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遺忘(四)

剛好他的電話響了,她便借機同他別過,離開了。星娛大樓的高層她從來沒來過,通向各種用途房間的走廊相互穿插,很容易把人搞得暈頭轉向,來得時候她就費了不少勁。

從會客室出來,走了幾步,看到電梯,便加緊走了過去,心想着這次還算順利些。

按了電梯,不久後,面前的金屬門開了,端莊的電梯小姐只看了她眼,便禮貌的告訴她:“小姐,這裏是貴賓梯,請您搭乘樓角的那臺電梯吧。”

她有些尴尬,想這裏一定只有很少的人能使用,否則人家也不會看上一眼就将她拒之門外。她朝對方指得方向看了眼,那邊确實有臺電梯,很遠一段距離,不知道要兜兜轉轉多少走廊才能到。

剛想着走掉,突然有聲音一路從她身邊掠過:

“沒關系,就讓她一起吧。”

很沉冷果決的男音——

她吓一跳,根本沒注意什麽時候有個人走得離自己這麽近了?且那人步子都不停,眨眼經過她身側進了電梯,讓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男人腳步停在了電梯口,向着電梯小姐交代句:“我有事情要和這位小姐說,你先暫時離開一下吧。”

夏芝芯不知道男人口中的‘小姐’是不是指得她,看樣子像是這裏的高管人員。

電梯小姐于是對男人颔首致禮後快速離開,走出來時也和她客氣的點下頭,與剛剛面對她時那種居高臨下的态度很是不同。

她有些迷惑對方姿态的變化。

“你不要進來嗎?還是要我一直這樣按着電梯等你?”

男人這會兒已然轉過身子,看到他面孔的一瞬,那種無法言喻的不安令她生出抗拒,想要佯裝不知情的走掉,但緊接着傳來的不怒自威的話音還是迫使她向着電梯移動了腳步,想着怎麽也不能得罪星娛的高層。

“覺得很開心吧?覺得自己是被上帝選中的幸運兒?”男人冷不丁的來了這麽一句。

她詫異的皺皺眉。

他哼笑着:“別裝糊塗,你不是被林國棟一眼相中然後來試鏡的嗎?”

“你怎麽知道?”

“我不光知道這個,我還知道你肯定沒戲。”

她握緊了拳,不想和這種人争辯什麽,是,她是個新人,沒有名氣,可是,哪個巨星不是從默默無聞的新人開始。

“不服氣就說出來,憋在心裏多難受。”

她于是冷聲說道:“可是,他說他并不一定從甄選會裏挑人。”

他笑:“他說?他說的一定算數麽?”他們兩個好像都對對方說的這個‘他’很有把握,

确信自己不會搞錯對象。

“當然,他是導演。”

他低笑:“導演,導演也是人,是人,就會先考慮自己的利益。”

她不喜歡他貼這麽現實的标簽給他:“你又是什麽人?”

“我?”他揚揚眉,半眯着眼仿佛在用心思考,“我是能改變你命運的人,不,應該說我是能改變大多數人命運的人。”

她笑了,她确實覺得很可笑,這個男人憑什麽這麽自負?

他看着她:“你依舊不信嗎?要不要再試一次?”

她原本有一搭無一搭的聽着,卻漸漸覺察出他話語中的不對勁:“你,你說什麽……說錯話了吧?”當然是他的錯,什麽再試一次,開玩笑也不帶這麽不好笑的。

“夏繼濤之後還好嗎?”仿佛不經意的一聲關切。

那樣輕柔、那樣無害,像極了友人的貼心關懷,她卻仿若被夏日的驚雷炸醒,渾身的熱度剎那涼去,只是呆立在那裏,視野一片空白,無法思考。

電梯停下來,眼睜睜的看他按了開門鍵,她本能的想要逃走,他卻一下識破她的意圖,輕松将她鎖死在身畔。

她狠狠的擡眼,看他,很近距離的看他,剛剛因為不安一直不敢正視他,這會兒很困難很努力的強迫自己去看,一寸寸的辨認下去,随即死死咬住了唇,很快嘗到了苦澀的腥氣,她沒機會在逃避什麽了,這個男人的的确确就是那個凄冷的深夜,出現在她的面前,用着那麽冷靜和恣意的态度和她做交易的男人!是,她是想着徹底将那段往事撕爛、扯碎、甚至成功的欺騙自己多年那件事根本就沒發生過,但是不是真的記憶全無,她到了這會兒,才知道答案——那麽殘忍的答案,那樣醜陋的事,哪是那麽容易抹去的,那是對每個少女來講都無法湮滅的傷,是刻在尊嚴上的債,難怪,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會本能的感到懼怕和排斥。

她只能咬緊牙關強迫自己尋回冷靜,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忘記了那麽重要的事,她已經不是原來那個自己了,原本就不該再去介意那些陳年舊事。

她于是掙紮着想要甩開他,卻又礙于周圍來往的路人,不敢做出太大幅的動作,她幾乎感到荒唐,他居然還可以那麽自在的對着過往向他打招呼致意的人笑,于是勉強壓低聲音憤怒的斥道:“這位先生,我覺得您可能認錯人了。我還有事,請您放手,也拜托您自重!”

他連腳下的步速都未曾改變過,看着她的時候還是那樣一臉友好甚至是溫柔,只是說出的話那樣殘酷:“你要不要我再多拿出些證據來,證明你的身份?然後将這些證據昭告

天下?”

她于是連心髒都顫抖了,滅頂的恐懼不斷的壓擠包裹住她,仿佛天就要這麽徑自砸下來了,她看不到眼前的路,那原本微微展露曙光的前程,大概是沒法再往下走了。

林國棟剛好從另一處電梯下來,看到遠處被個男人箍住帶走的人影,他怎麽都覺得好像是端木雲和那個叫餘蘭的女人,但随即想想,那兩個人怎麽會認識,于是立即将這種無聊的想法丢開了。

她被他帶上車子,連哭的力氣都沒有。

“換名字了?新名字叫什麽?”他輕巧的問着。

“你不是很有本事嗎?那就自己去查啊。”

“我很好奇,夏家為什麽要和你脫離關系?到底是因為什麽?”

仿佛是懲罰她的挑釁姿态似的,他刻意提起來她一定不願意被提起的事。

可是她的心絕對比他想象的更痛,更受打擊。

壓根不去管她蒼白僵硬的面容,他自在的開着車,她的心肺翻攪成一團,這是第一次有人真真切切的同她說出真相,原來,早就天下皆知了。

只有她一個人被蒙在鼓裏。

是怕她會和他們鬧嗎?

不會,她除了心痛,根本什麽都不會做,她一開始就想明白,要是她的話,她也會這麽選。

只是她還想弄明白一些事,想讓自己痛就一次痛個徹底、痛個幹淨,不要哪個時候再冷不丁來這麽一下,反反複複真的會要了她的命:“你是什麽時候知道夏家和我脫離關系的事?又是怎麽知道的?”

“太早了,是你父親公開宣布的,在商會會議上,我爸回家後告訴我的。要說時間,我還真需要回憶一下。”說着,他真得認真回憶起來,“我弟弟那會兒剛好要上中學了,這麽說,就是他12歲左右的時候,對,是七年前夏天那會兒。”

她幾乎聽到自己心房綻裂開的音響。

沒錯,是那個時候,那年夏天,林國棟還帶她去了海邊,他們一起坐在平坦的沙灘上。那幻夢般的美好,只持續了半個夏天……

原來,在她還握着那枚錢幣、死命的不肯放手時,大家已經那麽迫不及待的和她撇清關系了。

沒關系,其實,沒有她想象的那麽難過,她擡擡手,你看,還是好好活着的,沒有家人又怎麽樣,只要她自己肯愛自己,她就是一個人也能活得漂漂亮亮。

她于是晾幹眼底的淚,沒話找話,不讓自己繼續沉溺進往昔的傷:“對了,你還有個弟弟,他現在怎麽樣?”

他好像有着片刻的沉默:“還不是就那個樣子,沒什麽特別的。”

對,對于他們這種人來說,平安順遂、高枕無憂的人生就是理所應當的,是沒什麽值得說的。

她不由得無聲冷笑,她是真的覺得寒冷。

“你還沒回答我剛剛的問題,夏家究竟為什麽要和你脫離關系?到底是因為什麽?”

她諷笑,他仍是不打算放過她。

要她怎麽說,說因為她殺了人,所以他們怕被拖累,所以甩開她了嗎?

她不可能告訴別人這件事,除非她不想再走下去。

于是編織出另一個版本:“我想進演藝圈,他們覺得那是個是非之地,于是要我和家裏脫離關系,才許我去,我當然會那麽選,那個家,也讓我覺得痛苦,總說我給他們惹麻煩,我也被那個家拖累的很慘好不好?所以,這樣的結果,大家皆大歡喜。只是,說好不對外公開的,沒想到他們會不守承諾,不過也無所謂,反正我以後也不想再回去了。”

“錢什麽的,也一點都不幫嗎?”

“要不怎麽叫脫離關系?萬一被別人順藤摸瓜查到什麽,不是和之前沒差別。”

他只是冷笑了下。冷不丁将什麽東西丢給她。

“這個是下周甄選的邀請函,來看看吧,你就會知道自己的機會有多渺茫。”

她将邀請函攥得死緊:“你就一定要這麽打擊我嗎?當年的事我們早就兩不相欠,你為什麽還是要找上我?就算是夏家又有什麽地方得罪到你,你也犯不着來我這兒清算吧?”

他一臉平和:“我想你誤會我了,我只是剛好見到你,想要幫幫熟人。”

‘熟人’兩個字讓她臉色一陣發灰。她思忖一定是剛剛林國棟在一樓大廳叫住她時,剛好被他撞見然後認出她來,之後便盯上了她。

于是低低的冷笑聲:“你別說笑話了,你看看我現在這副樣子,你真得覺得有油水可撈?而且,你剛剛怎麽在星娛那麽熟門熟路?我記得你家不是做娛樂傳媒的吧?還是說你現在從家裏出來了,在給別人打工?”要真是那樣,她還真得要重新看待他了。

“的确不是,家父是房地産業起家,不過現在已經退休了。”他避重就輕的答着,且就此收口,不再說些什麽。

她對他們家族的發家史一點也不關心,她只想知道他為何會以那樣熟稔的姿态出入于星娛,她,一點也不希望知道自己往昔的人離自己選擇的世界這麽近。沒有人知道她的心裏有多麽恐懼這件事的發生。

可,還是發生了,而且出現在她面前的還是這個……這個身份特殊的男人。

“你,別把我的事說出去。”手指

擰到了一起,指甲幾乎摳破自己的皮肉,卻感覺不到疼痛。

他沒表态,反倒問她:“對了,你中學時和林國棟是一個學校的,你們那個時候認識嗎?

“你幹嗎這麽問?”她內心端的一聳,林國棟是個名人,要想查到他的學校并不難,可是,他怎麽連她的學校也知道?難道說,那之後他還繼續關注着她?他究竟想做什麽……

“沒什麽,別緊張啊,我只是搞不明白他為什麽會拉你去試鏡,我想,會不會是你和他攀舊交情他才……”

她聽出他話語中的羞辱意味,原本是覺得生氣的,可,下一秒,卻反倒覺得他是在暗示她什麽。

可是,她才不會那麽做,她真的,做不到。

曾經那個時候在那個小巷盡頭,她威脅林國棟要他幫她,他怨恨的眼神她仍記得……她不想被他讨厭。

可除了威脅他,她還有什麽籌碼?和他談他們曾經的感情?人家連她的人都不記得,又怎麽會記得那段情?手心情不自禁的握緊,心裏又苦又澀,最後不覺微微酸笑,也許在他眼裏,那根本連愛情都不是。

要說愛情,他也會是想到車小婉吧。

是的,她知道他們的事,這些年間,她的确在刻意回避着他的新聞,可是,關于小婉的新聞她還是很積極的關注着,畢竟是那麽重要的朋友,看到她發展的那麽順利,她也替她開心。她知道,她一定會成功的,她一直都覺得,小婉比她更适合這裏,因為她頭腦夠好,人又圓滑,最關鍵的,她有着她欠缺的自信,在她眼中總是能看到奪目的光芒,那是令她無比向往的。

可是,她真的沒想到從某一天開始,她想要躲開的人名會那麽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小婉的新聞裏,開始是媒體的捕風捉影,到後來兩人間的感情漸漸明朗,再到最終的公開戀情,小婉的新聞裏總會看到他的名字,鋪天蓋地、無法回避,甚至是整個專訪欄目都是在講述小婉沉浸在愛河中的幸福。

可就算是這樣,就算她心緒難平,她還是笑着将這些個文章讀完。然後,迫使自己去習慣。小婉沒有錯,她從沒和她說過她的過去,因此也沒理由去忌恨她,那樣是對她們友情的不公平。

他們交往的那段時間,是小婉事業發展的巅峰時期,據說那部轟動世界的‘許願星’就是林國棟為她量身打造的——從劇本到服裝到拍攝手法,果然愛情的力量不容小觑,那部戲,成就了車小婉,成為她最為人稱道的作品,也使得她一躍成為最炙手可熱的超級明星。

可是,兩個人後來卻分了手,具體是什麽原因沒有人知道,而且,在那之

後,小婉的消息就越來越少了。

不管怎樣,那樣的愛情,的确是會在心中記一輩子的吧,即使分手的時候留下了傷,但總會痊愈的,那之後就又會看到曾經的美好了。

她蕭瑟的垂下了眼:“我們不認識。”眼底有着濕潤的波光。

他沉默片刻,才‘哦’了聲。

“你不會告訴別人我的事吧?”她還是要管他要答案。否則,她無法安心。

“嗯,我不會說。”他這次倒是痛快的答應了。他指指她手中握着的東西,“總之,你先去看看吧,我相信你會覺得自己需要些什麽的。”

她盯着手中的邀請函,印刷極其精致,紋理細膩講究,甚至邊緣還鑲進了金絲,想她以前去得最好的甄選會,也就是個切割齊整帶着塑封的胸卡而已,甚至有些只給個號碼完事,讓一些野模很容易到現場來渾水摸魚。

她想,也許他說的對,自己是該去見識一下什麽叫真金白銀堆砌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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