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遺忘(三)
夏芝芯依照學校裏張貼的廣告,走進星娛的大樓。
星娛國際娛樂集團是國內最頂尖的娛樂公司,娛樂傳播業的老大,旗下網羅了一批一線藝人和數位頗具盛名的導演和制作人,多數國內頂級的大制作都是自這裏誕生。
她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門檻高高的星娛碰運氣,但每次都一樣的運氣差,也許是因為這裏的空氣被衆多大腕呼吸過,所以來到這裏的人也會不自覺生出優越感,就算一個小導演在這裏租下場地辦甄選會,眼光也會變得苛刻許多。
她向前走着,打算直接走樓梯到地下2層,她可是夠不上檔次到樓上那些大房間去參加甄選。
“小姐,請等一下。”
身後的有焦急喚住她的聲音,讓她一時間駐足,詫異的回身。
随即涼透了臉孔。
幾乎想要拔腿逃開,卻腳下生根,移不開腳步,只能愣怔的望着……
這張臉,雖然有着成長的痕跡,可是,該有的輪廓還在,只是更清晰了。
他,變得好優秀,不,該說是,更優秀了。
從他眼中看到了她自己的影像,內心空洞的自嘲下,她都不想去比較。
她怎麽也沒想到會在這樣的狀況下碰面,甚至從沒設想過見了面的第一句話要說些什麽,要做什麽樣的表情,一切都來的那樣急,就像當年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面對面一樣,每次,都是他焦急的抓住她,而她,無比的驚惶震徹。
只是,那個時刻他的眼神是犀利冷冽的,而現在他的眼神卻看上去那麽友好,友好到……陌生。對,她确定那是陌生,不是見到久別重逢友人的神情,倒像是看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客套溫和卻保持着距離。
于是不禁問自己,如果他不記得她了,她會不會比較開心?
她的思緒流轉的太多、太急,以致無法分心去聽清楚他的話。
直到那加大了音量、有着試探意味的呼喚傳來:“小姐,這位小姐,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她才晃過神,勉強對準視線的焦距:“啊?什麽事?”果然……是不記得她了。
并沒有想象中的開心。
甚至,有些難過……
“你有沒有興趣來試一下鏡?”
她只好也努力的将自己調整到一個陌生人的距離:“您誤會了,我不是演員,只是個工作人員。”說話的時候,本能的壓低了眼臉,回避着他的目光。
雖然實在很想走掉,但她尚有理智牽絆着足下,她知道,不能用輕慢的态度對他,他對她的印象或是态度也許将來有一天會影響到很多
人對她的态度。
她很慶幸,自己不會再為了誰失去理性。
他不将她拒絕的理由放在心上:“對我來說,只要适合的就是演員。對了,我還沒有自我介紹,我叫林國棟,是個導演。”
她咬住唇瓣,她當然知道他是誰……只是他認為她不該知道……因為他們是初次見面……他還是那麽自信滿滿。以前她怎麽不會覺得,他這樣的自信會将看着他的人燙傷。
“可是,”她原本想說自己不想做演員,可是,還是剛才的原因制止了她,怎樣也不能在他這裏落下口實,“我還有急事要做。”
“我可以等。”
“我……”
“就這麽說定了,我等到你的事情結束,”他從随身帶着的記事本上扯了頁下來,飛速的寫下什麽,塞到她手裏,“這是我的電話號碼,完事了打電話給我,我會一直等你。”
她幾乎想要甩開手裏的紙,不要再來擾亂她的人生了,不要再這麽我行我素了!
她以為自己肯定會逃掉,用着最急促的腳步。
但她參加完樓下的甄選會後還是聯系了他,并且來到了和他約定的地方。
她并非心不甘情不願,而是很坦然的去見他。有些事,她到底想明白了。既然他都忘記了她,她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她也可以學着他的樣子去忘記他,忘記和他相關的一切。反正他沒出現之前,她已經做得很好了。
她不是個傻子,好吧,就算她是傻過,但是她不可能傻一輩子。
她站在門口,擡起來打算敲門的手有些抖,卻還沒挨上門板,門突然從裏面打開了。
兩個人皆是一臉意外,時間有着剎那的停滞,他緩過來,笑道:“我還以為自己要失望了。”
她也客套的笑笑,他讓出身子,讓她進去,自己說要先去處理點事情,馬上就回。
她于是看着他急匆匆的走掉,順便帶上了門,擡頭望望四周,這是間不算大的會客室,不是一般用來甄選演員的那種大規模的會議室。
他果然說話算話,很快便回來了,進門的時候剛好看到她顯得疑惑的神情,遂微笑着解釋:“其實,正式的甄選下個禮拜才開始,今天只是剛好遇到你,覺得形象和感覺很到位。”
她只是點了點頭,算作回應。
“對了,還沒有問你,請問我該怎麽稱呼呢?”
她眼神有一瞬的波動、凄涼且帶着些微的諷刺,不禁緊了緊手心,很勉強的擠出笑容:“我叫餘蘭。”
“餘蘭,好名字,是本名吧?”
“對……”
> 他仿佛不經意的提起:“這個名字是不是在哪裏聽過,我們是不是從前見過?”徑直的端詳她的面容,還是輕松的笑靥,像是一見如故的模樣,眼中是那依舊熟悉的溫柔,如果是曾經,她一定又要想入非非了,可她畢竟離開曾經許久,這幾年在社會上的獨自闖蕩,見多了世間百态,嘗遍了人情冷暖,也能看得明白言語舉止下掩藏的實質,這不過是一種職業習慣,當然也是深詣同女人周旋的伎倆,盡快的讓對方卸下心防,能夠以最放松的姿态面對他。
她壓下臉龐,迅速的藏匿起傷感:“不,你絕對沒有聽過我的名字,我們……也沒見過面。”
他笑着說:“大概是你看上去很面善,所以才會産生這樣的錯覺。”
面善,她一個草芥人命的兇犯,竟然被他說面善,她只覺得可笑。
她于是真的笑出來,如果不這樣,她怕自己會忍不住落淚。
“你笑什麽?”
“沒什麽,就是被大導演誇獎了,覺得很開心。”
“原來你這麽直接,我倒是很意外。”
她沒将他的話接下去,而是決定向他坦白:“其實,我剛才說了謊,我本身确實是個演員,不過現在仍在學校就讀,并不是這裏的工作人員。”
他聽過揚揚眉梢:“哦,這件事啊,”顯得輕松的模樣,“我說了,原本你的身份是怎樣就無所謂,關鍵是我看你的身份。”
她‘嗯’的點了點頭。
“我們這就開始吧。”他切入正題。
“好,需要我做些什麽呢?”
“這裏有一些劇本片段,你先看看,一會挨個演一下。”
于是,不久之後,她按照劇本片段的順序依次進行了演繹,期間,他常常會提出些新的要求,甚至是改變劇本的情節,讓她重新來诠釋,将她的各種情緒裏裏外外考察個遍,在那富有經驗的指揮下,她的熱情也被極大的帶動起來。
甚至進入種忘我的境地……開始不由自主的去信任這個帶領她的人……
全部片段結束後,他沒立即做出什麽評判,只說會在兩周之後給她消息。
“要等甄選會過後,耐心些吧。”
這件事一直令她很不解:“既然有确定下日期的甄選會,為什麽要我提前試鏡?”
“甄選會不過是流于形式,我也不一定會從那裏面挑人。”
大概是試演的過程中,兩個人的互動加深,于是她尚有些徹底開啓了自己的慣性,同他說話也變得自在不少,純粹将他當成個令人欽佩的大導演。
“那還辦甄選
會做什麽?還不如就這樣,您抽空就把選角的工作做了。”
“這次要拍的是商業電影。”他只是很簡單的這麽說了句。
卻足夠讓她明白了,商業電影,是需要賺錢的,是要看票房的,是與那種叫好不叫座的文藝片有着本質上差別的,所以自然少不了宣傳造勢。甄選會,當然就變得不可或缺了。
他想了想又說了句:“甄選會上,投資方的老板也會露面,還有各家媒體。”
她皺眉問道:“投資方?怎麽?不是林氏自己來制作嗎?”
他探究的瞧着她:“你對我的事倒是知道的很清楚嘛。”不禁思忖,怪不得第一眼看他時表情那麽驚訝,莫非是欲擒故縱,才故意說自己是工作人員且有事要忙的話,事實上,要不是那時看她一副不情願的表情又非藝人身份,他的确是想要将她安排到甄選會的。若是那樣的話,他說不定不會對她留下這麽深的印象——
對她剛剛的表現。
突然自嘲的笑了聲:“還以為已經把那個名牌甩開了。”
“你說的是?”
“以為現在的林國棟已經不會再和林氏扯上關系,以為他可以自己獨當一面了……”
她耳邊恁地風聲一般飄忽過話音,很輕、很遙遠,卻很清晰:‘我一直很想要自己的生活,去追逐自己向往的藝術,我不想做這樣一顆棋子,我想要有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價值。’
她想,他真的已經做到了吧?否則也不會聽到她的話這樣失落,一定是很久都沒有人把他和林氏說到一起了。
是她的錯,是她的多年回避,讓她說出想當然的話。
于是,她努力的仰起臉,甩開膽怯,用最誠懇、最坦蕩的目光直視他:“不是的,導演您已經做到了,是我說錯話。”她發現,自己此刻竟還會真心的替他高興。
不禁想到那一年,他突然打電話來說要帶她去海邊,說他已經到了那個他們常碰頭的公園等她,她開心的連鞋子都沒顧得上換就跑出家門。可是,見到他時,他卻遠沒有她那樣興奮,甚至還有些消沉。他今天開了車,平時他很少自己開車,大多數都是選擇步行,他曾告訴她,他不想那麽快就回到那個家,而且,走路也是最容易産生靈感的方式。一路疾行,當遼闊的海平面進入視野後不久,他将車子停在路邊,順着坡道走下去,然後只是讓她陪着他坐下來。他們并肩坐在海邊的沙地上,他一直沉默着,望着海平面的某點,她注意到他那微微抽動的臉頰,和那充滿焦灼和……悲戚的眼神……就這樣靜默着過了很久很久,四周炙熱的空氣都漸漸有絲涼意,
他突然低低的說,今天,他的爺爺又毀掉了一個人的人生,那個人是他很喜歡的青年導演,剛剛嶄露頭角,就被扼殺了。她不是很聽得懂他的話,不明白為什麽林老爺爺能夠毀掉一個人的人生,他,憑借什麽……但她沒有多問,那是他的家事,如果他想說,自然會說,她知道窺探別人隐私的人會讓人覺得讨厭……那個時候,她能實實在在感受到的,只有他那澎湃悸動的內心,他有那麽多的抱負,還有那麽多按耐不住想要實現的理想,所以,他的焦慮和急躁她都看得懂、想得清,她想着自個兒也一定要努力,這樣才能永遠像此刻一樣坐在他的身邊,永遠也不分開。
原來,沒有什麽永遠,也沒有什麽不分開,就算坐的再近,也還是有空隙,只是她那會兒不想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