一身黑色勁裝,齊肩黑發擋住他真實容顏,他的骨架高而勻稱,比一般秀氣男子多些粗犷,卻又比肌肉猛男添了幾分斯文得體。

至少,他看起來是個武者,卻沒有南烈羲身上讓人害怕窒息的陰沉危險氣息。

看透她清水眸子內的防備,他淡淡丢下一句。“我是韓王的食客。”

他話不多話,似乎原本就是惜字如金的個性,琥珀知道她的年紀不足以讓她學會看人,但她卻覺得這個男人并不複雜,一眼就看得通透。

他走過來,然後,坐在她的身側不遠處,琥珀微微點頭,不再多說什麽,比起韓王寝宮她更喜歡待在食客的大院子裏,也更加自如。

既然是大家夥的地方,她沒理由趕人走,琥珀放下戒心,或許也有人喜歡安靜散心。

陌生男人的左臉被黑發擋住,琥珀淡淡一瞥,只能看得到他的側臉,濃眉黑眸,棱角分明,他不比南烈羲天生俊美好看,卻也沒有那股子邪佞味道,相比之下,這個男人有一種渾然天成的灑脫不羁風格,配上這般高大堅實身體,就算是身着布衣也無法遮掩他的男子氣息。

他像是天生的浪子,跟說書人口中的一樣,潇灑落魄,卻又擁有迷人的魅力,惹來不少紅顏知己付出真心愁腸。

她淡淡笑了,一個陌生人而已,激發出她原本好奇天真的個性。

他的目光落在庭院前的竹林深處,仿佛也在傾聽風吹竹葉的蕭蕭聲,卻突然問了句,“你是韓王的女人?”

她微微怔了怔,這個消息在韓王府內不胫而走,想必每個人都知曉她如今的身份,不過成為男人的玩物沒有必要炫耀高調,更何況她有她的目的。

她沉默,算是默認。

“年紀這麽小就——”他只是說了半句話,後面的意思,琥珀卻聽清楚了。

她不是沒聽過下人的流言,她雖然樣貌不差,卻有人說她像是未曾發育的娃娃,幹癟纖細,不知道她年紀的人看她,甚至還以為她才不過十歲年紀。

韓王豢養了一個小娃娃當女人,實在是奇怪之極。

她收回了目光,男人也不曾諷刺她,他只是安靜地觀望着蒼穹,沉默寡言,今日的風很大,卻不阻礙藍天白雲,呈現出一派晴天好景色。

再過三天,她就要去睿王府了,她顧不得理療自己的病體,近日來的折磨苦痛才讓她發現自己的忍耐潛力,也不必因為一點苦痛楚楚可憐。

雖然也曾偶爾,有過退縮。

她不想去,她……也怕面對那麽多雙勢利譏嘲的眼睛,她也想如同老鼠一樣卑微地蜷縮在自己的小窩裏,任憑外面風疾雨驟。

“聽說你是孤兒。”

琥珀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個陌生的男人會再度開口,這回他的目光是真真切切地停留在她的身上,她望着這個男人的眼睛,并不森冷,除了習武之人常有的肅然,他并不顯得可怕。

南烈羲是怎麽跟人描繪她的身世,她并不清楚,這回聽清楚了,原來是孤兒啊。

她淺淺一笑,反正無所謂。

男人的眉頭一皺,她小臉上的笑容很溫和,沒有悲慘怯怯的顏色,十二三歲的從容,不該屬于她,仿佛她是踏着無窮無盡的傷痛才走到這一步。

“那你呢?”

她噙着那一抹嬌柔的笑容,望向他,他仿佛自嘲地揚起嘴角,說了句。“原來有,後來全死了。”

“跟我一樣。”

她輕聲嘆氣,卻沒有流露過分的悲切,似乎是相同的境遇,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

“你的手怎麽回事?”男人斜長的眸子盯着她的雙手,他見過最美麗的女人,卻從未見過這麽醜的雙手。

即使是下人生滿了凍瘡的跟饅頭般腫大的手,也不及這青紫色小手難看的一半。這手上的傷口和孔洞,咬傷和撕裂,不只是難看,而是令人厭惡了。

她的雙手不受控制地顫了一下,然後企圖縮回寬大的衣袖中去,她的臉色更白了,他的過分關注,讓她很不自在。

“很醜吧。”她自嘲地撇了撇嘴角,心底流過無盡惆悵,眼底有些空蕩蕩的孤單。

“不會。”短暫的沉默過後,他沉聲回答。

她輕笑一聲,說的輕描淡寫。“我們又不熟,何必騙我呢?”

“你看——”他驀地撥開擋在左臉上的黑發,清晰地讀到琥珀眼底的一抹驚慌,比她反應大的數不勝數,她沒有尖聲尖叫,已經算大膽了。

琥珀緊抿着唇兒,這個男人的左臉之上,是一道從眉梢劃下的傷疤,應該是刀劍所傷,破壞了他原本不壞的容貌,所幸那眼眸并未破壞,但那深深入骨的疤痕還是毀掉他的平和,就算他在笑,也顯得面目猙獰。

“很醜吧。”他笑了笑,松開手,黑發重新擋住左臉,右邊臉頰可以稱得上是獨具魅力的男子輪廓。

“不會。”她有些尴尬,這回,換琥珀安慰他了。

他的傷痕比她更深,更重,只是看一眼,就覺得好痛,生生要毀掉一切的殘忍。

兩人對視着,倒是有一剎那的火花飛濺,相同的問題,相同的答案,他們仿佛兄妹般默契天生。

兩人,之前還是沒見過一面的陌生關系,下一瞬,倒是相視而笑。

“我叫楚炎。”他介紹自己,幹脆利落,不做作。

好名字,貴族般的氣勢藏在這兩個字眼之中,他像極了天地間的雄鷹,張狂不羁,翺翔于蒼穹,即使身為食客,卻沒有低三下四的卑微,活的驕傲自我。

她或許,也該這麽活。

“我叫琥珀。”

她笑着,清水眸子像是彎月一般可人,那溫暖笑容跟不知愁滋味的孩子一般。

“琥珀……”那一雙斜長的眸子之內,驀地劃過一抹複雜的顏色,跟方才的歡暢,有了很大的落差。

“你若是不識字,下回我可以教你。”

她友善地回應,食客中多得是跟三叔一般的粗人,大字不識,不想讓他覺得被侮辱了,她特意放軟了語氣,朝着他淡淡一笑。

朝他揮揮手告別,她倉促起身,這會兒功夫,南烈羲該回府了。

她慢步向前走着,身體的疼痛還未徹底卷走,一陣冷風迎面撲來,居然激發出她滿眼淚光,黑發舞動,近乎猖獗。

“琥珀。”

那個叫做楚鷹的男人的眉頭,出現一道深深的褶皺,他目送着她離開他的視線,啞聲重複這一個名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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